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中校门口种了一排桃花树,花开的季节时而洋洋洒洒,老校颇具历史感的建筑浸润其中,也算一副令人愉悦的景致。

  但其余几面临街临巷,就照顾不到美感了。

  孔知晚朝着公寓的方向走了一阵,等彻底摆脱了校园里的视线,她轻车熟路地转入四通八达的小巷,又绕回了学校的背面。

  七中一前一后两扇大门,后门不开,基本属于摆设。

  也就午休,学生们照顾栅栏外炸鸡柳臭豆腐等小摊的生意时,后门能提供一个“交易窗口”。

  但其实还有一扇不为人知的小门,是原来的后门,早就被堵死了。

  小门只能容一人通过,孔知晚轻推了推,推不开。

  她掀开遮门的蛇皮袋布,门后满是破铜烂铁,不要的残疾桌椅堆成了迷宫,透过根根交错的生锈铁管,七中就在黄昏中注视着她。

  孔知晚手腕一动,用了一股巧劲,向外拽断了锁,她沉默地面对蜘蛛网般的破烂废墟,以及其下空出的一条生路。

  有点太低了。

  如果现在是石漫站在这里,就不必纠结了,直接挡路的都推开,或者一路匍匐前行,她就适合干这类四处乱窜的活。

  夕阳渐落,黄昏之后即将傍晚。

  孔知晚微微闭了一下眼,昂贵的定制西装贴上肮脏的墙皮,她可疑地停顿了一下。

  没办法,哪怕没有人在,孔老师还是没能战胜心里的嫌弃,毫无压力地钻狗洞。

  她仗着自己高瘦的身材,将头发拢到身前,贴着旧墙和桌椅的窄缝,硬生生蹭出一条半斤八两的路。

  终于出了废铁包围,孔知晚一路微窒的呼吸缓了缓,她沉默地拍了拍西装,但对于其上纵横的灰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她发现这点后,又沉默地住了手,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破烂。

  七中的夜晚一直有些奇怪的传闻,她知道,但她并不在意这些。

  孔知晚捡起地上扭曲的折纸青蛙,这青蛙每日就蹲在石漫那摞课本的最高处,张个大嘴对着她,她上课时一抬头就能看见。

  石漫时不时骚扰一下比她还认真的青蛙同学,这是她不学无术的有力罪证之一。

  现在看来,她不得不在意一下了。

  孔知晚皱了皱眉,其实她知道很多学生带手机,有的学生是住宿舍,或者家离得远,又自己上下学,不得不带,剩下则是浑水摸鱼。

  只要不舞到她面前,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斗智斗勇是“老师”和“学生”的一部分。

  她有胡慧琳的号码。

  但没打通,信号显示不在服务区内。

  指尖点了点屏幕,青蓝水镜徐徐展开,正好停在石漫进了实验楼,画面如雾一般“唰”地散了。

  孔知晚的心沉了沉,“水之眼”系一人或一物之身,能见其所处,闻其所言,就是远程监控,但可不真靠网络信号,这么容易就能被阻隔。

  她似有所觉,望向来路,被她破坏的小门完好如初,旧墙和桌椅没有任何的移动和痕迹,好像无人进来过。

  七中校园被“隔绝”了。

  突然,未完成使命就先夭折的纸蟾蜍在她掌心动了一下。

  点睛成魂,借纸成身,这是非常之人的手段,需要施咒者的一缕“气息”,如果被破坏纸身,或打散气息,就算作废。

  一般用来探路或者报信的小玩意。

  孔知晚本以为这纸蟾蜍废了,直到纸蟾蜍把自己鼓动起来,像一个被吹大的气球,满身折痕地对她歪头。

  她盯着那两道笔走潇洒且敷衍的“眼睛”,低声问:“她有话给我?”

  纸蟾蜍没回答她,紧闭着嘴,跳下她掌心。

  它往前跳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

  这是叫她跟上。

  孔知晚静静地看了纸蟾蜍一会儿,这眼神一般是她训罚学生的时候用,石漫自从来了七中,有幸天天得见。

  基本孔老师这么盯她几秒,石漫就收了犯贱的神通,找借口跑路了。

  但石漫折的蟾蜍不知道,哪怕借了石漫的气,也没有石漫的魂,只是静静地回望,等她跟上。

  孔知晚低低叹了口气:“带路吧。”

  实验楼以前利用得并不充分,一楼的几间教室都曾当仓库来用,什么乱码七糟的东西都往里堆,成了第二个破烂聚集地。

  后来理化生的实验课上来了,就把这些“贵宝”请回了原来的地方。

  仓库的位置很偏,在校园的角落,秋天枫叶满墙爬时,几乎看不见被淹的小仓库,远远看去,和满墙红枫融为一体,成了背景板。

  夏天也没好到哪儿去,孔知晚扒开枝杈,铁锈的吱嘎声刺耳,她今天参观的废旧地方有点多,全是令她头疼的脏乱与灰。

  她皱着眉避开门框落下的铁屑,望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架子:“石漫?”

  无人应答。

  地面,唯一透过缝隙的光越变越窄,铁门果然从她身后闭合。

  但孔知晚还是有点意外,因为那只引她来此的罪魁祸首并没有离开,而是和她一起被锁进了仓库。

  她一开始就知道,这虽然是石漫折的,但已不由她操控。

  且不说石漫没有理由给她传信,就算真的有话与她说,也不会引她到更深处,而是毫不留情地把她驱出门外。

  石漫在这方面,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得很有经验。

  所以这只被换“气”的蟾蜍,就是别有所图,孔知晚以为会将她们二人引到一处,然后,代表幕后之人的纸傀儡再全身而退,做足嘲讽。

  但事情有些出入。

  此刻,纸蟾蜍突然不知被什么摔到了门上,本就残破的身体瞬间摊成了一张纸饼,文字不断扭动,汇成一个圆,其余纷纷流出纸面成线,绕满整扇门,如一条条旋转的锁链。

  最后,蟾蜍眼睛那两点红,流到了咒圆之中,成了一个鲜红的“封”字。

  完整的封咒显现片刻,慢慢浸入铁门,消失了踪影。

  孔知晚这才上前,轻轻抹了一下正中心咒令的位置,她凑近,闻到了一阵混杂铁锈的血腥味。

  同一时间,实验楼美术社。

  石漫忽然一颤,手腕传来令人心悸的酥麻感,瞬间蔓延到全身,像被人隔空抚摸了一下。

  她皱着眉,另一只手一把握住,朱砂手串坠下的红莲渡过一丝佛光,直到朱砂血彻底吞噬了那鬼东西残留的气息,她才松开手。

  纸蟾蜍的气息早就断了,石漫不知道李临杰那小子收没收到,她尝试用小学委的手机联系外界,信号被阻隔了。

  她踩过面目全非的画纸,低身从袖子里顺出一把蝴蝶.刀,一刀利落地割碎了画中扭曲的怪物少女,混杂的团块发出“嗤嗤”的刺耳叫声。

  画纸四飞五裂,星星点点的红晕显现,红颜料从裂缝中渗出,流进地面,像是流血。

  石漫离得近,靠呼吸就能闻出来,的确是人血。

  她嫌弃地跨过狼藉,开始翻箱倒柜,那条大长虫引她到这来,虽是为了埋伏,但钢笔也的确在这里。

  石漫就是在门外感受到了四圣兽的气息,才会进屋。

  蝴蝶.刀翻转在她指尖,她动作娴熟地撬开储存柜的锁,一个个过去,都是社员们的物品和画具,到最高一排时,她终于找到了她的钢笔。

  孤零零地正放在柜子中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像专门为她的小破钢笔腾了一个保险柜,独住大别墅。

  石漫拿出来转了转:“还挺客气,怪不好意思的。”

  时间还早,石漫不着急,虽然找到了钢笔,但钢笔本来就是鱼钩而已。

  她活动了下手腕,刀刃一起,准备都撬了,反正剩下的柜子里肯定有余婷婷的。

  她的这位小同桌,有不少故事呢。

  到倒数第二个,石漫刀尖入了锁孔,突然,那种令人震颤的酥麻感又卷土而来,她的血隐隐发烫,在她身体里加快了流动。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不是画里的邪物搞鬼。

  是有人反用了她的朱砂血!

  她能感受到被动用的朱砂血在何处,暗处之人在引她过去。

  准确来说,是引她离开美术社。

  算什么东西,她偏不。

  石漫抿唇,刀尖稳稳地转开锁头,她一把打开余婷婷的柜子,柜顶堆满的白色雕塑突然接连掉了下来,遮住她的视线。

  她后撤半步,却并没抹去一探究竟的念头,手腕即将穿过雕塑时,耳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把我锁在仓库,要做什么?”

  ——“你们把我锁在这,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吗?”

  石漫愣住:“……孔知晚?”

  那是朱砂血的共感——孔知晚被朱砂血成的咒锁在了仓库!

  危险就等她此刻的松懈,柜子里最后的雕塑猛地转过头,石膏做成的脸上,镶嵌着人类肉感的五官,皮肤与石膏交接的地方延展到近乎透明,可见薄薄黏膜里的血丝。

  掉落在地的雕塑也一起看向她,石漫迅速一撤身,躲过其中一位忽然滚过来的老哥,虽然她没学过美术,但有名的石膏像还认得出来。

  作为美术课常客的大卫先生,五官的地方粘着人类真实的眼鼻,眼睫颤动,鼻子呼吸,张着不知谁的大嘴,狠狠咬碎了凳子腿。

  石漫极好的视力甚至看见了他颤动的牙尖。

  要不是她躲得快,现在碎的就是她的腿。

  挂满四壁的画像也加入其中,不管正面侧面还是背面,此时通通调转角度,一齐看向石漫。

  他们的脸不动,只有眼珠在眼眶里猛地一转,看得石漫自己眼睛都疼。

  原本唯美的画中人成了一个个眼操特技的怪东西,很快他们不满足于看,浑身开始在画里扭动,像要冲破纸张的维度,跨过混乱的阴阳。

  这地方没法待了。

  石漫眨眼间选好路线,瞬间跨到窗边,满屋妖孽随之而动,一齐涌向窗边,被撕碎的画纸躲在其中,暗自拧成一个尖,在石漫窗上画咒时,狠狠扎进了她的手腕。

  石漫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拔,咒成封窗,她直接翻了下去,借力二楼的小天台,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黄昏已过,浅夜蒙天。

  她落在一片无声的黑暗之中。

  但她并未停歇,只是扶了一下地面,迅速前往朱砂血所在的地方。

  脑海里都是刚才孔知晚的那句话,和她记忆里的初见悄然重合,不安在她心脏里胡作非为,鼓动着她满身血液越发滚烫,这种不安在她见到角落上锁的旧仓库时达到了顶峰。

  石漫的脑子“嗡”地一声,什么都想不到了,她剧烈地转动门锁,猛地拍了拍老旧的铁门:“孔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