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下定了决心,出门前就打好了腹稿,甚至找到李沉瀚串好供,这才推开门下楼。

  “我今天有点事,需要早点去找老师,就不在家里吃……”

  林涧整了整衣袖,抬眸看清楼下情况之后,话音戛然而止。

  厨房里,谢岫白拿着勺子,正在往锅里放切好的瘦肉丁和西红柿,旁边灶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碗和碟子,里面盛着的食物或者原材料,有一样算一样,全是他喜欢吃的。

  这些菜的数量够两人吃好几天。

  ……就像是要把这个周两人没有一起吃早饭的空缺都弥补回来一样。

  谢岫白回过头,笑容还没完全升起,就凝住了,扬起的唇角缓缓放平,窗外阳光斜照在他侧脸上,本就清隽乖巧的白皙面庞清透无暇,额发垂落,说不出的低落。

  林涧打好的腹稿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谢岫白很快就若无其事地重新扬起笑容,笑容清浅,毫无芥蒂,“那我给你装好了带过去吧,你们可以一起吃,就不麻烦李老再重新做了。”

  说着拿出个保温饭盒,把几样已经做好的饭菜收拾了一下,一股脑全装进去,半点没给自己留。

  林涧:“……”

  这个人。

  “算了。”他说。

  哪怕明知对方是故意的,他还是看不得谢岫白这个表情。

  这样浅浅含着失落但是不言不语的表情,真是……糟糕透了。

  林涧制止了谢岫白的动作,在对方看似真诚疑惑地看过来时,微微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也不是那么急,改天再做也是一样的。”

  他微微垂着眸子,面庞镇定没有一点情绪,不敢去看对方迸溅出惊喜的目光和表情。

  饭桌上,林涧见谢岫白忙里忙外的动作,几次端起碗又放下。

  “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还是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吧,不值得为这些事浪费时间。”

  谢岫白擦干净手,笑道:“总好过吃你做的饭,然后食物中毒被送到医院里去吧?”

  林涧那个厨艺,可以算作是报复社会的级别了。

  “……”林涧冷静地说,“谁说我要自己做,我可以点外卖。”

  谢岫白笑了笑没说话。

  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碗筷磕碰的声音。

  等吃完饭,林涧才开口:“你打算怎么复习?是回学校,还是在家?”

  谢岫白没怎么思考:“在家。”

  他喝了口豆浆:“我去听了一个周的课,感觉学校里的老师教的内容都是比较浅显的,不是说教的不好,但是很少去扩展难题,打基础的时候还行,就是对拿高分没什么帮助,正好几位老师最近也在问这个事,我想了想,还是跟着他们学习比较好。”

  谢岫白说的“几位老师”,指的是林涧的家庭教师。

  还是当初他选择休学在家自学,他爷爷亲自联系的。

  那会儿林城刚知道叶单的事,气的不行,无数次后悔自己大意,没有早点发现。

  他但凡早知道这件事,能直接拿大炮把那几个瘪犊子轰成灰。

  林涧是觉得无所谓的。

  叶单身上背着一个世袭而来的救命之恩,单论学校里那点摩擦,还真不好做什么太大的动作,要不是遇到绑匪这件事,他把人赶走都难。

  当时他刚觉醒异能,浑身酸疼,高烧不断,时醒时昏迷,还要强打精神安慰老人。

  最后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住。

  叶单一家远走,除了叶家幼子仍旧留在林誉身边当副官,其余人全部迁回了原本的星球。

  叶单当初万般嫌弃万森星,最终却不得不一辈子被困在一颗更加贫瘠的星球上,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林城心怀愧疚,在处理起林涧读书这件事的时候就格外上心,亲自联系了几个老朋友。

  林城的朋友就没有年纪小的,几乎都是各个领域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

  林涧第一次见到这几位老师的时候都惊了。

  几位老人家早几年各个都是联邦研究院顶梁柱一样的人物,在科学领域的贡献甚至不输几位开国元勋,说是国宝级的科学课都不为过。

  别说教个初中生高中生,教个博导都绰绰有余。

  这都不叫杀鸡用牛刀,这叫拿屠龙宝刀削了个苹果。

  真正熟悉起来之后,林涧才知道,这几位老教授退休后一直闲在家里,家里人担心他们的身体,不让他们继续以前的工作,但几个老人忙碌了一辈子,哪里闲的下来。

  有了林涧这个事,双方都能各退一步。

  只教一个学生不算多大的工作量,也能让几个退休后一直闲得发慌的老教授找到事情做。

  因此,林城一问,他们就同意了。

  后来林涧考完试,挨个给老师报分数,完了就被困在白沙星,通讯中断了很长时间,直到后来又联系上,又遇到了谢岫白读书的事情。

  白沙星经济落后,教育资源一直跟不上。

  如果让谢岫白一直在学校里老老实实地读书,除非他是颗天降紫薇星,才有可能靠着自己课后自学实现鲤鱼跃龙门。

  不然的话,就真如林涧所说,只能靠着异能去走后门了

  教育资源的差距不是轻易能够拉平的,在学校上学的效果真不一定比得上他来教。

  他教不会还有几位老师顶着。

  总比学校教的要更深入透彻得多。

  这也是林涧没有强迫谢岫白一定要回学校去读书的原因。

  他只是希望谢岫白能安分一点。

  可以在家自学,但是尽量不要以给别人找麻烦、然后被老师赶回来的形式。

  奈何谢岫白不听。

  林涧只能给他善后,每次被老师叫去挨骂的时候,态度都无比诚恳。

  林涧也是在梳理两人这些年的回忆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谢岫白这些年做了多少故意吸引他注意力的事,又有多少次,似有意似无意地向他告白。

  在林涧走神的时候,谢岫白又问:

  “几位老师前段时间好像有点不舒服,我不太好一直打扰他们,哥哥,我要是遇到不会的知识点,你可以教我吗?”

  他说完立刻补充:“你要是忙的话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林涧恍惚间闻到一阵扑鼻的茶香。

  “就是……我自己一个人学的话,总觉得没有你教的有效率。”谢岫白低头摆弄着杯子。

  林涧:“…………”

  他还能说什么。

  “……我把事情推迟一段时间,你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说完,林涧转身上楼。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立刻使出了夺命连环call。

  连续三个通讯接连被挂断之后,对面终于接了起来,陈嘉沙哑得跟砂纸磨过一样的嗓音从终端里传出来,绝望不已:“大哥,你又有什么事啊?你看看时间,这才几点?”

  “七点!”

  “我没记错的话你上一个通讯是昨晚三点打给我的,而现在,上午,七点零五分!”

  “您到底要干嘛啊?你是什么,”陈嘉硬生生把畜生两个字咽了下去,换成了,“怪物吗?三点睡七点起?”

  林涧沉重地说:“我真的有事找你。”

  陈嘉满脸戾气爬起来,连续几个吞吐,反复运气,才勉强平复下来:“说!”

  林涧把事情讲了一遍。

  陈嘉:“……这小子拿高考当人质呢?”

  林涧:“所以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你能惯着他?”陈嘉破口大骂,“又不是老子的前途,爱考考不考滚,老子不吃这套!”

  林涧立刻否决:“不行!”

  “why?”

  “也不是什么大事。”林涧迟疑着说。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个意外,他原本都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陈嘉打哈欠揉眼睛的动作一顿,一只手停在眼角,狐疑地看着他,“我说。”

  林涧:“嗯?”

  陈嘉缓缓地、满是怀疑地说:“你是不是,对这小子,有点过于宽容了?”

  有吗?

  林涧反思了一下,发现好像是这样。

  他确实没办法对谢岫白严格。

  他不是分辨不出他故意卖惨,但他还是受了影响,虽然谢岫白是无意的,但他不可能忽略那些话,现在……

  现在只要谢岫白露出点失望的情绪,他就习惯性地纵容了。

  只是理由说不出口。

  “这个……”他试图转移话题,“跟我们说的事情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你一直惯着他,这小子能狂成这样?”陈嘉嗤笑一声,“还拿高考威胁你,笑死,他怎么不威胁别人呢?”

  他挑了挑眉,斜睨林涧,“就是因为他知道,别人管他死活,只有你才会在乎。”

  林涧:“……”

  “我都跟你说了,你态度决绝一点,直接把不喜欢三个字怼在他脸上,告诉他,这事没门,你想都别想,高考你爱怎么考怎么考,别来烦我。”

  陈嘉一拍大腿,“我还就不信他真就不考了。”

  林涧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摇头,“现在不合适,我不能在他高考前影响他的心态。”

  对于这个年龄的学生心思敏感脆弱,在这时候拒绝谢岫白,不可能对他没有影响。

  要是真影响到了高考,他责任就大了。

  “你这个护短的劲头,我都要以为你其实……”陈嘉古怪地一顿。

  林涧抬头看去。

  陈嘉挥挥手,“算了,不说这个了。”

  “说回原题,你拖着就对他没影响了?”陈嘉直白道,“搞不好他现在表面上让你去陪他复习,实则满脑子都是睡你呢?”

  “……我拒绝了他就不想睡我了吗?”林涧破罐子破摔,“还不是一样!”

  不过是从明目张胆地觊觎他,变成暗地里觊觎他。

  谢岫白就不是个能用话来劝住的人。

  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是撞了南墙还要撞,直接跟南墙同归于尽,看谁还敢拦他。

  他又不能这会儿丢下谢岫白不管。

  陈嘉困得暴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是想怎么样?一个alpha要养的这么精细吗?

  “不行你从了他算了,”陈嘉口不择言,“反正你实力强,alpha和omega对你而言没什么两样,你也不排斥他,答应了算了。”

  林涧:“……”

  他难以置信:“你就这么把我卖了?”

  “你自己卖的。”陈嘉理智而冷酷地说,“我让你拒绝,是你自己舍不得。”

  “这样,一不做二不休,你直接跟他说,你高考考多少多少名,我就答应跟你在一起,考不到就滚蛋,爷不跟学渣谈恋爱,到时候面子里子都有了,他学习的动力也有了,你把目标定高一点,就连把他甩了的借口都有了,高考完了看他还能威胁谁,站天台给你跟你视频说哥哥风好大我好怕吗?”

  林涧:“…………”

  “行了,你自己琢磨吧,我要睡觉了,七点……自从早八从我课表消失之后,我就没在八点之前起过床,”陈嘉嫌弃不已,他丝滑地缩了下去,拉起被子,毫无诚意地说,“晚安,geigei。”

  林涧摇了摇头,随手挂断了视频通讯,把终端放在一边。

  他习惯在早上洗个澡。

  要是有事就算了,要是没事,能膈应一整天。

  上个周为了躲谢岫白,怕洗澡声音吵醒了对方,他起床之后就离开了,结果就是一整天都觉得不舒服。

  微凉的水流从头顶撒下,林涧摸了把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皱起眉头。

  答应?怎么可能。

  要不是那件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对谢岫白起任何这方面的念头。

  不对,他现在也不会起。

  他只是怕谢岫白胡思乱想。

  林涧刚洗完澡,谢岫白跑来敲门,扬着灿烂的笑,向他请教一道物理题。

  眼神清澈干净,仿佛真的只是单纯的问问题。

  如果不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瞳孔收缩了一下,喉结急促地滚动,声音比平时略微低了点……

  林涧沉默。

  他有点想失忆。

  林涧擦头发的手都不自然了起来,硬生生止住了自己低头去看自己是不是洗完澡衣衫不整地就出来了的冲动……

  等等。

  他好像想起来……

  他以前好多次,洗完澡,直接穿浴衣就出去了……穿衬衣好像更糟糕,有时候没注意擦头发,水把衣服都湿了大半……

  还有……

  他还让谢岫白给他递东西!!完了还没关门!!

  谢岫白那会儿在干什么来着?

  他在背abandon。

  还没背下来。

  林涧绝望闭眼。

  以谢岫白那个过目不忘的脑子,能背三年还停留在abandon?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起疑?

  洗澡水灌进脑子里了?

  林涧越想,动作越僵硬。

  有种给谢岫白一板砖把他打晕,再给自己一板砖,两人双双失忆,顺利回到从前相处的方式的冲动。

  他忽然就感同身受了陈嘉早上七点被叫起床的痛苦和绝望。

  只不过陈嘉是没睡醒被迫早起,他是一睡三年不醒,一朝睁眼,突然发现过去三年的自己瞎成了什么模样。

  他到底为什么,觉得谢岫白是alpha,就不用提防他啊?

  明明谢岫白才是最该防的那个。

  “你先去看着,”林涧这几天来不知道多少次避开谢岫白的目光,强作镇定地说,“我换件衣服就来。”

  说着,他还多此一举地解释了一句:“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衣服打湿了。”

  然后就见谢岫白弯起了眼睛,目光光明正大地落在他身上,一寸寸看得仔细,眸底暗光浮动。

  林涧:“…………”

  他板着脸关上门,把身上这件倒霉衣服脱下来,换了干净的衬衫。

  出门前,林涧看了眼摆放在一边的终端,料想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也就没在意,跟着谢岫白去了他房间。

  谢岫白深谙分寸两个字,说问问题就是问问题,问完了就自己低头去研究,从头到尾没有丝毫逾矩的举动。

  林涧坐在一边,几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离开的话说出口,谢岫白就若无其事地抬头,又指出一道新的问题。

  时间间隔把握的出神入化。

  谢岫白一直学习到了晚上,中间除了喝水上厕所,就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休息了半个小时。

  再勤奋刻苦不过了。

  林涧看他午睡,想悄悄离开——只要出了这道门,他立刻去找李沉瀚,谢岫白说什么也不回来。

  结果谢岫白睡下之前摆弄了一下终端,惊讶又遗憾地回头,“终端坏了,定不了闹钟,哥哥等会儿能叫我起来一下吗?要是睡过了就不好了。”

  林涧很想给他买个新的。

  “嗯?”谢岫白迟迟没得到回答,失落地垂下纤长眼睫,抿了抿唇,“哥哥有事吗?要是有事的话……还是要以正事为重,我不睡好了。”

  林涧被这茶香给熏清醒了。

  最后硬生生坐在床边,看着谢岫白午睡了半个小时,又陪他学习了半天,才身心俱疲地回到房间。

  林涧随手翻了一下终端最新消息,没看到什么重要消息,洗漱完就直接上床睡了。

  他没注意到,他早上关闭终端时点击的不是挂断,而是隐藏页面。

  陈嘉夜生活丰富,狂野了半夜,好不容易睡下就被叫醒,刚合眼几个小时又梅开二度,好不容易睡个好觉,一觉睡了一天。

  睁眼时已经是半夜。

  他一睁眼,发现半空中的投影还静静地开着。

  林涧的房间算半个套间,空间很大,从书柜书桌到沙发一应俱全,和别人客厅在外房间在内的布局不太一样,他把卧室放在了进门的地方,沙发和茶桌放在了靠近窗户和阳台的方向。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一点灯光,室内一片昏暗,家具只能勉强看个轮廓。

  林涧侧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林涧居然没关视频通讯?

  陈嘉纳闷地爬起来,摸了摸后脑,正打算顺手关了,忽然发现林涧的床前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怎么好像有一团黑影在那?

  陈嘉怀疑是他睡太久了,把眼睛睡花了,揉了揉眼,凑过去仔细一看——

  那团黑影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覆在林涧摆放在枕侧的手背上。

  缓慢地,和他十指交握。

  阴影褪去,露出一张清隽的脸,谦谦君子乖学生的外表,眼中的贪婪和渴望深刻入骨。

  嗓音轻不可闻,就像投入水潭的一颗小石子,只有细微的涟漪,在暗夜里扩散出去。

  “林涧……”他说。

  他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锁定了摆放在床尾的终端,眼中冰寒。

  下一秒,陈嘉视野一暗。

  视频画面一片黑暗,只有一道低低的嗓音传递过来,寒凉彻骨。

  “他是我的。”

  陈嘉整个人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通讯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