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个月,林家再次变得热闹起来,宾客往来如云,草坪前遍地豪车,空气里都是香槟和高档香水的味道。

  陈云舒指挥女佣把她刚从拍卖场里拍下的画挂在走廊里,满意地打量着自己亲手布置的宴会场地,“对,把花瓶放在走廊,别放宴会厅里,那副画,别挂那里,往旁边一点……对了,老张。”

  管家匆匆走过来:“夫人。”

  “大少爷回来了吗?”陈云舒看女佣几次调整不好,亲自动手扶了一把画框,爱惜地抚摸画布上奔跑过海滩,回头大笑的孩童。

  管家说:“还没呢,夫人,大少爷事忙,应该会晚一点到。”

  “什么事比他母亲的生日更重要?”陈云舒拧眉,“早几个月就告诉他了,就这一天而已,把事情挪一挪会怎么样?这两父子简直一个样。”

  管家不好搭这话,只赔笑道:“说不定是在给您准备惊喜呢?您去年生日,生日礼物可还是大少爷专门从拍卖会上拍的,那可是母星时期留下来的珍贵宝石,全联邦都找不出几颗,而且您看大少爷什么时候还去过这种地方,不是只有您这个母亲吗?”

  陈云舒果然宽心多了。

  她捻起一朵刚采摘还带着露珠的鲜花,“他的孝心没的说,就是那个性格,怎么都改不了,让他平时多回来看看,跟要他命一样,一问就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没哪天是不忙的。”

  管家头压的更低了。

  陈云舒不知道林涧为什么不回来,他还能不知道吗?也就陈云舒一直觉得林涧只是性格冷淡。

  “对了,灿灿呢?”陈云舒问。

  管家默默道:“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在西园那边呢,不少宾客家里的小孩子也来了,这会儿也都在那边。”

  林灿从小身体不好,医生说要静养,林家夫妇专门在庄园后方开辟了一处小庄园,完全可以独立于林家之外,光是林灿的住处就足有一栋五层的公馆,叫做白枫公馆。

  西园里面还有医院和儿童乐园,其余设施也都一应俱全,全部按照林灿的喜好来安排。

  林烨过来之后,林誉把他安排在了林灿隔壁。

  陈云舒原本是不愿意的,小孩子大多吵闹,但林灿身体可受不了一点闹腾。

  而且林灿从小娇生惯养,领地意识强的很,有时候闹起脾气来,连父母都允许踏入,何况直接让林烨住在他的隔壁。

  要是两个孩子起冲突,那可不好处理。

  林誉倒没有苛待林烨的意思,只不过老管家生病是事发突然,但想要短时间内安置出一个和林灿差不多的住处也不容易。

  都是儿子,总不能让林烨去住客房。

  陈云舒倒是提了一嘴,让林烨去住林涧的房间,反正林涧也不怎么回来,只是临时安置两天,等后面整理好,林烨就能搬回自己的房间,也碍不着谁。

  林誉左思右想,原本也觉得无所谓。

  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除了从前林涧还小的时候,来这边过暑假住过,后面再也没有踏足。

  来首都星定居之后更是,一开始住基地,后来军部给他安排了住处,林涧就住在了市中心的房子里,就算把他叫过来,无论多晚,晚上都会坚持回去自己住处。

  也不知道那两百来平的地方有什么好住的,放着家里不住,恨不得在外面生根。

  但林誉和陈云舒不一样——除了三年前陈云舒指责林城,林涧回过她一句之外,平日里对陈云舒还算客气。

  是的,客气。

  在陈云舒眼里,林涧虽然算不上亲近贴心,但他还是听话懂事的,只有林誉,他和林涧吵架次数不少,比起陈云舒,要更清楚林涧的性格,看得出来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孝顺,不如说是客套疏离。

  他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真的伤林涧那么深吗?

  思来想去,也只有他十岁那年被绑架那次。

  但他也是身不由己,要是真放着其他无辜的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他救命恩人的儿子,先救了林涧,舆论还不得戳死他们父子俩的脊梁骨。

  林涧是他的亲儿子,难道他还能放着他不管?肯定会全力救他。

  而且最后不也没事吗?不就是骂了他两句,让他别那么傻急着出风头,林涧当真就要不懂事到这种程度,拿着一件陈年往事记恨他这么多年?

  他每每想到这些,都觉得气不过,好好一个儿子,怎么就这么拧巴。

  好几次他都想开口,问林涧他到底怎么得罪他了,但是每一次,一见到林涧,他就又想起林涧从前乃至现在,每次见面时,看他那种冷淡疏离甚至恨不得离他千里之外的眼神,问题就说不出口了。

  陈云舒开口之后,林誉不知怎的坐立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就是点不下去这个头,最后还是把林烨安排在了林灿那边。

  西园,白枫公馆。

  公馆最初设计时只想过单人居住,占地面积层层递减,最顶层一整层都是主人的卧室。

  为了招待宾客,佣人们特地把三层的室内儿童乐园收拾了出来。

  白色罗马柱支撑着穹顶,大片落地窗明亮如水洗,三层落地窗外,二楼楼顶种植的鲜花错落开放。落地窗对面一整面墙的柜子里整排整排的模型和手办,地上铺着地毯,洁白的羊毛手工地毯柔软舒适。

  大量积木和玩具倾倒在地上,随父母前来的孩子在积木山和充气城堡里跳进跳出。

  “这是爸爸给我买积木,超级多,我们可以拿来做很漂亮的城堡!”林灿让佣人把箱子拖出来,哗啦一声,倒了满地的积木,红黄蓝绿,各式各样都有。

  “哇!”一群不过两三岁的孩子惊呼,十分羡慕,“你爸爸真好,我爸爸都不让我玩玩具。”

  “就是就是,我爸爸也不让我玩,他非要让我练琴,还要学跳舞,烦死了!”

  “还有算术……”

  闹哄哄的人堆外,林烨坐在靠窗的角落里,低头拨弄着积木。

  他比这群三四岁的小朋友都要大,本来就玩不到一起去,更何况……

  一个男生左右看看,偷偷拿出藏在身后的小手,手心打开,是一块鹅暖石。

  “林灿,看,这是我上次跟爸爸一起出去时候捡的石头,你不是说你没出去过吗?喏,送给你。”

  林灿接过来,对着光看了看:“哇,居然是小鱼形状的!”

  更何况首都星这些权贵家的孩子大多从小就认识,基本上是一起长大的,自成一个小圈子,排外意识向来强。

  要是他的性格外向或者有人主动带着他融入还好,不然的话,基本只能靠时间来填,都是小孩子,一起玩的久了,自然就熟悉了。

  只可惜有人不乐意。

  负责照顾林灿的佣人把他们送来之后,其他孩子一涌而上,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新面孔十分好奇。

  林灿在孩子里当惯了孩子王,一看原本围着他转的朋友都去关注林烨了,狠狠咬了咬牙。

  但很快,他又隐秘地笑起来。

  他站出来,主动拉着林烨的手,大声向其他人介绍,“这是我哥哥,刚从万森星过来哦。”

  他咬重了万森星三个字。

  其他孩子原本还跃跃欲试想交个新朋友,听了这话,眼里的热度瞬间散了下去。

  这些孩子不见得知道万森星是什么,但他们从小生活在首都星,还是生活在顶级权贵家庭,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对其他星球来的人有一种优越感。

  林烨看得懂眼色,稍稍雀跃的心很快冷了下去。

  说起来,在他来这里之后,他已经看过这种神情很多次了。

  父母,佣人,还有这个弟弟……

  只不过成年人还懂得收敛,不喜欢也不会明晃晃地表现出来,只是疏离,让他觉得格格不入。

  但小孩子的恶意显然直白多了。

  林烨也很无措。

  他想试着去亲近父母,但是陈云舒每每看向他时总有种怪异的尴尬和烦闷,急于逃避一样不想和他多说话。

  林誉倒是不烦闷,但他教育起林烨来十分严格,林烨同样亲近不起来。

  林烨不能理解他这张和林涧相似的脸给林氏夫妇带来的压抑感,但他能通过父母对他和对林灿的态度,本能地察觉到一件事。

  他的父母可能不怎么喜欢他。

  老管家不在身边,其他人看他也一直不尴不尬,说是回家,他住在这里,甚至还没有被星盗救下来之后,在太空里度过的那几个夜晚来的安宁。

  他就像是别人生活的闯入者,没有任何人欢迎他。

  这种突然拉近距离带来的生疏和隔阂往往需要时间来释怀,但林烨来这里的时间还太短了,在别人的刻意排斥下,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化解。

  旁边忽然有人坐下。

  林烨拿着积木偏头看去,是一个同样年龄偏大的omega小姑娘。

  小姑娘双手杵着下巴,老成地叹口气:“小屁孩真是太幼稚了。”

  林烨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omega小姑娘歪着头,一双湛蓝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啊,忘了说了,我叫安娜,你叫林烨是吗?”

  林烨谨慎地说:“你好。”

  “好好好,你也好,”安娜看着被众人众星捧月围在中间小王子一样的林灿,用双手托着小脸,眼睛亮闪闪的,“你爸爸真好,居然给你们买玩具。”

  “啊,是,是吧。”林烨无措地附和。

  他其实也没玩过这些。

  他来这里的第一天,林灿就警告他,让他碰别他的东西。

  如果不是今天,他是不敢进这间屋子的,更不敢拿这些东西玩,林灿身体不好,年纪还小,要是起了冲突,他大概又会被教训一顿。

  他抿了抿嘴,“其实我不太喜欢玩积木。”

  安娜问:“啊,对不起我忘了,万森星那边好像很穷,是不是没有这些东西,那你平时玩什么呀?”

  她说这话其实没有恶意,但天真的话语往往更伤人。

  林烨试图解释,“有的,爷爷给我买过,但我不喜欢,我更喜欢和爷爷一起骑马,他还会带我打猎,很好玩的。”

  “哇!好厉害!”小姑娘崇拜地看着他,“会骑马打猎的爷爷,一定超级超级帅吧!”

  “那当然!”林烨挺起胸膛,“我爷爷就是最帅的!”

  他胸中一阵豪气,小时候和爷爷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就是他最快乐的记忆。

  但是很快,他又失落下来。

  他已经回不去家了,也没有爷爷了。

  人群中心,林灿笑容灿烂,玩闹的间隙瞥到角落的林烨和安娜,眼睛闪了闪。

  他不喜欢“哥哥”这种东西。

  无论是哪个。

  一个哥哥来一次家里,就害他被爸爸妈妈说一次,明明平时都不会那么严厉地教训他。

  另一个哥哥就更讨厌,居然直接住进了他的房子里,他明明都说了他不要,爸爸妈妈还是让他住了进来,自从林烨来了,从前他能够独享的东西,都要分出去一半,讨厌死了!

  要是没有哥哥就好了,林灿想,那样的话,爸爸妈妈就只是他一个人的。

  现在林烨不只想抢他的爸爸妈妈,还想抢他的朋友,简直不能更讨厌了!

  爸爸还让他带着林烨玩,他才不要。

  让他抢他东西,看他不给林烨点颜色看看。

  林誉从下上来,一看玩具房里满地乱跑的小孩,笑着让了几下,扬声叫道:“灿灿?”

  “爸爸!”林灿看到林誉,欢呼一声,猛地扑了过去,“我好想你呀!”

  “哎哟我的小宝贝,”林誉弯腰抱起他,在他脸上亲了亲,“在干嘛呢。”

  林灿搂紧他的脖子,小脸上满是兴奋:“在和阿佳孟孟一起建大城堡!”

  “在建大城堡啊,多大的城堡?”

  林灿双手张开,比出一个大大的圆:“这么这么大的城堡——”

  林誉笑起来,用胡子去扎林灿的脸,被林灿嫌弃地推了几下,抱着林灿走到孩子之中坐下来,捞起袖子,“搭到哪了?”

  “这个这个!”林灿把一个大块的积木指给他看,晃着他的手臂央求,“这个太大了,我们试了好久都拿不起来,爸爸,你帮我们搭上去好不好?”

  他故意表现得亲昵自然,让林烨看看,这是他的爸爸。

  但他没想到的是,林誉一听这话,反而想起了林烨,他问:“哥哥不是在吗?你让哥哥帮你呀。”

  林灿一阵气闷。

  林誉一边去拿积木,一边往孩子中间扫视了一圈,“你二哥人呢?”

  林烨敏感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茫然地一抬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有点不明所以。

  林誉没好气道:“你在那里坐着干什么?”

  林烨有点懵,小声说:“没什么。”

  “弟弟拿不动积木,你就不会过来帮一下?不知道弟弟身体不好?也不会多照顾一下,只知道在一边坐着不动。”

  林烨抿了抿嘴。

  看他被林誉训斥,林灿气终于顺了点,正打算再添油加醋一下。

  坐在林烨旁边的小姑娘连忙举手:“叔叔,林烨没有一动不动,他在和我讲话呢。”

  “哦?”林誉一看她,眼神柔和下去,问小姑娘,“你们在讲什么?”

  “林烨在和我讲爷爷带他骑马的故事,可好玩了!”

  林誉不耐烦,“骑马?你爷爷整天就带你干这些?正事不干,就知道玩。”

  林誉脸颊涨红,拳头紧握。

  林誉脸沉下来:“你这是什么表情,说你两句就拉着张脸,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在你母亲的生日当天摆出这幅表情,是想让你母亲不开心吗?”

  小姑娘一看刚认识的小伙伴被骂,不高兴了:“骑马才不是不务正业,明明就很好玩!”

  “你喜欢骑马?”林誉对别人家里的孩子还是和颜悦色的,故意板着脸逗她,“小姑娘可不能骑马,那马两米高呢,要是摔下来,小脸蛋都要花了,到时候可就成小花猫了!”

  小姑娘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眼圈霎时就红了。

  林烨猛地抬起头,刚想说什么。

  林灿抱住林誉的手臂晃了晃:“爸爸,你别吓安娜姐姐,妈妈说了,吓唬小朋友是不对的!”

  林誉被儿子扯着脸,也不生气,哈哈大笑道:“是爸爸错了,对不起。”

  他又放缓了语气,对小姑娘赔罪:“安娜公主,叔叔错了,对不起。”

  林灿跑过来,牵住安娜的手,“安娜姐姐,你别哭啦,我帮你骂他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

  林灿状似不经意地看了林烨一眼,笑眯起眼,对安娜说:“我们一起去玩吧!”

  安娜抬了抬小下巴,拿了会乔,才别扭地答应了,“……好吧。”

  一群人又重新玩闹成了一团。

  林誉难得没有露个面就走,坐在小孩的包围圈里,帮着搬积木搭城堡,三两下就把一堆小朋友怎么也搭不成功的城堡给搭建起来。

  孩子们发出惊讶的欢呼。

  林灿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眼里流露出几分得色。

  再也没人关注林烨。

  宾客渐渐汇齐,宴会厅顶上撒下金色的光芒,处处交杯换盏,觥筹交错。

  然而,作为宴会的主人,陈云舒游刃有余地游走在社交圈里。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忍不住频频看向大门。

  每一次有人进来,她都会朝那边看上一眼,然而每一次都没看到想看的人。

  几次下来,她和朋友的交谈都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林涧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到?

  “……云舒,真羡慕你啊,小儿子听话懂事,大儿子还那么能干,不像我们家里那个,调皮的跟什么似的。”

  “对对对,我家也是,让他念书也不好好念,高考也不知道考的什么东西,那个成绩,他爹都快气死了,要不是运气好生在我家,现在就该出去捡垃圾了。”

  吹捧的话谁不爱听,陈云舒拿着酒杯,面带微笑地客气道:“都一样,小孩子都调皮,过了这些年就好了。”

  林灿毕竟还小,就算夸出一朵花来,也不过是可爱懂事未来可期这些词汇,但大儿子的成就是实打实的,每次和这些多年的闺蜜见面,提起各自儿子,林涧都能让她在闺蜜们面前抬起头来。

  “你几年前就这么说,现在还不是一个样。”

  说话的女人一身修身锦缎旗袍,修着大朵牡丹,头上挽的簪子润泽透亮,赫然是羊脂玉雕成的牡丹,清雅秀致。

  她叹息,“别的不说,就说生日礼物,你家林涧送的什么,那个臭小子送的什么——煮的稀烂的一锅面条,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差点没被他气的一口气背过去!”

  “你就炫耀吧,”陈云舒打趣道,“蓝宝石也就看着好看,哪有儿子煮的面条来的贴心,我儿子就没给我亲手煮过饭。”

  “你才是炫耀,”女人说着到处张望,“说起来你儿子呢?快拉出来给我们看看,过去藏着掖着也就算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不赶紧带着到处走走,别到时候连儿媳妇都藏没了。”

  陈云舒哪里不着急,但她说了林涧也不听,她有什么办法,“没来呢,估计是路上堵车了,让他早点走也不听。”

  正说话间,宴会厅大门口出现一个人影,高挑瘦削,陈云舒晃眼一看,还以为是林涧终于来了。

  她松了口气,匆忙辞别朋友,就要往那边走去,心里都想好得好好教训林涧一顿。

  人影从门外的黑暗走进光明。

  含笑的眼,是点漆一样的黑色,不是期待中的冷玉翡翠,眉目矜贵,神明精心雕琢一般的俊美无双,手边挽着白发蓝眼的omega,面庞上漾着盈盈笑意,朝她看过来。

  陈云舒笑容一滞。

  “林夫人。”谢岫白勾起唇,带着斐主动朝她走去,左手贴着胸口微微鞠躬,“生日快乐,我们来晚了。”

  斐抿着唇笑。

  心底的期望落空,陈云舒强撑着笑脸:“你好。”

  两人寒暄几句,谢岫白从容不迫,倒是陈云舒屡屡走神,斐全程微笑不说话。

  林韩两家本就不和,何况还有三年前的事,就更是没什么好说的,谢岫白知情识趣,打个招呼就带着斐去了一边。

  陈云舒望着他的背影,怔怔站在原地,有人来打招呼,也跟没听见一样。

  “林夫人?您是哪里不舒服吗?”客人关切地问。

  “没事。”陈云舒强颜欢笑。

  她强打起精神,继续游走在宾客之中,打招呼谈天说笑,想让自己忽略这点焦躁。

  又有几个宾客姗姗来迟。

  陈云舒正打算让人去问问林涧到底到哪了,门口进来一个女生。

  和满屋宾客精心打扮不同,女生穿着一身利落笔挺的军装,眉目温婉,很是秀丽。

  陈云舒疑惑,她好像没请过这么一个客人。

  琳达没来过这种地方,这会儿站在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内,被众人的视线一聚焦,很有点尴尬。

  她没有请柬,门卫不肯放行,她怎么说都没用,迫不得已给林涧发了个消息,才进来大门,前前后后一折腾,就耽误了一点时间。

  这也是林涧疏忽。

  他回家是不用请柬这种东西的,陈云舒更不可能把请柬发到他那里。

  他走的匆匆,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应该没有来迟吧?

  琳达无意间对上角落里谢岫白的目光,谢岫白礼貌性地朝她微微颔首。

  熟人在场,总归是有点安慰的。

  琳达定了定神。

  队长说,把礼物给了就能走是吧?

  陈云舒算半个公众人物,她是知道陈云舒长什么样的,何况陈云舒那个容貌气质,本就是天生的视觉焦点。

  琳达很快找准目标,眉目平和地走了过去。

  “您好,请问是林夫人吗?”琳达简洁道,“我是琳达·埃文斯,林上校的下属。”

  不知为何,陈云舒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问道:“我是,有什么事吗?林涧人呢?”

  琳达说:“是这样,队长下午收到医院的消息,林中飏先生病情恶化,需要人看顾,队长就先去医院那边了,让我替他把您的生日礼物带来。”

  “林中飏?”陈云舒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林中飏是谁,不快霎时涌上心头。

  不过一个佣人……

  作为寿星,陈云舒一直处在众人视觉中心,一举一动都被尽收眼底。

  琳达的声音并不小,众人都听得清楚。

  ——林家夫人大摆排场过生日,宴请宾客如云,刚刚还拉着人炫耀儿子孝顺有出息,结果儿子转眼就缺席了。

  还是去照顾别人。

  众人有意无意地看过去,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是心思千回百转。

  陈云舒一生活得太过顺遂,自己出身就相当不错,年少时展露天赋,长大后如愿以偿成为了著名艺术家,不少人都满怀恶意说她将来嫁了人肯定就不能继续这么招摇。

  后来她果然嫁了人,嫁了一个无比恩爱的丈夫,反而过得更好。

  在丈夫无条件的支持下,就连最常见的家庭矛盾都可以说是没有真正经历过,没有长辈挟制,没有孩子闹心,年过四十还跟二三十岁一样。

  又有人酸溜溜地说陈云舒自己是过得舒服了,但她没养过儿子几天,长大了肯定和她不亲。

  结果林涧虽然确实和她不太亲,但该有的柔顺一点不缺,陈云舒再次成了众人嫉妒的对象。

  天生好命不过如此,可谓是一生风光。

  可谁知,本该风光无限的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儿子甩了一巴掌。

  她就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陈云舒脸色僵硬,侧脸霜雪一样冷白。

  等今天过后,等这些人背过身,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背后嚼舌根。

  陈云舒连指尖都在抖,血液倒流,指尖一片冰凉。

  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表现出一副大度不在意的模样,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她嘴角冻住,僵硬地提起来,尽力若无其事地说:“哦,原来是从小照顾他的老人病了啊,老人家没什么事吧,我这边都没收到消息。”

  关注着这边的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既然是从小照顾到大的,人命关天,确实该紧着一点,一个宴会而已,来不来也无所谓。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人互相耸耸肩,彼此对视一眼,明白应该是没什么热闹看了。

  陈云舒绷着唇角,想找回点面子:“他让你带的什么礼物,给我吧。”

  她这语气实在不算客气,居高临下像是把琳达当成了家里的佣人。

  琳达飞快地蹙了下眉,但还是低头把装礼物的袋子递了过去。

  还没散开的人又支起耳朵,装做不经意地看过来,这些贵妇人每年生日都是一场大型的炫耀集会,炫耀丈夫,炫耀儿子,更要炫耀每年收到的礼物,比如去年——

  众人都挺好奇,有一个价值连城的蓝宝石打底,林涧今年又会送出什么礼物。

  知名奢侈品牌,当礼物不算是差。

  但是——

  刚刚和陈云舒站一起说话的女人迟疑了下,这不是林家自家公司出品的首饰吗?

  不能说不好,八位数的珠宝,能说寒酸拿不出手吗?当然不能。

  但是,和去年林涧特地从拍卖会上花天价拍下来的那枚,据说是用母星时期遗留下来的稀世宝石打磨出的蓝宝石戒指比起来,无论从心意还是价值上来说,都是云泥之别。

  这总不是临时有事能打岔的吧?

  陈云舒的脸色终于挂不住了。

  斐用酒杯遮了半边嘴,小声说:“你故意的?”

  谢岫白完全不受周围微妙的气氛影响,俯身观察着长桌上堆栈的精致点心,挑了个看起来最甜的,尝了一口。

  “哪能呢,我还能掉包不成?”

  他直起腰,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自作自受而已。”

  斐轻嗤一声,掩着嘴小小打了个哈欠。

  陈云舒真是用尽毕生涵养,才稳住语气,“这就是他给我的礼物?”

  她更想问的是琳达真的没拿错?

  琳达不明就里,陈云舒这语气可不像是高兴,甚至都有些咄咄逼人了。

  “是,您还有什么事吗?”

  陈云舒脸都气白了,但还想着不能让人看了笑话,“我知道了,劳烦你跑这一趟。”

  琳达说:“不客气。”

  她送完礼物,转身离开。

  本来还想和谢岫白打个招呼,但是一转眼谢岫白已经不见了,只有白发蓝眼的青年杵在长桌边困倦地揉眼睛,只得作罢,干净利落地离开了这灯火辉煌的名利场。

  陈云舒强崩这在众人面前不失态,但任谁都看得出她情绪不好。

  几个相熟的闺蜜对视一眼,欲言又止,不好明说,只委婉地让她去休息一下。

  陈云舒下意识说不用,转头的时候一阵晕眩,眼前天旋地转,幸亏身旁的人搭了把手才没众目睽睽下摔倒在地。

  她避开其他人探究的视线,随便找了个借口,绕过众人走到后台,从来来往往的佣人里找到管家。

  “把林涧给我叫过来!立刻!”

  管家刚才也在前面,知道林涧是因为什么事才来不了,支支吾吾道:“夫人……”

  陈云舒描画精致的眉目凌厉:“去!”

  “可是,老林那边……”管家叹口气。

  “他怎么了?一个佣人而已,林家看在他在林家工作几十年,找最好的医生,出钱给他看病,他能有什么事?”陈云舒秀眉倒竖,声色俱厉,“什么事比他母亲的生日还重要?非要在今天?”

  管家被她说得心底发冷。

  一个佣人?陈云舒说得轻巧,那分明是从小照顾林涧长大的长辈。

  “简直胡闹!”陈云舒胸口不断剧烈起伏,脸颊绷紧,扶了扶胸口才顺下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一挥手摔了旁边堆栈好的一堆盘盏。

  点心酒水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这是怎么了?”外界宾客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走进来,抬眼一看,“哟,林夫人,您怎么在这?”

  陈云舒生硬地说:“佣人不小心摔了个盘子,韩少有事吗?”

  谢岫白靠着门框,“没事,就是听到夫人的声音,以为出什么事了,过来看看。”

  “我没……”

  “一来就听到夫人在骂儿子,”谢岫白感叹似的说,耐心十足地劝道,“不就是缺席了个生日嘛,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么大动肝火呢?”

  “还要把人叫过来骂,这可真是……”他偏头笑了一下,“您也大度一点,理解一下,那可是养育了林涧十几年的老管家,一条命啊,不比您的生日宴重要吗,您这样,可就是太小气了一点。”

  陈云舒怒火冲脑:“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

  谢岫白不疾不徐地打断她:“说起来大家都看着呢,您闹成这样,也太不识大体了,真的不觉得丢脸吗?就算您不觉得丢脸,也不想想林涧吗?真自私啊……”

  陈云舒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管家一看她脸色,连忙上前道:“韩先生,这是我们家的私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这里是后厨,请您离开。”

  “你家的私事?”谢岫白点点头,十分好说话地站直了,“行。”

  管家刚松一口气,谢岫白忽然扭头,定定地看了陈云舒一会儿,脸上画上去一样的假笑晨露一样蒸发,轻飘飘地问:“我真的不理解,你生什么气呢?”

  “不就是把他放在家里十几年而已,不就是开了两句玩笑而已,不就是更喜欢弟弟而已,不就是一个戒指,一个房间而已——”

  他上下打量陈云舒,不理解似的,真诚无比地发问:

  “原来你也知道被人忽视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