人死灯灭,身体陨灭,魂魄也无法长久。

  除非怨念深重,成为鬼魂,但即便还报,已是鬼的魂魄也无法立刻转世,因为死后魂魄就该跨过寻常非常的界限,前去轮回,强行留在世间,就是破坏规则,牵起寻常和非常的因果联系,增加寻常被卷入非常的可能,又是一种“孽障”。

  时间一长,非常道就会强行将人拉走,只是主动去,和被雷霆手段走,就不是一个概念了,所以需要超度——物理超度也是超度,石漫就用拳头把不少鬼揍回非常的世界过。

  鬼的存在就是一种孽障,这份孽到来世要还,如果因果等不及,可能直接从那人在寻常世界的其他因果下手,吸取报应——亲缘、家族、朋友、爱人等等,都是缘,也就是因果。

  几率小,但见识过非常世界的鬼,很少会赌今生的牵挂和来世的命。

  相繇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听着也鬼里鬼气的,但好歹是世间最后的神灵,有其他的办法,就是在梦境里以别人的木偶做媒介,将灵魂固定在深空的梦门而不散。

  但祂自己还是“睡美人”,没能力亲自下场指导,浴火凤光是见祂的全貌就是一道大关,还要广泛的活人香,也只有祂的信使能得到“恩赐”。

  而且以相繇工具坏了就扔的高高在上,木偶徒留寻常的寿命还没有鬼怪长。

  因果一直轮回,就注定人无法在一个节点成为永恒,生死都是命运在流动。

  即便是阁祖这般人物,除妖阁和向家当初为延续她的灵魂,将她送入乌山,与山川合二为一,历经三个皇帝,到百年也散了。

  但杨梦玉在蛇塔阴暗的顶楼,看见了灯里不散的亡魂。

  她确定,那不是化身因果的咒令,而是一个真正的魂魄,而且并没有化鬼,就是死后还未去轮回的魂魄。

  她最初以为是谁刚死的魂魄,被装进青灯里燃烧,供奉废物最后的“价值”。

  但向善芳轻声道:“守好她的魂。”

  他?是谁?

  青灯是青灯将军的遗物……难道是他本人的亡魂?

  扯淡吧,阁祖被各方庇佑供奉的魂魄都在山川变化中消散,青灯将军与阁祖同归于尽,多点啥呀,就能留存至今。

  向善芳知道她的震惊和疑惑,杨梦玉是她精心挑选后选出的人,她不介意多说一些:“武神保佑,保佑子冲执铃平安如意。”

  杨梦玉以为青灯将军对向家有不为人知的因果,不像保家仙找后代报恩,可能是消孽,因为青灯将军引诱阁祖入城后,阁祖的贴身侍卫察觉不对,号召除妖阁和向家支援,结果都被杀红眼的青灯将军永远留在城中。

  青灯将军不只背负非常道第一人的命债,还有除妖阁和向家的血债。

  杨梦玉第一次知道七中地下的千人坑时,还以为是青灯将军填的“向家祖坟”。

  就像巫毒家在地宫等候向家后代,报仇,青灯将军说不定留了后手,或者她家族的旁人留下她的魂魄,还债。

  但青灯将军抗旨悔婚,与家族断绝关系,完全决裂,只为寻找杀前未婚妻的机会,与阁祖双双葬身火海,哪有人给他收尸?

  向执铃出生就被因果找上门,因为这里是挂满盘蛇铃的向家,她是掌铃人。

  但向子冲长到比母亲妹妹高,仍然没有因果叩他脑门叫他有缘人,杨梦玉以前还以为她代行执灯人的使命,等待向子冲接过青灯的庇佑。

  他们是“龙凤”啊。

  后来她明白了,龙凤里,有一个注定是牺牲品。

  掌铃人是神灵的利用,也是神灵的庇佑,倘若无大乱,向执铃一定比向子冲活得久。

  但乱子偏偏就起了,百年未见,晃动着向家的根基,乱中必有求,掌铃人就做不成享受福利的闲人了。

  兄妹俩都成了牺牲品。

  “为什么是‘龙凤’?”孔知晚说,“毕竟你如此笃定这是神灵的‘规则’。”

  杨梦玉未答,孔知晚明白了:“你也不知道。你看到规律,但没找到根源。”

  “既然如此,只能在例子里推测答案,向子冲向执铃还没有开始,那就是向善豪和向善芳,老夫人就在蛇塔,向善豪葬在墓园,因为谁,让你觉得轮到他们了?”

  杨梦玉笑她明知故问:“老夫人晕倒了,就在蛇塔,方静恰巧是她今天的客人,老夫人一向如此厉害,未卜先知,预测到自己差点要死。”

  “我知道。”孔知晚冷淡地瞥她,“她是因为我晕的,你不是看到除灾娃娃了吗?老夫人的突发状况,由我和向子旭引起,所以令你变脸的,是死去的向善豪。”

  她往前走了几步,鬼火收紧,青蓝的鬼火映照她雾沉沉的双眼,她其实在找到《青灯家书》时,就有预感。

  联想到她在8号时,柳树丛露出一条暗路,引她与相柳相遇,她还疑惑谁在8号留如此“通敌”的因果,后来石漫翻了全院的咒令,她明白了,就是阁祖留的因果。

  青灯将军和相繇相柳,也有因果。

  还有地宫里,女鬼只带走她,因为她就是将军的心上人。

  与青灯将军有关的因果,最后都找上她的门。

  分开看八竿子打不着,但凑到一起,一切都说得通了,她最初想,可能是将军父母或者老师这般有生养之恩的因果,或者被提携、救命的弟子后辈。

  前者的话,将军悔婚,没有得到家里的理解,分道扬镳,被亲生父母断绝关系,至死没再回家,和他因果深重的后半生没有什么联系。

  后者更不可能,青灯将军冷肃,悔婚前独来独往,悔婚后更是躲得无影无踪,与朝堂市井都断了联系一般,哪有什么后辈。

  只剩两种可能,和青灯将军命数紧紧纠缠的只有一人——要么她是阁祖的转世,要么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

  阁祖与相繇关系密切,相繇不喜她,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如今石漫传来她的真名,她确定是后者。

  相繇对她的厌恶,只是她劫难的果,因在于,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

  除灾娃娃的存在,好似向善芳对向子旭狠心,为她谋划,但也一直用她的因果做木偶温养向子旭的灵魂。

  孔知晚没有亲眼见木偶,但她猜得到,木偶被汲取力量,越来越弱,也就代表除灾娃娃越来越弱,如此一来,罩住她的盒子开了一条缝隙,她就会被慢慢牵扯回非常道。

  她的离家,有向善芳的影子,她的回归,也是向善芳的推波助澜。向善芳不是单纯为她挡灾。

  她既然已经慢慢走进劫难的“果”里,理所当然该拿回自己的“因”。

  她是青灯将军的转世,青灯鬼火不围绕她转算怎么回事?

  杨梦玉看出她的想法,冷笑,更多的鬼火从四面八方飞来,方灯的咒文化成长枪,将插进分割魔术盒的一把把剑,一齐发作能捅成活筛子,而且没有障眼法的暗道逃生。

  孔知晚试过,没办法操控——这些鬼火是无灵的空壳,是被允许点起鬼火的仿品,背后有一个根源的“母体”,应该就是青灯将军的遗物。

  长枪在杨梦玉的一声令下,猛地一齐刺向中心的孔知晚。

  孔知晚微微张开唇,一滴艳红的血划过下巴,在冷白的肌肤绘出邪意的咒令——一盏小小的方灯。

  是朱砂血!

  长枪一齐停住,不断颤抖,拉锯到最后,如魂魄般汇入孔知晚的掌心,成一盏鬼火而成的青灯,鬼火里聚起一簇幽幽红火,又如烟雾散进鬼火中。

  青灯的力量脱离杨梦玉,回到主人的身边。

  杨梦玉看清了,那是那簇不散的亡魂!

  “不可能!真正的青灯我一直封在蛇塔下的书阁,有青灯将军亲笔的家书镇守……就算书没有了,我也看得到,明明还在原处……消散了?”

  “你最不该做的事,就是认为蛇塔有神灵余威,把青灯放在盘蛇铃下。”

  鬼火青灯在孔知晚手中伸长,变成一把幽冷的长枪,她反手背在身后,清冷冷地望着她。

  “蛇塔只是一个镜像。向子旭以为青灯是陪伴老夫人的仿品,但那是真的将军遗物,存在比老夫人还久,在蛇塔千年——你拿到的青灯是将军遗物的镜像,里面的亡魂,自然也是虚假的镜像。”

  她压着手臂,翻起长枪,直指杨梦玉,目光划过枪身,净有些不合时宜的眷恋。

  这盏青灯,是石漫拿到的,真正的将军遗物,就是石漫当年在蛇塔下拿走的青灯。

  入地宫前,石漫不放心,以靠近心尖的朱砂血做佛珠,将青灯里的鬼火封进孔知晚的身体,作为她的后盾,也是保命符。

  石漫补全了她的残魂。

  她们曾经在她的梦境里,都遥遥见过将军的身影,见过这把血淋淋的冷枪,与远走入城的孤绝。

  孔知晚当时就想,那位将军也许不是孤身入城。

  将军藏在铠甲里,过于消瘦的身躯,沉重地背着谁的念想,谁的亡魂,共赴这场不得善终的死局。

  长枪在孔知晚手中如飞舞的铁血幻影,一举刺穿前世与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