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的门忽然一动,石漫立刻望过去,打开的梦门爬出一堆木偶的断肢残骸,各自成了精,怪异又顽强地前涌,比她的咒文还“灵动”地向四周的岛屿攻占。

  她模拟她和孔知晚共梦桥梁而成的低配咒锁,被木偶潮虫般爬得嘎吱作响,随时要碎。

  教徒们各自盛满悲喜的梦门里也响起同样可怖的窸窣声,作为首当其冲被木偶淹没的人,孔知晚的活人香连火苗都看不见了。

  石漫瞬间动了,她的速度明显快了一倍,血傀儡成了她无往不利的金铠甲,边走生风,那把细窄灵巧的蝴蝶.刀流过朱砂血的阴阳煞气,几乎被抡出四十米大刀的气势。

  方才还无解的追逐战被两人接连破了局,各个白色孤岛在被木偶一点点吞没的时候,泥鳅般的女人也被石漫狠狠砍下一条手臂。

  石漫遗憾地啧了声,这刀奔着一击斩断的,她反身踩着女人的脊椎,金手镯扣在她的手腕:“把自己的身体做成木偶,你还真是将咒傀那套‘钻研’地淋漓尽致,比起玄学你更适合科学吧,好好生活不好吗?”

  女人被她反剪双手不得动弹,低头怪笑了两声,直接被石漫的膝盖抵着又狼狈地低了一分,改成了痛苦的喘息:“咳咳!”

  “别中二啊,多大岁数了,我都早从‘哈哈哈你个生活在光明与无知里的傻子懂什么’里毕业了。”石漫下手可比她的玩笑话重多了,她也不多废话,咒令直接钻进女人的鼻腔里,在她的血液里鼓动起来。

  咒具千千万,朱砂血向来最和她臭味相投,比她还流氓。

  “呃——”女人痛苦道。

  石漫没什么表情,懒散地垂下头,强行追踪女人体内的咒令:“你有不少木偶做退路,但灵魂只有一个,挑衅我,是觉得梦境也比现实好不了多少,干脆死了算了吗?”

  她手下更加用力,女人却忽然没了声音,石漫意识到不对,301的方向就传来了孔知晚的痛喊,她瞪大眼睛转过头,沉默的女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拽。

  并非等同于真身的灵魂触感,而是僵硬而冰冷的木偶,一拽之后就失去了支撑的灵魂,完成最后的使命,无力地倒下。

  竟然也是木偶。

  石漫反手甩开,301的白色岛屿,遍地木偶像自动分开的海流,露出在火中挣扎的人形和逐渐拼凑而起的女人,手里一根细细的提线,连接孔知晚的活人香。

  “活人香都是冥顽不灵的俗子,就像我那只会大喊大叫的丈夫。”女人不像在谈论丈夫,而像聊起路边的猫猫狗狗,俯视地怜悯道,“能让他们在神圣中燃烧已是祂的恩赐,但他们太蠢了,哪怕作为香火也不能很好地入梦,还是木偶方便些。”

  “你要把他们梦境里的意识也做成了木偶。”石漫沉着脸,“就像那些教徒,你生意不错啊。”

  女人牵起一个古怪的笑意:“积德行善。”

  她丝毫不在意石漫作呕的表情,傀儡线慢慢渗透到火中,却自然如穿水而过,渗透进孔知晚梦境意识的“骨肉”里。

  她欣赏石漫眼中汇聚的怒火:“不过我对这些俗子实在没兴趣,你会多看成批的消费品一眼吗?只是这个女人有用。”

  “怎么,你也是颜控,手办专挑倾国倾城的?”石漫的咒令悄无声息地从后方向301潜行,“那该挑我……有种就挑我。”

  “你一直有意绕开301,在我靠近那片区域时你的速度比之前快一些,当木偶涌出梦门,你更是放弃试探,直取我的灵魂——她是你的弱点,你藏得不太好。”

  女人只是笑了笑,越发收紧孔知晚的提线,孔知晚的活人香在她手下逐渐失去了挣扎:“你不必激我,这是手段。”

  火中的人形发出最后一声求救般的咽声,就没了动静。

  石漫瞬间放弃了观望,梦境教堂的主动权在木偶出现后又慢慢被拽向301,她一路点着不停裂断的咒链,以最快的速度前去。

  而她身后302的梦门忽然大开,也涌出大量的木偶,将她前后夹击在锁链中间,时刻都要堕入危险的虚空之中。

  “都给我滚开——!”

  女人看石漫焦急到杀咒齐现,又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弱点被她占领身体控制权,露出一个阴冷又恶意的笑。

  她熟练地放纵自己的灵魂向火中的人形靠近,在接管了活人香后,根据活人香去反控孔知晚的灵魂本体。

  一扇扇梦门接连展露在眼前,她虽然看不见背后的景象,却靠着咒傀的咒令,穿墙般不断深入。

  只要夺下最后一个梦门,一个人意识与灵魂的最深处,之前再多不可开放的隐秘都会变成欢迎光临。

  遥遥不断,终于,她的灵魂临近那扇巨大的梦门,门被黑暗包裹,四方都看不见尽头,坚冷又深厚,好像世界边界的围墙。

  她贪婪地抚摸上,被黑色的门石冷地一哆嗦,古怪的不详之感瞬间将她淹没了,非常道似乎在她的灵魂里有了具象,然后崩裂般不断破碎。

  她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随之而来,一阵比冷更瘆人的悚然爬上灵魂,仿佛悠远的巨物隔着世界的边界,吐出无意识的呼吸。

  “啊啊啊啊啊——!”

  被隐藏的白色岛屿不知何时冲破迷雾般浮现,与石漫的白色岛屿紧紧相连,就像一体双生的双胞胎,牵着相同血脉与命运者的手。

  石漫伪装的目眦欲裂早就不见踪影,杀咒叠加乍起,瞬间打破被绊住的焦灼。

  蝴蝶.刀在朱砂血的加持之下形成了长刀的杀气,孔知晚的梦门顺势打开,为唯一允许的人放行。

  于是她一路畅通无阻,一扇扇梦门为她打开,浮光掠影的隐秘急速倒流而去,直到最后的巨门之前,她一刀将女人的灵魂钉在门石,发出一声古老又悠长的碰撞。

  “别这副被吓到灵魂出窍的怂样,好歹地位不低,多丢你们浴火凤的脸面。”石漫又冷又坏地笑了声,“教众的梦境是你这种人做牵引?”

  “……是。”女人不知怎么,没像石漫预想的宁死不屈,好像还在恐惧中回不来神,问什么答什么,“我们是神明的信使,传达神明的旨意,带着祂的火焰,寻找渴望重生的迷惘者。”

  “怎么做的?”

  “业火除障,画像是梦境开放的契约,潜入他们的梦境,偷窥渴望,留下火种。”女人近乎机械地回答,“火种会生根发芽,将渴望变成现实。”

  “不就是洗脑吗,说得还挺好听,你这张花里胡哨的嘴确实适合干这行。”石漫继续问,“筛选教徒的机制?”

  “非常道之道,在命,不在人。”女人说教起来简直比陈朗还像回事,“有命之人,能见凤凰神尾的踪迹。”

  石漫只觉耳熟,这不就是向家那套“有福之人”、“无福之人”的瞎扯理论吗?

  她是发现了,向家相柳,七中蛇像,还有梦境凤凰,这三家两两能对立,两两又有说不清的拉扯,不知道谁是起源,但互相借鉴的风气十分恶劣,而且借鉴的都是糟粕。

  这其实是一条蛇拆成三瓣在用吧?

  “打着业火除孽障的名义,用画像广撒网,其中能见凤凰尾的人就发展成教徒,画像剩下的以及倒霉住你周围的‘无福之人’,就干脆拿来做香火,在香火与朝拜中,教徒留在梦门之中享受梦想成真的‘真实’,神明降下的甘果。”

  石漫忽然凑近:“那你呢?如何从众多教众里,被选成更高一阶的信使?也是你神明降下的恩泽吗?”

  “所谓的‘重生’在你们眼里就是躲进虚假的梦境自我安慰,这么看来,顶多是‘嗜睡’。”她半开玩笑地说,“那钱昌为什么会自杀……他不已经在梦境中重生了吗?”

  “他们还没有浴火。”女人用那张沉闷又惨白的脸,甜蜜地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他们只是看见了凤凰的尾巴……等见到凤凰的真貌,凤凰降下的神火之中,他们就永除恶念,得以长生了。”

  “啊,最后一个步骤在这。”石漫了然,“对上了——献祭邪神,嗝屁。”

  她说:“以我的经验,邪.教教会的上层管理者,几分信仰不好说,但别有目的倒是常态,对于他们来说,利用教徒的渴望和恐惧归拢思想,只垂下一根深渊的绳子,告诉他们这就是超脱世俗的‘神’,然后从神明的脚下敛财夺权,做着最世俗的事。”

  “那么你们呢?钱权显然不是,那就是非常道的‘钱权’。”石漫笑意盈盈地轻问,“你们也在献祭别人的命数,唤醒神明吗?”

  陡然收紧的咒令剥夺女人灵魂的呼吸,女人像终于从催眠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利落就要以死谢罪,以防石漫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咒令早有准备,宛如旋转的万花筒,将女人的灵魂生生卷了进去。

  女人本就惊恐的目光更加清晰:“你、你在——”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咒傀之术,我承认在最原始的咒木偶上,你的确是个人物。而你体内另一种非常的咒令在狺狺狂吠,再多说一句就要毁了你……刚才死了一样,现在倒是马后炮了。”

  石漫歪了歪头,威胁道:“反正你也不敢再说有用的东西了,留了也没用,你家凤凰还以为你就这么死了,我也要憋屈死呢。”

  朱砂血从石漫的手腕融化,流进咒令之中,为女人覆盖上同她一模一样的凝血外衣,血傀儡的咒令慢慢显现。

  石漫回以一个更加恶意满满的笑:“所以我当然用我擅长的方式了,放心,我对我的血傀儡一向很好,这叫手段。”

  “结束了吗?”

  冷淡又动听,从她们后方的地面,孔知晚挺拔地站在那里,周身还有没散尽的香火味,静静地抬头看她,石漫扬声道:“马上!”

  “忘记说了,她不是我的弱点。”石漫轻巧地跳到孔知晚旁边,和她击掌,朱砂血最后封住女人瞪大不甘的双眼,“是我的灵魂搭档,也是我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