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岫白按停录像,态度自然地凑到林涧旁边。
“……他这里讲的好像有点不对,我觉得参考线其实应该画在这里,就不用多此一举去证明旁边那两个平面了,哥哥你觉得呢?”
他对上林涧明显不在状态的表情,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几秒,轻声道:“哥?”
林涧整个人轻微地震了一下,无意识地往后仰,从他身边脱离开来,“嗯?”
谢岫白把他从头扫到尾,从强作镇定的神情到微颤的指尖,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他没说什么,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我说这道题……”
林涧接过卷子,看了两眼,心烦意乱没看进去,偏偏谢岫白还在一旁等着。
他定了定神,认真看起来,“你可以试试这个思路,但我觉得……”
莉娜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张卷子,悄悄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颈。
一天写完全科卷子,可真不是人干的事。
偏偏这就是高三生的日常。
这些卷子难度太大,她不会做的题还挺多的,等回去看录像,又不知道要学到什么时候。
明天还要写老师留下来的作业,这个周末就这样葬送在……
她视线无意间一扫,哈欠卡在了喉咙里。
沙发上,两人凑的极近,林涧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一看就是算题算入了神,完全忽视了周边的情况。
谢岫白趁机凑过去,就差把头搭在他肩膀上了,听到林涧问他,还笑着点头说:“嗯嗯,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然后趁机伸手过去,从林涧手里拿过笔,就着靠在林涧身上的动作,在林涧的步骤上写写画画。
这姿势……
简直像是把林涧半抱在怀里了一样。
莉娜脸都瘫了。
……难怪谢岫白以前那么喜欢闯祸被送回家自学。
感情就是这样自学的啊?
她不爽地眯起眼,故意站起身,椅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涧抬起头:“写完了?”
“嗯。”莉娜走过去,把卷子递给他,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感觉我错了好多,还有好多题也不会写,分数应该不高。”
林涧伸手来接,这才发现自己半边肩膀都被压住,几缕柔软的发丝就蹭在他脖颈里,有点痒。
他顿了一下,偏过头。
谢岫白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毫无被发现心机的心虚,反而光明正大耍起了无赖。
林涧直接往旁边挪了半米。
谢岫白一下落了个空,撑着沙发才稳住,莉娜当即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嘲笑,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谢岫白凉嗖嗖地看了莉娜一眼,低头继续看视频,顺便把倍速又调高了一倍。
莉娜被他这一眼看得翻了个白眼,意有所指道:“学习就要有个学习的样。”
谢岫白嗤笑一声。
莉娜没再跟他抬杠,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她不敢像谢岫白那样贴着林涧坐,另一边又太窄,干脆搬了个凳子坐到林涧对面,双手按着膝盖,坐姿十分拘谨。
“我做的时候感觉有些题目是有点头绪的,但是算出来又不太对,等会儿可以向您请教一下吗?”
谢岫白头也不抬凉凉道:“不可以。”
莉娜呛声:“我又没问你!”
“问他更不行。”
“……你说了又不算,”莉娜气鼓鼓地转向林涧,“林先生?”
“……”林涧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传说中从门前大桥下游过的那群鸭子,吵的头疼。
他指了指谢岫白手里的视频,“我觉得,老师讲的比较清楚。”
谢岫白嗤嗤笑出声:“听到了吗?自学,少问东问西的。”
林涧:“你闭嘴,我发现你今天特别没礼貌。”
“她少看你两眼,我有礼貌得很。”谢岫白耸了耸肩,写了两个字,又抬起头,“对了,话也少说两句,我还能更礼貌。”
莉娜柳眉倒竖:“你!”
“我什么?AO有别,你都成年了,连避嫌都不懂吗?”谢岫白道,“这屋子里可是有两个alpha,亏你敢进,还在这里一待大半天,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缺心眼了,还是被拐卖过的人,就这点警惕心,小心以后不知不觉就被人占便宜。”
他语调散漫,毫不掩饰讥讽,莉娜的怒气却平息了下来,嘟囔道:“我才不会进别的alpha的房子,我知道怎么保护我自己。”
“看来我在你心里品德还挺高尚。”谢岫白反讽。
“想屁吃,林先生才是,我放心你是因为你是……”莉娜用口型比了个gay。
谢岫白毫不在意,还打算反击,林涧一手按住他脑袋,无语极了,“你俩再这么吵下去,今天可就浪费在这里了。”
莉娜立刻得意起来,乖巧地说:“我知道了林先生,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
谢岫白从林涧手下挣脱出来,哼笑道:“我也不和你们O一般见识。”
林涧看了他一眼。
谢岫白无辜地回视,见林涧移开视线,低下头去继续看错题。
傍晚,林涧把莉娜送出门,想到今天的事,歉疚地说:“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他以前也是自己学卷子,有时候觉得没意思,就约了陈嘉一起。
两人写的卷子不一样,陈嘉看他写得快,隔着网络看不到对方的卷子,就只当他卷子简单,没有多想,反而觉得两个人一起写很有竞争感,经常来约林涧一起写卷子找刺激。
但这刺激适只用于他和陈嘉那样的错频聊天。
不适用于谢岫白和莉娜。
感觉像是在故意欺负人一样。
他是怎么一时脑抽办出这种事情来的?
莉娜捋了捋头发,不甚在意地笑了下:“哪里,明明是我蹭到了一套好题。不过下次还是不来了,跟他一起写卷子好受虐。”
她朝林涧挥了挥手,背着书包离开。
林涧正要关门,终端响了起来。
一接通,李沉瀚暴躁的大嗓门沿着信号传递过来:“林涧,你看看今天几号了,你说要请几天假,是准备请到地老天荒吗?还是这几天玩嗨了,把老头子我给忘了?”
林涧:“……”
确实忘了。
林涧老老实实道了歉,靠在门边,听李沉瀚喋喋不休骂了十来分钟,才开口解释:“……小白马上要高考了,我打算抽点时间盯一下。”
李沉瀚不满:“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能连自学都不会,要你盯着?”
林涧头疼。
谢岫白当然会自习。
但他要是不在,这人会不会老老实实地在家自习就不好说了。
两人关系微妙成这样,谢岫白摆明了不打算退步,故意缠着他都算轻的,威胁陈嘉、反咬一口也完全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林涧在门边和李沉瀚商量,不经意间回了下头,向着院子的窗子里,谢岫白只露出侧脸,正埋头认真背书。
……也只有这会儿老实。
和李沉瀚说好之后,他挂断通讯,也没急着回屋,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看了谢岫白很久。
他离开了太久还不见回去,谢岫白往外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大概是这些天不经意的对视太多了,林涧居然觉得有点习惯了,面对谢岫白毫不掩饰的眼神,第一次没有在对视时挪开视线。
谢岫白有点意外,转笔的动作没跟上,啪嗒一声笔掉在了地上。
“捡起来。”林涧用口型说完,若无其事转过头,专心地和终端对面的人说话。
谢岫白垂眸,轻声嘟囔:“这算什么嘛……”
他弯腰捡起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拉了几下,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一页纸被他画的乱七八糟。
临睡前,林涧还是给林城发了个通讯请求。
万森星和白沙星的时间差不多,老爷子已经准备睡下了,接到他的通讯,打着哈欠问:“大晚上的不睡觉,找我做什么?你不是暑假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回不来”
林城不满,“前几年回不来就算了,今年也不回来?”
林涧解释道:“我收养的那个孩子要高考了,暂时走不开。”
“那他高考之后呢?说起来你收养他也三年了,我都还没看过他长什么模样,干脆就今年,带回来给我看看。”林城说。
林涧想到两人见面的场景,莫名想到了一个词,嗓音立时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才说:“再说吧,我问问他愿不愿意。”
“行,那你问问,要是愿意,到时候带人回来一趟。”林城说,“你们都在家里住一段时间,我都三年没好好看过我大孙子了,你不知道,你林叔天天都在念你,说你一去这么久,都不知道回来一趟。”
“那会儿我要去首都星那边报名,可能住不了多久。”林涧盘算了一下,大概能住一个来周,再久大概就不行了。
但是无所谓,大四很清闲,他的毕业实习早就已经做完了,回去领个毕业证就行,只是还要补一些专业课考试,会耽误一点时间,还可能会被陈嘉逮住,抓紧时间拉着他到处去玩。
这样的话,可能要等到过年才能回去了。
林涧盘算得差不多了,问道:“您身体最近怎么样,林叔呢?家里没什么……”
他话没说完,林城那边忽然应了一声:“诶,爷爷在卧室呢,还没睡,你过来吧。”
林涧停下话头。
通讯另一端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含糊的童声响起:“爷爷,我难受。”
“大晚上穿着睡衣到处乱跑,你不难受谁难受?”林城凶了一句,一阵窸窸窣窣,“床上盖着,别把你那蹄子亮出来,感冒没好几天,你就敢穿着睡衣拖鞋到处晃了。”
“唔,我没有,”那道童声说,声音闷在被子里,听起来更模糊了,“我就是想来找爷爷一起睡。”
“跟我睡就舒服了?”林城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声音忽远忽近,大概是在给林烨盖被子,忽然响起什么,声音突然近了,“我跟你哥说话呢,你就这么进来了,来,叫声哥哥。”
终端对面静了两秒,软软的童声传来,乖巧地叫他:“哥哥。”
林涧“嗯”了一声,有点不太习惯。
他的社交能力很怪,别人社交牛杂,是对外人社恐,对亲近的人社牛。
但他恰恰相反。
他对朋友无所顾忌,对陌生人收放自如,唯独对着自己的亲人,总有种说不出的隔阂和陌生。
何况是……这个不太熟的弟弟。
一个独自活了十八年的独生子女是很难把突然多出来的弟弟妹妹看做是亲人的。
比起陪伴,这更像是他们生活的闯入者。
林城又把终端拿回自己那边,“你睡吧,我出去跟你哥说会儿话就回来。”
林烨声音很小,“好,爷爷晚安,哥哥晚安。”
林城的脚步声比林烨重很多,闷闷地在室内回响,很快变得轻而散,滑门滑动的声音格外明显,似乎是走到阳台上去了。
“你弟弟病了之后太缠人了,没有一刻离得了人,这不,睡觉都不愿意一个人睡,要跑来找我一起,小烦人精。”林城看似嫌弃地唾了一句,实则声音里满是笑意。
林涧也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子。
夜空中一轮月亮雪白,远方的天空散发着暗色的红,仿佛夕阳还没结束一样,实则已经进了深夜。
夜风凉的就像冰块,吹在脸上,顷刻间清醒了过来。
他问道,“母亲呢,她最近还好吗?”
林城:“还能怎么样?天天到处飞呗,外边打仗也没耽搁她做空中飞人,不是去看展就是去参加慈善拍卖会,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东西好看,前段时间倒是回来了一趟,结果你猜怎么着,你弟弟压根都都没认出她。”
“……您没给弟弟看过母亲照片吗?”
林城理所当然道:“我为什么要给他看,她在这住了三年,她儿子都认不出她,这能怪谁?她自己不管孩子,还要我拿照片教她儿子认妈?”
林涧无话可说。
关于爷爷的母亲之间的矛盾,他不是没尝试化解过,但双方都不配合,他也没办法。
“她还想教训你弟弟来着,被我拦了下来,她就说我不好好教孩子,把她儿子教的一点教养都没有,现在她跑去找你爹了,十有八九又是去告状的,”林城冷哼一声,“想什么呢,林誉还能给她撑腰,骂他老子?”
林涧一愣:“母亲来找父亲了?”
作为钉在边境的一颗钉子,林誉至今还驻守在白沙星,要等年底才会回首都星。
也就是说,他现在和他母亲在同一颗星球?
“对啊。”林城听出什么,“怎么,你不知道?她去白沙星一个多周了,都没告诉你一声?”
林涧抿了抿唇,勉强保持声线平稳,“她没跟我说。”
林城强压着怒气,“她简直……”
“爷爷。”林涧轻声说。
到底是孙子的亲生母亲,林城不好当着他的面骂人,不甘不愿地闭嘴了。
“或许是她在忙吧。”林涧一天都在看各种题目,这会儿突然感觉有些疲惫,闭上眼缓了缓,在床边坐下来,帮她解释了一句,“白沙星上也有很多具有艺术价值的遗址,她……可能在工作,暂时没来得及告诉我。”
他生怕林城又发怒,连忙转移话题:“您刚刚说弟弟前段时间生病了?现在怎么样了?林叔前天给我发照片,那会儿他还在打针。”
林城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就那样,好多了,感个冒而已,这小子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身体倒是比你小时候差的多了,三五不时就生病,也是臭小子一个。”
林烨从小身体不太好。
陈云舒生林烨的时候已经不算年轻了,查出怀孕的时候,她原本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完全是念在夫妻感情上,才勉强留下了林烨。
林烨出生的时候没能等到足月,是提前剖出来的,身体比足月的孩子要差的多。
不过alpha分化时能改善体质,差也就是小时候这会儿,长大了就好了。
但小时候经常生病是避免不了的,养的再精细也避免不了,稍微吹点风、吃口凉的容易上火的食物、换季……都容易大病一场。
林涧静静地听林城分享日常中的趣事。
这三年来,他们的每一次通话,都会在不知不觉间转移到林烨的身上去,林烨生病了,林烨长高了,林烨开始上学了……
明明才三年,曾经爷孙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告诉自己这是好事,这样的话,爷爷一个人在老宅的时候,就不会感到孤单。
夜深了,林城又埋怨了林涧几句,说他半夜不睡觉拉着他说话,这会儿都不困了,才把通讯挂断。
林涧独自坐在床边,无意识地垂着头,盯着地毯,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过了许久,终端亮了一下,一条新消息展示在消息首页。
【晚安呀哥哥,我刷完牙睡了,明早见】
这条消息往上,满满当当都是那人发来的消息。
【出来刷题了哥哥,陪读怎么还偷懒?】
【十一点了还不回来吗?晚饭我放厨房了,先睡了,哥哥晚安】
【哥,你看这题脑补脑残,出题人写题的时候是睡懵了还是喝多了?】
【哥,你看这花,好丑哈哈,一朵花怎么能丑成这样】
【冰箱好像空了,我放学去买点菜,你想吃什么?不回?那我就按你以前喜好买了】
【好烦,不想上学,又是九个小时三十二分钟零五秒没见我最爱的哥哥了,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我要回家】
满满当当好几页的聊天记录,只要打开联系人,那个人永远能把自己手动置顶。
好像整个联络列表就只有这一个联系人,有点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都要分享给他。
就好像……那个人的全世界只有他一样。
林涧点在消息上太久,系统自动弹出删除询问框。
【您是否要删除该条消息?】
他挪动手指,移到删除消息的选项上,久久按不下去。
他不是看不出来谢岫白的那些小心机,有意无意的亲近,强横地排斥其他人,不愿意让其他人占用他哪怕一丁点时间……
从前他把这当成小孩子的占有欲。
现在……
黑暗里,林涧靠在窗边,垂眸注视着这条消息,眼眸如同一潭死水。
半晌,他移开手指,点了取消。
他该拒绝的。
态度强硬一点,就像陈嘉说的,直截了当拒绝他,既然不喜欢,就不要给人希望。
但是……
但是,除了谢岫白,还有谁是把他当成全世界来看待的吗?
还有谁……
是离开了他,就没办法活下去的吗?
林涧眨了下眼,捂着自己一只眼睛,轻声说:“真是个混账啊,林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