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有些唏嘘。

  想当初,他是相当不看好谢岫白的。

  自古人心善变,他年龄还小,刚成年的小男生,又不是在严苛的家教下长大的,更没个定性,说不定连担当和责任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是在那么个地方长大,一张嘴只会甜言蜜语,说起谎来连眼都不眨,品行堪忧……

  在陈嘉眼里,他和试图靠着花言巧语勾搭大家千金,进而一步登天的街头小混混没有任何区别。

  况且,就算不看他这个人,单是性别就不对。

  但他毕竟只是林涧的朋友,所以他哪怕不认同,也只是玩笑似的建议了几句,林涧自己打定主意,非要走上这条路,他也不会硬要去阻止。

  后来林涧和谢岫白结束,他是挺开心的,心情和女生看到闺蜜离开除了一张脸和甜言蜜语一无所有的凤凰男没什么区别。

  但他没想到,那个在他眼里一无是处、说不定只是为了追求新鲜感,没几天就会后悔退缩的小男生,竟然能从那么个贫瘠落后的地方一路追到首都星。

  甚至找到他面前。

  他自己就出生在富裕家庭里,很清楚这些家族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一个连万森星都没走出去的家族尚且如此,何况是首都星的家族,不用调查他都知道谢岫白回韩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狼窝虎口,全是披着人皮的鬼怪豺狼。

  拿命换的光鲜。

  他跟林涧说这些,其实没什么特别想表达的意思,就是随口感叹。

  他原本是不准备说的。

  就像他不会不经林涧同意就把林涧的消息告诉谢岫白一样,他也不会把谢岫白来找他的事告诉林涧,再给他机会去打乱林涧的心绪。

  他是真没想过这两人还会凑在一起。

  陈嘉兀自感叹着缘分这东西是真他娘的无常,没发现身边的人已经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把烟拿下来,准备丢进垃圾桶,顺口招呼了一句:“走吧,出去了,跑卫生间待这么久,等会外面的人要以为咱俩干嘛了。”

  林涧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陈嘉,我是不是挺铁石心肠的?”

  陈嘉愣了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当初……他的父母也不要他,他从没想过要去找他们,直接当他们死了,”林涧说,“但我不要他,他还是跑来找我,找了三年。”

  “我明知道他会来,但还是躲了他三年。”

  明明已经把没一寸皮肤都洗干净了,林涧还是拧开水龙头,把手放在水底下冲洗。

  清凉的水液从指缝里流走,他没什么感情地说:“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自信,觉得他一定会来找我,后来我发现了。”

  陈嘉道:“发现什么?”

  他眉心紧皱,“还有你不是洗完了吗,小心等会儿把衣服打湿了,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想那么多,都过去了。”

  林涧目光定在不断淌水的下水口上,神智也跟着流走了一样,完全没把陈嘉的话听进去,语气平平地说:“就跟你后来只剩下我一个朋友一样……”

  陈嘉一听他提这些陈年旧事,头皮就是一炸,连忙道:“说了都过去了,提这些做什么?”

  “……谢岫白也被我捆住了,”林涧的语气里不到丝毫感情,“我告诉你,我会因为你的其他朋友不开心,你就只能远离他们,只和我做朋友,我告诉他,曾经有人无数次抛弃过我,从来没有人坚定地选择过我,所以……”

  陈嘉厉声喝止:“林涧!”

  林涧继续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我。”

  “哪怕是我不要他。”

  林涧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

  陈嘉心底一惊,这才发现林涧的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苍白,嘴角无力地提了一下,目光空洞,仿若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陈嘉倒吸一口冷气。

  他上次见到林涧这种状态,还是在林城死后,他代表陈家前去吊唁,看到跪在灵堂前的林涧。

  就是这样的表情。

  林涧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了,恍如隔着一层透明的膜,把声音都过滤模糊。

  他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前一片曝光过度似的模糊,连灯光都突然变得晃眼起来,刺得他眼前一片雪白,大脑完全失去控制。

  他说:“他还是会来找我,甚至……连一丝怨恨都没有。”

  “你等等,”陈嘉把原本要丢的烟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忍着没塞回嘴里,“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说怎样我就得怎样,你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道德绑架了我?”

  林涧说:“如果……”

  “停停停!”陈嘉暴躁挥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强势地打断他,“没有如果!狗屁的如果!要是我不想,别说道德绑架,你就是把我爹妈绑了刀架在脖子上也没用!”

  “我告诉你,我做选择,是我自己做的,跟你没关系,好吗?”

  这么多年过去,陈嘉在各种名利场里练出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本事,但是在昔日旧友面前,暴躁起来说话还是跟地雷一样。

  别说呆若木偶,就是傻成泥塑都得被他拎着耳朵咆哮得跳起来。

  林涧抬眼看着他,素白面孔在灯下白得跟鬼没什么区别,瞳孔颜色极深,接近墨绿,张嘴想说什么。

  “闭嘴听我说,别打乱我思绪,”陈嘉蛮不讲理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想拿朋友这事儿来说是吧?我今天就跟你说清楚了。”

  “当初我认识你完全是偶然,我闲不住你是知道的,看你家围墙漂亮,随手就翻了,也没打听那是谁家,后来才知道你爷爷是谁。”

  “我家的情况呢你也清楚,我爹私生子多的能单独开一个小班教学,家里勾心斗角的腌臜事特别多,那会儿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认识你,不得把我血吸干了才怪,有叶单那么个傻逼做下的前科在,你爷爷要是知道我利用你,也得手撕了我。”

  “所以!为了不让我俩的奸情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死无全尸,我才到处去交朋友,其实都是一些所谓的世交朋友的孩子,没几个真心的不说,各个想着攀比内卷,累的我半死。”

  说到这,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草,这辈子都没想过,交个朋友还能搞得跟地下情一样。”

  “那些年过得太鬼畜了,后来我长大了点,也算有出息,我爷爷怕我爹耳根子软,被情妇一吹枕头风,就把家产拆拆补补,给私生子分了,于是提前把一部分家产给了我,算是历练那也算是考验。”

  陈嘉想起那些年,自嘲地笑笑。

  “干得好呢,我就是继承人,干不好下面还有一个班等着替代我,我只能埋头干,你爷爷知道我的事,暗地里帮了我不少,干久了我手里就有了点底气,后面就干脆和老爷子摊牌了。”

  陈嘉还是没忍住把烟叼了起来,也不点,就咬着尝味道,斜眼觑着他。

  “我跟我爷爷说,你老霸道了,不准我交其他朋友,他不敢勉强我,我才松快下来一点,不用跟个交际花一样到处卖身。”

  “怎么,我这么利用你,你生气吗?”

  林涧其实没听懂多少,但最后那句还是听清了的,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不结了吗?”陈嘉摊手,“这都是我自己想好的,决定是我自己做的,谁按着我的头逼我往下点了吗?没有。我的决定也跟你屁关系都没有,整天瞎想些什么?”

  “他要找你也是他的事,你这一张脸,随便出门转转都能收一堆联络方式,全世界喜欢你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还挨个回应啊?要是遇到那种偏激的,找个天台跑上去,说林涧你要是不爱我我就去死,那你还真就娶他啊?所以说真的跟你没关系,没那回事啊,别想了。”

  林涧闭上眼,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中松懈下来,水流下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手指缓缓握紧成拳。

  陈嘉以为他听进去了,也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再宽慰几句。

  林涧说:“不一样的陈嘉。”

  陈嘉当年哄女朋友都没这么哄过,眼看一篇小作文喂了狗,彻底暴躁了。

  “哪里不一样?那小子长的比我好看,跟你关系更铁,我安慰了不起作用,非要让他来?好你个林涧,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重色轻友?”

  林涧说:“没有我,他其实也能过得很好。”

  陈嘉讥讽:“在边境做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小混混,等着哪天想不通来个落草为寇,学那个星盗组织满世界搞破坏,然后被联邦一发核弹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这种好?”

  “他父亲姓韩,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他自己拼来的,跟我没什么关系,”林涧说,“他压根就不是……非我不可。”

  “是我自以为是地想要拯救他,不对,是利用他来缓解自己的心理问题,他压根不需要,没有我,他也能过得很好。”

  “是我自私自利,最后连累了他。”

  “我说我不想被丢下,但是我把他丢下了。”

  陈嘉:“是吗?我看他爹自己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个儿子,就算知道,没有你做保证,韩鹤能让他进门?”

  说是这么说,但陈嘉也清楚,事无绝对。

  韩魏不成器,韩鹤再找继承人是必然,找来找去,谁说就不会注意到韩魏的前妻。

  但这些没发生的事谁说的准。

  比起韩鹤千里迢迢跑到边境去找谢岫白,再赌一把基因的奇迹,期待歹竹出好笋,那落迦屠杀白沙星时,谢岫白和那落迦一见如故,最后跟那落迦跑了的几率都大的多。

  反正他要是韩鹤,他绝对不会赌。

  林涧摇摇头,太阳穴阵阵鼓胀,晕眩袭来,他险些没站住,扶了一把洗手台才站稳。

  水龙头还开着,水一下被带起,泼的整个台子都是。

  陈嘉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试探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林涧?”

  林涧好像没听见似的,完全没有反应,两个眼珠子跟沁水玉石一样,死寂沉沉,看着眼前雪白的洗手池,喃喃着听不清的话。

  陈嘉感到点怪异,拧起眉,捏着他肩膀,用力把他转过来:“我都说了这不怪你,跟你没关系,不要再想了!”

  林涧任由他摆弄,抬起头来,目光暗淡:“陈嘉,你太偏袒我了。”

  陈嘉气笑了,反问:“你是我朋友,我不骗但你偏袒谁?再说了你这叫什么铁石心肠啊,人不爱自己还能爱谁,对自己好点有什么错?遇事少反省自己多指责别人你不懂吗?”

  他是口不择言了,但林涧听完之后反应迟钝地看了他一眼,胸口起伏,眉心蹙紧,眼底的神情分明是痛苦。

  他其实不怕陈嘉责怪他。

  但他怕陈嘉一点都不怪他。

  每次都是,谢岫白也是,好像无限包容他的错处一样,这明明就是他的问……

  “你的狗爪子放在哪呢?”一道阴恻恻忽然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紧接着,大力袭来,林涧毫无防备,刚习惯出水口的冰凉,突然被拉进一个温暖怀抱里,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条手臂横过腰间,紧紧揽着,想把他揉进血肉的力道。

  谢岫白目光冰冷,和浑身僵硬地陈嘉对视了一眼。

  陈嘉仓促地解释:“我就是……”

  他没有那个意思啊!救命!

  谢岫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不等他把话说完,拎起他搭在林涧肩膀上的手扔在一边,拉着林涧转身就走。

  对着林涧,他的嗓音又和缓下来,嘀嘀咕咕地说:“我早说了这小子不安好心,让你别跟他单独出来,你还不信,看吧,我一眼没看见,就把那双狗爪子搭你肩膀上来了!”

  alpha之间搭个肩膀怎么了?

  陈嘉冤得一口气上不来,眼睁睁看着谢岫白带着林涧走远。

  他原本想追上去解释两句,保住自己直男的清白。

  但他刚走两步,就发现什么,蓦地停下脚步。

  谢岫白一手揽着林涧的肩膀快速走远,半点不管身旁的人其实只比他低了小半个头,两人站在一起乍看起来是没什么差别的,把人半搂半抱再怀里,搭在身前人肩膀上仔细护着的手紧得好像怕人抢一样,动作强势不容拒绝。

  但他的指尖在颤抖。

  陈嘉远远看着,那个当初他怎么都看不顺眼的小子,在他心里一直是不安好心、预备着把他唯一的朋友往深渊歧途里拐带的坏人形象的青年,小心地把人揽在怀里,护着他往外走。

  转角柜台水晶台面上的酒杯映出他极度阴寒的眼神,和陈嘉不经意对上视线时,更是冷得彻骨,偏偏语气没有半丝异样,浑然无事似的轻生抱怨着,把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描述成心怀不轨的坏人,好像全世界只有他值得信赖。

  两个高个子容貌还出色的青年在大庭广众下这么腻歪,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附近包厢里的人有意无意地看过去。

  然而谢岫白就跟浑然没有发现一样,全然无视了四周怪异的视线,只是略低着头,若无其事地说着话,还提起嘴角笑了笑,好像说到什么开心的事。

  陈嘉往后一靠,倚在洗手间门口的拐角上,目光复杂。

  半晌,他揉了揉眉心,心说这都什么事。

  他闲着没事在这嘴贱干什么?

  又想起林涧抬头对着光时眼底那一层浅浅的水雾,他嘴角抽搐。

  所以他这是把这俩小情侣一人搞哭了一次?

  等等,他把林涧惹哭了,等那小子空出手来不得整死他?

  陈嘉打了个寒颤,一下心情也不纠结了,家里热衷于安排相亲的老妈也不可怕了,哆嗦着手就掏出终端:

  “喂,是我,对对对,给我订票,我要回家,明天?不,明天还来得及什么,等到明天我都凉了,现在,立刻!”

  他匆匆结了账,想到洗手台上那滩水,给工作人员赔了声罪,潦草地留了个地址,让餐厅把东西都打包好送过去。

  他想了想,又加了两瓶小酒两根大蜡烛,勉强凑一桌烛光晚餐。

  “给你们赔罪了,别来找我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他念念叨叨祈祷完,放心地检票登机,连夜逃离首都星。

  地面反射着雪白的灯光,地下停车场里时不时有人走过,脚步声和交谈的人声忽远忽近。

  林涧睁开眼,眼珠雾气朦胧,蒙了层膜一样,想分辨又集中不了注意力,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始终紧贴着的热源。

  热量源源不断从身后的人身上传递过来。

  “这是……哪?”他竭力聚焦,勉强集中注意力,“怎么出来了,不是要吃饭吗?”

  谢岫白把他按在怀里,小孩子耍脾气一样抱怨,“我不吃了,那小子贼眉鼠眼的,现在就敢把狗爪子往你身上搭,再吃下去还得了。”

  “不行,要吃,”林涧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话语有多焦虑,梦呓一样,思绪还停留在他进了卫生间的那一秒,固执地重复,“要回去的,小白还在等我……”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按着太阳穴使劲揉按,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谢岫白强硬地把他的手腕握在手里,下巴垫在他肩上,细软的发丝凌乱地拂在他颈侧,把人抱在怀里。

  “没事没事,我出来了,我们都出来了,那家餐厅看着就不好吃,我们不吃了,想吃什么,回家我给你做,好不好?”

  他好像格外偏爱这种姿势,明明林涧也不矮,但他就是喜欢把人整个抱紧怀里,身体最大面积地贴合在一起,手脚都锁紧,跟个大猫一样乱蹭。

  林涧被他蹭得眼皮细细发着抖,颈窝里呼吸炽热,忍不住伸手去推他。

  “你……放开……”

  车后座座椅本就狭小,他一挣扎,整个人往下滑了一截。

  谢岫白情急之下伸手一捞,才把他固定住。

  谢岫白目光低垂,定定地看着他,从脸一路下滑到摩擦间把衬衣带起露出一截的腰,拇指擦过他细致的脖子,引得那凸起的喉结忍不住上下一滑,下意识仰起头。

  谢岫白低声问:“放开你你要去哪?去找陈嘉吗?”

  他故意颠倒林涧的意思,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要回去是吧?”

  他松开禁锢在林涧腰间的手臂,把人往上一提,放回座椅上,整个人向后退去。

  林涧瞳孔细微收缩,下意识来拉他,被他一手按在座椅上,模模糊糊中只觉得四周环境好像一下子宽敞起来。

  ……车里怎么会宽敞?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觉,谢岫白就这样一手按着他,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车后座的空间被调到最大,但还是挤,谢岫白单膝跪在地毯上,整个人卡在他大腿之间,那只修长的手在昏暗中白的格外显眼,压着他的大腿,指尖用力到泛白。

  林涧猝然睁大眼。

  “谢……”

  他刚说了一个字,立刻咬紧牙关,下意识闭上眼,濡湿的眼睫细细发着抖。

  镜花水月一样的幻觉和谵妄被一股更强大更恐怖的力量压了下去,饱受折磨的神经宛如吊在钢丝上,一点一点绷紧,骤然被潮水淹没,在海浪中上下起伏,摇摇晃晃。

  车顶的应急灯投下微弱的灯光,青年仰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一手抬起遮着眼睛。

  线条流畅紧实的小臂下只露出小半张脸,冷白得跟雪一样的皮肤一点点漫上红潮,唇角咬得充血,冷汗被热气取代,每一寸线条都好似神明垂怜精心打磨而出,修长的大腿内侧紧绷,腰腹却被一只手紧紧按住动弹不得。

  神经绷到极致,然后断裂开来。

  林涧喘息急促,遮着眼睛的手倏地绷紧,手腕到指尖都在痉挛。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不容拒绝地把他的手拉开,直起身,俯视着他水雾缭绕的眼睛,微微一笑,随意摸了把泛红的唇角。

  “还回去吗?”

  林涧理智好像回来了,又好像没有回来,仓促地摇摇头,沙哑道:“纸……”

  谢岫白心情很好地挑起一边眉角:“嗯?你说什么?”

  从表情来看林涧已经恨不得找地缝往里钻了,他强忍着耻意,“……杂物箱里面有纸,你赶紧……吐出来。”

  谢岫白恍然,“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林涧差点脱口问出来,幸好在最后一刻止住了。

  他怀抱着摇摇欲坠的理智,“纸……用完了?”

  但谢岫白存心不想让他好受,就跟完全看不出他想掩盖什么似的,十分贴心地自己主动交代,“不是啊,纸还有,我是说用不到了。”

  他一副纯然无辜的表情,好声好气地说:“不小心咽下去了。”

  林涧表情空白。

  谢岫白一把清越的好嗓子,这会儿也不那么清了,缓缓把他重新抱回怀里,低笑道:“怎么这个反应?我技术这么差?不应该啊。”

  林涧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至少半个月不想亲你了,不,半年。”

  “干嘛这么嫌弃自己?”谢岫白笑了,故意亲昵地蹭他的脸,看林涧想偏头躲开又眼硬生生止住,左右为难,“我都不嫌弃。”

  他乖巧的皮还没维持超过十分之,就裂开一条缝,露出恶劣的内里,贴着他耳畔戏谑道:“哥哥,我现在就想亲你,怎么办?可以亲吗?”

  林涧:“不。”

  谢岫白大笑起来,带得胸口不断振动。

  林涧靠不住,动了动脑袋,想从他身上起来,谢岫白立刻不笑了,把人紧紧搂在胸前。

  林涧也懒得挣扎,他手脚虚弱无力,恍惚间回到了少年时期,被爷爷压着负重长跑,跑到最后往往精疲力尽,身上还带着几十斤重的沙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他不知不觉往下滑去,靠得东倒西歪。

  巨大的疲惫袭来,压着他眼皮沉甸甸地往下坠,身后的怀抱太过温暖,再没有心力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想睡一觉。

  谢岫白察觉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唇角的笑纹渐渐消失,垂眸看着他终于回了点血色的脸,半是不满半是心疼。

  他气不过,轻轻晃了下手臂,又不敢太用力,怕把人晃醒,“太过分了,居然嫌弃我……”

  林涧早已经睡着了,一只手无意识地抱着他,呼吸平稳绵长。

  谢岫白看着看着又心软下来,不舍的找他算账,又不想这么算了,挑了挑眼皮,恹恹地威胁:“等着,看你睡醒了,我非得……”

  非得什么,他想了想,又不知道该威胁点什么。轻了没有用,重了舍不得。

  一声幽幽叹息,他道:“林涧啊,你不折磨别人,光折磨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