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岫白睡醒的时候,林涧已经不见了。
一侧床铺空了出来,他伸手摸了一下,那片床单已经变凉了。
窗外天还没亮,甚至没到他上学的时间。
“居然跑了……”
谢岫白揉了揉额头,放松地倒了回去,手背遮着眼睛,摸索着伸手去开灯。
啪!灯光大亮。
他适应了一会儿,放下手,撑着床坐起身,揉着后颈四处扫视了一圈。
明亮灯光下,满床狼藉一览无余。
被褥凌乱堆在一旁,枕头上还留着被压了一夜的痕迹,两种甜腻的花香信息素和某种微妙的味道在空气中隐隐浮动。
床边的凳子孤零零倒在地上。
肉眼可见的慌乱。
谢岫白光着脚下床,在床底找到了自己的拖鞋,懒洋洋下楼。
楼下同样是一片清冷。
他转了一圈,看到桌子中央压着的纸条。
纸条压在他常用的水杯底下,巴掌大,边缘不规则,似乎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字迹工整,最后一个字稍显潦草。
“最近忙,晚上早点睡,不用等我。”
谢岫白一手插着兜,饶有兴致地重复:“忙啊……”
荒漠之中。
李沉瀚放下望远镜,拍拍林涧肩膀,“看到那边那个鸟了吗?打下来,我今晚加个餐。”
林涧心不在焉地盯着一旁的石头,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听了他的话也跟完全没听懂似的,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远处鸟群飞过天际,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尽头。
李沉瀚急道:“开枪啊!”
林涧下意识抬起枪口,完全依靠肢体习惯开了一枪。
理所当然地空了。
鸟群受惊,瞬间散成满天星,翅膀拼命挥舞,哗啦啦飞远。
李沉瀚:“……”
林涧勉强找回点神智,放下枪,揉了揉额心,直把那块皮肤揉得泛了红,“抱歉。”
“你今天怎么了?”反正鸟也飞了,李沉瀚干脆扭过头,稀罕地打量他,“从早上起你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早饭吃油腻了消化不良?”
林涧轻轻呼出一口气。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老师,我能请个假吗?我……不太舒服,休息两天,”林涧垂着眼,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枪杆,“过两天加倍补回来,行吗?”
“行倒是行,反正也只是常规训练,该学的你已经学的差不多了,不练了都行。”李沉瀚倒是好说话,大手一挥就准了。
林涧低声说:“谢谢老师。”
李沉瀚打了个哈欠,“行了,回去休息吧,看你这样,黑眼圈大的,昨晚没睡好啊?”
林涧:“……嗯。”
他把李沉瀚送回了家,临出门时又犹豫了。
他不喜欢在外面闲逛,现在这个点,他要是走了,除了回家,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但……
他不是很想回去。
而且,现在回家,还很可能会直接面对谢岫白。
谢岫白原本就不把规章制度放在眼里,平时想逃课就逃课,现在这种情况,能老老实实去上学才怪了。
说他逃避也好,心虚也罢。
总之,在他把事情理清楚之前,他是真不想看到谢岫白。
林涧心不在焉,随便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下的军事图纸。
李沉瀚稀奇地看着他。
林涧一贯不爱麻烦别人,通常把他送到家就回去了,最多就是看他有什么需要,帮着扫个地修个桌椅板凳什么的。
今天却一反常态,磨磨蹭蹭不愿意走。
而且,林涧做事的时候还从来没这样不专心过。
简直就跟丢了魂一样。
昨晚没睡好……这得是睡得多不好,才能把他折磨成这样?
“小林啊。”饭桌上,李沉瀚斟酌了一天,还是决定跟这个学生好好聊聊,他放下饭碗,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跟老师说说的。”
林涧端着饭碗的手紧了紧,含糊道:“没什么。”
李沉瀚没说话。
林涧静了会儿,也把碗放下,神色肉眼可见的复杂,“老师,如果……”
他说不出来了。
被动发情不是车祸,更不是醉酒喝断片,还能让人失忆。
清早醒来之后,关于昨夜的记忆,一滴不漏,全部完完整整地保留在他记忆里。
所有的失控和冲突。
谢岫白一开始的克制和后来的放肆。
他全都记得。
其实昨天傍晚就已经有迹象了,是他出去买东西时候遇到的,他报了警,让警察把omega送去医院后就离开了,晚上一直有点不舒服,但他不想影响别人,想着抗抗就过去了。
事实也是如此。
如果谢岫白昨晚没闯进来,他最多出一身汗,天亮的时候也就过去了。
只有omega发情才必须和人结合,或者注射抑制剂,alpha只是看着疯,其实泼盆冷水就能解决,硬抗完全不是问题。
只要那段时间里他周围没人。
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的错,无论如何都怪不到谢岫白身上。
至于后来,谢岫白做的那些事……
林涧百思不得其解。
那样的举动,说是想帮一个敬重喜爱的兄长度过难关,有点太牵强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谢岫白对他起了这种心思?
还是说,只是青春期过于躁动,某些冲动没有得到及时的舒缓,所以被他撩拨之后,就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
林涧希望是后者。
这样的话,这件事的过错就完全在他身上。
而谢岫白只是一时冲动,神智迷乱,等过两天,这阵冲动下去了,尴尬也被时间稀释,他们就能重新回到过去那样的相处。
李沉瀚等半天没等到他的后半句话,问道:“如果什么?”
“没什么。”林涧说,“我自己可以解决。”
今天回去之后,和他道个歉吧。
林涧叹了口气。
但想是这么想,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有点过不去那道坎。
林涧磨磨蹭蹭,一直等到谢岫白放学的时间,才动身回家。
李沉瀚搬到了城东去住,和他们刚好是一条对角线,林涧故意放慢了脚步,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往常来说,谢岫白这时候已经睡了。
他在街角停下脚步,朝小院的方向望了一眼。
小楼灯火通明,二楼窗户在黑夜中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和小院门口的铁艺路灯交相辉映,照亮了四周。
林涧踌躇片刻,正硬着头皮打算回家。
二楼的灯灭了。
只剩下遥远微弱的床头灯,在窗户上留下一道修长的人影。
过了片刻,床头灯也灭了。
谢岫白睡下了。
仿佛一块大石突然被剪断了绳子,直坠下去。
林涧望着那扇暗下去的窗户,久久没有动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穿过长街,打开门。
院子里蔷薇花沿着栅栏攀爬,生长得格外茂盛,小虫围绕着路灯和花丛飞舞。
整条街的人几乎都已经睡着了,一片静谧。
夜凉如水,林涧带着一身凉意进门。
屋子和他离去时几乎没有区别。
林涧下意识看向桌子。
他走的时候太过忙乱,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忘了其实可以通过终端给他留言,反而是留了张纸条,也不知道谢岫白看到没有。
要是没看到……不会以为他是接受不了事实,畏罪潜逃了吧?
林涧胡思乱想着,走到桌边,低头一看。
桌子上,水杯原封不动地放着,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跟他早上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看到吗?
林涧蹙了下眉,把纸条抽出来,原本想丢进垃圾桶,余光瞥见纸条上好似多了行什么。
——最近忙,晚上早点睡,不用等我。
——嗯,知道了,你也早点睡。^_^
林涧喉结上下滚了下,罕见的有点迷茫。
他轻手轻脚洗漱完,放轻了脚步上楼,路过谢岫白房间时,鬼使神差停顿了一会儿。
房门是深褐色,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手写门牌——“欢迎林涧随时光临”。
那是这扇门被安上的第一天,它的主人亲手写上文字。
他收回眼神,回了自己房间。
一开门,满室整洁。
凌乱潮湿的床单被套全部换了新的,床边摔倒的凳子整整齐齐摆放在原位,窗户大开着,屋内漂浮着淡淡的夜来香气息。
干净整洁得仿佛昨夜的迷乱是一场错觉。
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所有的一切,亲吻拥抱,耳鬓厮磨,信息素厮杀交融……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一场不可言说的梦。
但是这怎么可能。
林涧呼吸急促,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尖隔着衬衣,落在凸起的锁骨上,沿着那道弧线轻轻摩挲。
他闭了闭眼,下心决心似的,解开了扣纽。
衬衣领口敞开一块。
他捞过桌子上的镜子,再一次确认了——锁骨下方,一个吻痕印清晰可见,鲜红明艳,在冷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这是他刚才洗漱的时候发现的。
如此鲜明。
仿佛一个铁打的证据。
不是做梦。
林涧怔忡地躺下去,头陷入柔软的枕头之中,杯子和枕头上只有洗涤剂的清香。
是真的一干二净。
干净到曾铺天盖地占领这个房间的荼靡花香没有残留一丝一毫。
林涧翻了个身,不明白自己在烦躁什么。
如果谢岫白是想假装不知道,假装失忆,把这一段翻篇过去,那再好不过,他……
一缕微弱的荼靡香闯入鼻腔。
他撑起身,四处寻觅了一下,在枕头下找到了一条手链——绯红的绳,串着几枚仿古的铜钱,一个铜钱上印了一个字。
金榜题名。
是他在谢岫白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玩笑性的送他的礼物。
上面的字还是他亲手刻的。
谢岫白收到之后立刻戴在了手上,除了洗澡就没取下来过,他还调侃他说真这么想金榜题名就好好上学,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谢岫白当时说……
林涧猝然收紧手指,把手链紧紧攥在手心里,耳边好像又回响起少年玩世不恭的嗓音。
“我想要的才不是金榜题名。”
少年趴在桌子上,低头凝视那几个字,目光专注近乎深情,仿佛下一秒就要亲吻下去一般,眼尾飞翘,察觉他的视线,眼帘抬起,定定地看着他,玩笑一样的口吻。
“我想要的是你啊。”
林涧把手链收起来,放在了窗边的桌子上,关上窗,重新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谢岫白早起下楼,从厨房倒了杯牛奶,路过客厅的时候,发现了新的字条。
“你的东西掉了。”
和纸条放在一起的是他的手链。
谢岫白挑了挑眉,慢悠悠喝完牛奶,把手链戴回了手上,拎起书包上学去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谢岫白一反常态地每天按时起床上学,在学校也安分守己,没有再让老师把他遣返回家。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好似陌生人,不见面也不说话,有什么需要交代的时候,就在一张纸条上留言。
转眼一周过去了。
还有一天就是谢岫白说得集体成人礼,林涧犹豫,答应的事情总得做到。
逃避也逃避这么多天了,有什么尴尬的也都过去了。
要不……今天早点回去,跟谢岫白好好谈谈?
他看了眼时间,再过个把小时,差不多就是谢岫白学校放学的时间。
林涧和李沉瀚道别。
刚走到门口,轰隆!一声惊雷响彻耳畔。
屋外狂风大作,树影婆娑,几棵树全被压弯了腰,天空眨眼间就阴沉了下来。
暴雨倾盆而下。
白沙星一年到头都下不了几场雨,经常一下就是暴雨,好在下的快停的也快。
雨帘密密麻麻,不一会儿地上就积起了一层水,黄豆一样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林涧缓慢地皱起眉。
谢岫白没有带伞出门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