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医院, 大厅咨询台。
“你好,我问一下心理科钟医生怎么预约?”
护士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目前最早的时间在三天后。”
“那个, 在你这里预约的话应该不用身份证吧?”明遥用围巾把自己的脸藏起来,“我出门太着急, 忘记带了。”
手机上预约的话,她的身份信息一下子就被知道了,说不定钟时雾不愿意收她这个‘病人’。
“只是预约的话,登记一下您的姓名电话就好。”护士说。
“明,明仪, 仪容仪表的仪。电话……”明遥想了想, 钟时雾应该是认不出她的电话的,她熟练地背出了自己的电话。
“好的。”护士重复了一遍姓名电话确保无误,“过后医院会主动联系您的,到时候来记得带好身份证哦。”
“好的,谢谢你啊。”明遥笑了下, 转身就走, 步伐飞快,生怕碰见认识她的人。
以往她偷跑来医院的次数也不少,有好几个时候钟时雾正在跟别的医生护士谈话,早都把她眼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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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敲门声后,钟时雾熟练地道了声, “请进。”
听到从外面走进来的脚步声,她拿出了一个信息表, 头也没抬, “您好。”
“你好,钟医生。”
听到这声音, 钟时雾顿了下抬头,拿过打印好的预约单看了眼,“明仪?”
“有什么问题吗?”明遥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钟时雾看着打印出来的单子,“你哪怕随意编个名字呢。”
“我姐又不会生气。”明遥想着,明仪才懒得理她一次。
“谎报个人或冒充她人信息的话,我们医院会同时报警的。”钟时雾意有所指地点了点手机屏幕。
“是我说错了,我那天紧张,就说错了……”明遥看见她把自己的身份证放在录入仪器上,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钟时雾很快略过这茬儿,“说说你的诉求吧。”
“诉求……”明遥想了想,“我最近心情不太好,就想找心理医生沟通一下。我们现在这样谈话是什么身份呢?”
钟时雾看她一眼,“我是一名医生,有职业道德的医生,更不会在工作时间把私人感情扯进来。”
钟时雾拿出测试表替换掉明遥面前的信息表,“把这份测试做了。”
说完,她自顾自在信息表上填着明遥的信息。
以往,这张信息表也都是病人自己填的,因为她并不能在最开始就能够了解得很细致。
两份表都拿在手里的时候,钟时雾又给她一份开好的单子,“去做个脑电波测试,在后面那栋楼。”
明遥拿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你不摸摸我的头吗?我以前看你跟别人的病人谈话的时候,就不是跟我这样冷冰冰的。”
钟时雾没想到她要求还挺多,露出一个职业假笑,“明小姐,你在质疑我的职业水平吗?”
“顺便提醒你一句。”钟时雾看了眼时间,“我们的问诊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而脑电波测试在人不多的情况下,至少需要半个小时。现在你还有六十五分钟。”
“我可以加时!我有钱!”明遥有些慌了。
她好不容易熬过了艰难的三天,生怕医院给她不喜欢的答复。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时间问题,我下午还有别的病人。”钟时雾点开手机,“你还有六十三分钟。”
“你之前说过,你如果态度不好的话是被会投诉的。”
钟时雾乐了,盯着明遥的脸没能说出话来。
“反正钱我给得起!”说完明遥匆匆跑出去,不敢耽误任何时间。
她给不给得起是一回事儿,钟时雾肯不肯让她待着才是重中之重。
钟时雾起身,拉开了窗帘往外看。
一个小小的身影朝着后面那栋楼跑,脑袋左看右看,就怕认错了地方耽误时间。
她勾了勾唇,再次坐下来。
以往也不是没有超时的人,还挺多的。
她不想让谈话进行一半就戛然而止,那样对于病人的心理问题反而会造成伤害,所以在诊断室的时候她一天只上午下午接待两个病人。
现在明遥离了她不说生活习惯改没改,但脑子里倒是有明确的自主意识敢反抗她了,油嘴滑舌的,看着还挺有意思。
半个多小时过去,明遥跑进来,连门都我忘了敲,“还有多久时间?”
“二十分钟。”钟时雾选择不戳穿这个谎言,点开了电脑上收到的诊断图。
桌角上放着酒心巧克力,明遥看得心痒痒,指着问,“我能吃一块吗?”
钟时雾看了眼那巧克力,“可以。”
“怎么堆这么多啊……”明遥塞进嘴里一块,嘴里喃喃道。
钟时雾也没解释。
那酒心巧克力她本来就是要拿出来扔掉的,一整个袋子里也没剩多少了。
但明遥来了,她还是把这些巧克力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吃掉跟扔掉有什么差别呢?
反正都不会留在她这里的。
巧克力里的酒心溢出来,明遥没舍得嚼,含糊着又问,“我能再吃一块吗?”
钟时雾打量她一眼,“以前有同时吃过两块的时候吗?”
明遥听不出来这话是故意问她还是在拒绝她,“可我想试试。”
她尽力跟钟时雾每一句话都站在对立面,这样可以让她认为她在钟时雾面前的时候,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服从的。
她们现在不是母女,而是医生和病人这种平等,甚至病人要高出一截的关系。
“吃吧,吃多少都没关系。”钟时雾终于在一个小时之后,对着明遥露出温柔的笑容。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吃的话,她会对明遥容忍一下。
钟时雾亲手拆开了包装,递到明遥嘴边。
明遥利落地吃进嘴里,两个巧克力撑得她腮帮子圆鼓鼓的,看起来有些拙笨。
她对这个太久没能经历的温柔的喂食动作搞得心里一下子就发虚了,酸意就开始涌上鼻子。
钟时雾看她一眼,视线又落在电脑屏幕上,“还有十五分钟,你可以尽情表达你自己了,有想要倾诉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
她知道,明遥不需要她主动引导,只需要她松口,给她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
“那你现在是我的妈妈还是医生呢?”明遥哽咽着问她。
钟时雾沉默几秒,“明小姐,这个答案我已经跟你重复过很多次了。”
“好,好……钟医生……”明遥深呼吸了一下,“我爸死了,我后妈不要我了……”
“虽然她有时候脾气挺爆的,但我还是很喜欢她。”
钟时雾被这句话弄得颇为无奈,但还是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我只有她了……”明遥胡乱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我姐姐也不喜欢我,我是她的累赘,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只有我的妈妈了,她有一天会回头再看看我吗……”
钟时雾的手落在键盘上许久没动,她睨了眼右下角的时间,声音轻了些,“七分钟。”
听到这句无情的倒计时,明遥哭得更难过了。
钟时雾不看她,给她递过去纸巾,被明遥甩开没要。
“如果我的妈妈肯听我说话,我很想让她知道,我很想她,很需要她,很离不开她,更想让她来看看我……”
“我会做一个很听话的女儿,不会忤逆她,只要她别走,别抛下我……”
一种不太好的滋味从钟时雾心里逐渐蔓延,她为了摒弃道这种情绪,开口道,“找人是警察的事情,不归医生管。三分钟。”
明遥再也受不了,伸出手拽住女人的手腕,“妈妈,我真的很想您……”
钟时雾的手被她拽得离开了键盘,但她没有撤开,肌肤上出现细微的红色指印。
明遥从椅子上离开,跪在她腿边,“您摸一摸我,好不好……”
她不敢将女人的手举起来,脑袋垂得更低去寻女人的手心。
钟时雾沉默地看着诊断单,松开了手。
女人的眸光里含了怜悯,主动抚了抚她的发顶,“明遥,你病了。”
明遥不去想这些,因为她正在被最信任的人爱抚,别的她什么都不用想。
“生病的人应该好好治疗。”钟时雾告诉她,“你可能得住院了。”
她刚才也问了几句,明遥现在已经开始关节疼痛,尤其是双腿和胳膊。
这是因为心理疾病而导致的躯体化症状。
如果她不能给予出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那只有住院治疗是最好的办法。
得不到明遥的回应,钟时雾垂眸,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听得到我说话吗?”
明遥听得见,但不想去思考,她只想沉浸在难得的温柔乡里,怕自己一有别的动作,短暂的温柔也就没有了。
“时间到了,坐回去吧。”钟时雾试图让她起来,但明遥用眼神哀求着她。
“听话才会有第二次。”钟时雾道。
明遥迟疑了一下,起身悠悠坐回了椅子上。
这次她没有再拒绝女人伸过来的纸巾,擦着自己脸上未干的眼泪。
“这是一张住院申请。”钟时雾拿给她看,“你需要得到你监护人的同意,在她在这里签字。”
“你不能帮我签吗?”明遥不管这张住院申请意味着什么,更忽略了单子上写着的分院名字,那是一家精神病院。
“你应该找你现在的监护人,明仪。”钟时雾把申请单递给她,视线落在分院处,眸光情绪幽深,难以揣测,“明天是小年了,你可以去找她,她或许有时间见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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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掌权人易位的消息被彻底放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都在争取头条。
在一处已知的明仪的住处里,小年夜一大早就堵满了记者。
明仪站在门口,冷静从容地回答着所有人的问题。
她不娇不恼,某位记者被人群挤翻摔倒在地,她还开口询问情况,在外人眼里看来,看起来倒是一位较为亲近的女人。
没过多久,一辆车子在门口停下,明遥从后车门下车,径直走向记者群,她的手里握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她朝前伸着,想要递给人群最中央的女人。
“遥遥?”明仪看过去,记者应变能力很快,一下子就认出来明遥的身份。
明仪接过单子,打开看了看又飞速合上了。
眼尖的记者认出来单子上的内容,问题的方向立即围绕到了明遥身上。
“明总,请问您的妹妹是什么情况?她为何拿出了一张精神病院的住院申请单?”
“抱歉,我的妹妹现在生了病,是我疏于照顾她。”明仪的表情染上难过,没有回答明遥的任何一个相关问题。
周围的保安立即开始疏散人群,保护着明仪的周围。
记者们立即拥向了明遥,成堆的话筒挤在面前,明遥根本没有见到过这种场面。
每一个记者都长着一张恐怖的脸,口中的话尖锐到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刺中她的心脏。
“我没病!你们在瞎说!”明遥往后倒退着,整个身子都贴在了车子上。
她再也无处可去。
“请问那张住院申请明小姐怎么解释呢!”
“听说您的姐姐明总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你,这是事实吗?”
“您的姐姐现在是明氏掌权人,您却因为精神病需要住院,请问您对您的姐姐有过恨意吗?”
明遥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脑袋,几近崩溃,“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来让明仪签一个字而已,这样钟时雾就可以陪着她了。
这些记者都在胡说八道,问出的问题她也根本听不懂。
“滚开!”明仪推开距离明遥最近的一个记者,将地上的明遥抱在怀里,“别怕,遥遥,姐姐在呢。”
“妈妈……我要妈妈……你走开!走开!”明遥想要脱离明仪的怀抱,却被她紧紧抱住,“钟医生……我要钟医生……”
“抱歉,请不要再拍了!”明仪挡在明遥的面前,保安迅速将记者拦开了。
救护车立即赶到现场,将距离挣扎的明遥带上了车。
明仪又一次站在人群的中间,眼眶泛泪。
她为疏于照顾明遥而认错,又保证了自己对于明氏未来的发展。
记者们拍着明仪,又拍着没有立即开走的救护车。
明遥正拍打着车窗,想要出来,却一次又一次被身后的护士拉走。
记者群逐渐散去,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
在不远处的车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围观了这一切的钟时雾终于下了车。
她绕过救护车,经过的时候听见里面拍打的声音更加严重了。
她头也没回,准备朝着别墅里面走。
听见救护车发动的声音,钟时雾还是回了头。
她看见逐渐远去的救护车,后面那个可怜的、满含泪花的女孩子,正在撕心裂肺地喊,“妈妈……救我……”
钟时雾深吸一口气,保持着情绪的镇定,走近了客厅。
“早啊钟医生,耽误你时间了。”明仪给她倒了杯热茶,“凤凰单丛,味道不错。”
钟时雾笑着接过,没有喝,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请国内流量最大的媒体过来需要不少钱吧?”
“钱倒不值一提。”明仪说道,“现在明家正旺着,各大媒体都想抢头条,我把她们请过来也只是互惠互利而已。”
明仪说着,露出赞赏的目光,“钟医生简直是我见过的最有能力的女人了,每个决策都让我非常满意。”
钟时雾的神色始终很淡,她没坐几分钟,便站起来,“我还有病人要接待,就不多待了。”
“好,您先忙。”明仪起身送她出门。
“不用送了,明总。”钟时雾朝着外面走,没有几步又停下来。
“明总。”
明仪看向她。
“明遥的身体状况,我以后应该可以全权负责吧?”钟时雾表情复杂,说不上好,但也没有明显的愁容。
“当然了,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吗?”明仪很快便答应了她。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钟时雾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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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的当天,林浅浅在家里跟鹿吟一起包饺子。
“味道是不是有点淡了,姐,你尝尝?”林浅浅用勺子舀起一些送进鹿吟的嘴边。
鹿吟张口吃掉,“再搅拌一下。”
林浅浅又听话地拿着筷子搅拌,几分钟过去又尝了尝,“这下味道可以了,原来是没搅拌匀啊。”
包饺子从调馅儿到和面,再到包好去煮,要花费不少时间。
鹿吟煮着饺子,林浅浅便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
两碗饺子端出来的时候,林浅浅追的电视剧正好播完进了广告。
她便拿起遥控换了台,看到新闻频道她直接跳过了,但她很快又调回来。
这个熟悉的女人,林浅浅盯着看,“这好像是明遥的姐姐明仪吧?”
鹿吟朝着电视看了一眼,“过来吃饭。”
“好贵气啊。”林浅浅在脑子里盘算了几下,“我记得明遥跟我说过,她姐姐跟钟医生是差不多的年龄。”
鹿吟没再看电视一眼,只是安静吃饭听着新闻里的声音。
几分钟过去,林浅浅突然起身冲到电视旁边,筷子也因为她急切的动作被碰翻掉在了地上。
“明遥!”林浅浅喊,“姐,是明遥!”
鹿吟朝着电视望,面无表情。
林浅浅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变得忧心忡忡的。
她看见记者将明遥围起来,问着很难听的问题,这些问题明遥一个都没有回答出来,但记者们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
紧接着,明仪冲进来,保护着怀里的明遥,拦住了所有的记者。
再然后,明遥被强制带上了救护车。
“怎么会这样呢?前几天,前几天明遥还……”
明遥跟她说过,她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如果想好了第一个跟自己说的。
“姐……”林浅浅回头看了眼鹿吟,鹿吟始终沉默着,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姐……”林浅浅走回来,“明遥有心理问题的话,她应该找钟医生帮她看一看啊。”
“姐,你帮我问一问钟医生吧,明遥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一时之间,林浅浅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新闻。
“吃饭吧。”鹿吟示意她坐下,给她拿了双新的筷子。
“姐!”林浅浅着急得很。
“林浅。”鹿吟盯她一眼,“吃饭,快要凉了。”
林浅浅只好坐下,但手里拿着筷子,视线却依旧在电视上。
新闻结束,很快就播放了下一条。
鹿吟也跟着看过去,情绪平静。
这是钟时雾跟她做的保证,而且钟时雾不止对她做了这样的保证。
别的无关紧要,她根本不在乎。
但亲近林浅浅的人,都该是这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