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之后, 林浅浅被鹿吟喂着吃了药,就在家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汗,她掀了下被子, 冷风便呼呼往里灌。
鹿吟递给她一根温度计,林浅浅看了眼时间, 用胳膊夹住。
“你没去上班吗?”喉咙干涩且疼,她的嗓子听起来很哑。
“帮你请假了。”
“我是说你……”林浅浅的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还带着宿醉后的头痛。
“没课。”鹿吟告诉她。
林浅浅想起什么来,拿过手机看了眼自己跟人事的对话框,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帮我请的假?”
“找的你老板。”
“许岁?”林浅浅愣了下, “那她不就知道我们……”
“已经知道了。”鹿吟看着她的眼睛, “我们之间的关系很见不得光吗?”
“那得看是什么关系了,姐妹关系的话那倒无所谓,别的……”林浅浅咳嗽一声,别有所谋地打量一眼鹿吟,后面的话及时打住了。
“看来你的病是好了。”
“没有, 我还是哪里都很疼的。”林浅浅说的是实话。
沉默的几分钟过去, 鹿吟把温度计拿出来看了下,三十七度八。
“怎么好得这么慢?”
“打针好得快。”鹿吟想起早上在医院的时候,林浅浅哪怕烧到迷糊,也要拒绝医生询问的打针要求。
“谁要打屁股针啊……”林浅浅又扯了扯被子,她实在不喜欢黏糊糊的感觉。
鹿吟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新的被子, “睡醒了起来吃饭,下午我有点事情要忙。”
林浅浅穿着衣服, “上课啊?”
几秒钟之后, 鹿吟才又对她重复,“没课。”
餐桌上的饭正热乎着, 林浅浅看着鹿吟抱着被子去了阳台晒着。
晚秋难得一见的太阳,从窗外照进来暖洋洋的,林浅浅身上那股难受的劲儿这会儿在吃了药睡了一觉之后消散了不少。
失踪好久的明遥再次联系上了林浅浅。
【明遥:晚上有空吗?陪我做件事情。】
【林浅浅:违法犯罪的事情我可不干。】
【明遥:那不可能。你下班我去公司接你。】
林浅浅简短地说了下昨晚到现在的事情,本来以为明遥会放过她,让她多喝热水好好休息,但她直接选择在下午来家里接她。
这朋友能处,有命是真不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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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医院内,鹿吟跟钟时雾面对面坐下。
问诊室的装潢跟一般的医院不太一样,主打暖色调,看起来就让人心情舒适。
桌上放着一个模样十分可爱的笔筒,里面的笔也多数是一些样式稚嫩的笔,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钟时雾很喜欢跟年轻的女孩子交谈,她总觉得跟这些人沟通的时候 ,会让她获取一些年轻的活力,可以降低她自身年龄的存在感。
再过一年,她就要四十岁了。
而距离新的一年,也只不过剩下了一个月的时间。
“鹿老师的耐力确实不错,让我很意外。”钟时雾夸赞她。
上一次联系,钟时雾对她的状态并不持乐观态度,信誓旦旦地认为这种在人自身非常抵抗的情况下,某些被动接触会极力压迫人的情绪,或许会导致病情恶化,还有可能一下子还原到最初的情况。
她不太喜欢鹿吟回到几年前的状态,对病人来说很辛苦,对医生来说也很辛苦。
但现在看来,鹿吟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好得多。
“看来人在不需要药物改善的情况下,也能自我恢复。”钟时雾想了想,“不过,像你这个样子的病人,我见得倒是比较少。”
她自顾自地说着,但皱着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鹿吟很会隐藏情绪,如果她有意要隐瞒,她也不能够保证自己每次都能够抓捕到。
“我不是来找钟医生帮助的,只是好久没见,就过来一趟。”
鹿吟打量了周围的装潢,她上次来这里也已经是几年前了。
虽然钟时雾是医院股东,但她同样跟自己一样,喜欢做甩手掌柜。
钟时雾的病人并不多,她只是常常国内国外来回跑,具体做些什么事情,鹿吟也算不上了解,她也没那个时间去了解。
相比较之下,她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于苗跟钟时雾来往颇多,大概因为这两个人都是鹿随的好友。
仔细算来,鹿吟比她们小一辈,就算是深交也没办法按照通常情况下的好友去对待。
“见面在什么地方不好,要来医院见我?”钟时雾叹了口气,“我比所有人都要讨厌医院这个地方。”
“我们可以约在咖啡厅喝一杯下午茶,或者在电影院看一场惊险刺激的电影,再或者,我是不是很久没陪你去写生过了?”
“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去写生。”鹿吟婉拒了,“前两种的见面方式更不适合我。”
钟时雾约见病人也很少在医院,多数是在一些公共场合跟病人闲聊,这样好像能够让人很快放松下来。
鹿吟对于她口中所有看起来像是约会方式的行为都无一例外当成是变相治疗的一种。
“你妹妹还好吗?”
鹿吟的防御墙依旧明显,钟时雾只能换些别的话题试图导入她,观察她现在的真实状况。
“挺好的。”鹿吟只道了这么一句,多的也不再说。
“那我抽空跟她见个面?”钟时雾问她,眉梢微扬,等着鹿吟拒绝她。
“她发烧了,得一段时间才能好。”
果然。
钟时雾露出会心的笑容,她知道鹿吟聪明到可以把自身的所有细节都隐瞒细节,唯独她的妹妹林浅浅除外。
这是她的软肋,且暴露得实在明显,她也乐此不疲地用这个手段当作突破口。
“只是见个面而已,上次我去你家,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鹿吟思索了下,补充了一句,“我不会让她有任何误会的。”
“前几天有人推荐了我一位私人设计师,她对于画展也略有涉及,回头我送你一幅画框?”钟时雾想起之前夺走又还回去的那幅画,“大设计师的私人作品,售卖渠道可都没有的。”
“好啊。”鹿吟欣然应允,不去说别的,更不过多地去提及那幅画。
因为它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钟时雾站起来,靠着桌角,距离鹿吟近了些打量她。
鹿吟抬眸望她,高度的相差并没有让谁压过谁,更多了些针锋相对。
争辩不出对错,钟时雾不想在如此固执的人身上过多的消耗时间。
“如果你能像鹿随一样温润一点,我也不至于这么头疼。”钟时雾再次坐下来,盯着她看。
她的眸孔里还是露出担忧来。
小时候的鹿吟被鹿随寸步不离地照顾,性格简直如出一辙。
但人总是会变的,生存环境变了,人也就变了。
第一次沟通终于结束,钟时雾还是按照流程对于鹿吟当下的状况给出了合理的诊断。
当药物重新拿在手里的时候,鹿吟并没有心里安定的感觉,她好像现在对于药物无动于衷了。
因为之前被刺激到的几次,她强忍着平复情绪时,总会在事/后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快感。
她无法形容出来那是一种什么,那实在太诡异太扭曲了。
好像只有经历了那种钻心的痛感,才会感觉到她的妹妹是鲜活有力的,而不是一副干瘪到只能挂在墙上的画。
手机传来一声提示消息,鹿吟看了眼,给林浅浅发过去了一条消息。
她发现手机地图上显示的红点开始不安分地跑动了。
又在偷偷溜出去。
“失而复得的感觉怎么样?”病人只要存留在她这里一秒钟,钟时雾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观察的好时机。
“脱敏,好像可以尝试一下。”鹿吟勾了勾嘴角,把注意力从手机上挪开。
“看来效果很不错。”钟时雾露出坦率的笑容,她知道鹿吟已经开始尝试了。
她的心里终于染上些许宽慰来,又难免为鹿随的结局感到悲哀。
她总信奉着好友要比爱情重要,但关于好友鹿随的事情,她每次都会来迟一步。
不知道这到底是否是上天故意为之。
她记得很清楚,在她几年前得知真相赶回国的时候,鹿吟的脸上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
身为医生,最怕背负压力的人突然露出解脱的神色。
那晚,她在海边救下她,她只听见鹿吟道了句,“我没能得到任何我想要的。”
鹿吟怀念母亲鹿随,为了鹿随倾尽所有积蓄将父亲送进监狱,但又难以抑制地爱上小三的女儿。
她的名声很差,既是杀人犯的女儿,又是乱/伦的凶手。
钟时雾意识到自己的出现好像给她造成了不少刺激,因为没有人懂她。
她回国来见她,就好像在告诉她,‘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孩子,你跟外面说的不一样。’
然后,鹿吟就彻底松懈了,也彻底解脱了。
鹿随身为艺术之家的孩子,又是当时老一辈的独女,受尽万千宠爱,鹿吟作为她的女儿,自然也是如此。
这种成长环境下,自尊心极高。
而鹿吟的自尊心早已经被撕破了,她不想去承担令人恶心的后果。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任何留恋的人。
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而她的妹妹林浅浅,没有她在国外也可以过得很好。
“如果画框出样图的话,我发给你看一看。”钟时雾翻了翻手机消息,“也不知道她最近有没有空。”
“谢了。”鹿吟随口应一句,对画框也没什么兴趣。
钟时雾送过她不少礼物,结局都是一样的,放在箱子里生灰,只有跟画画有关的实用物品,她才会拿出来用。
但那东西跟她随手买的价值也差不多了,她并不觉得实用性的礼物是该藏起来好好保护的东西,那反而是一种浪费。
“送你出去吧。”钟时雾跟着她一起出了问诊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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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浅浅吃过饭之后,吃了第二顿就继续睡过去了。
明遥还是给了她不少休息的时间,没把她立即从床上薅起来。
在小区门口见面的时候,林浅浅捂得很严实。
如果鹿吟在家的话,是一定不会让她出门的,毕竟她发着烧,昨晚还宿醉。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报备了却还是惹得鹿吟生气,但昨晚的事情她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你还烧着呢?”明遥吩咐司机开车,扒拉了几下林浅浅的围巾。
“三十七度多。”林浅浅咳嗽几声,想着早知道自己就应该拿个保温杯出来。
没离开几分钟,她就收到了鹿吟的一条消息。
【鹿吟:中午吃药睡觉了吗?】
林浅浅没有回复,只当自己是在睡觉,没看见这条消息。
突然心里慌慌的,林浅浅压下心里的不安,“我们去哪儿?”
“去医院。”明遥说。
“医院?”林浅浅摸了摸明遥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去我后妈那里,一家私人医院。”明遥给她解释,“你知道我在她手里规矩了多少天才换来今天一天休息日吗?我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睡懒觉是什么时候了。”
“那你还去找她做什么?”林浅浅忍不住笑出声,“送人头去?”
“那必不可能,她这一次一定会死在我手里的。”明遥悄咪咪给她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压低了声音,“我在一个私人侦探那里得到的监听器,我要放在她医院的单人休息室里。”
“违法吗?”林浅浅问她。
“我跟我亲爱的妈妈玩一点小情/趣,哪里违法啦?”明遥上扬的嘴角根本抑制不住。
林浅浅看了眼手机,鹿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她开始回消息。
【林浅浅:我刚睡醒,你去哪儿了?】
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司机在转角处停下来,距离医院还有几百米的距离。
明遥警告了司机不准把她今天去哪里的事情说出去之后,跟林浅浅两个人鬼鬼祟祟朝着医院的方向走。
“如果有意外的话,到时候你就冲在我前面掩护我!”
进了医院之后,幽静的走廊里没有什么人。
明遥躲在林浅浅后面,“你应该跟我后妈没见过面的,这次肯定能成!”
“这次肯定能成?”林浅浅看着每间门上面的铭牌,寻找着明遥说的房间,“你之前还失败过好几次?”
“少提那些。”明遥推着她往前走,“前面往右转就到了!你帮我看着有没有人!”
“我知道了!你能别这么蠢吗?丢人的好像是我。”林浅浅盯着正上方的摄像头,表情非常为难。
到了走廊的分岔口,林浅浅先是往前面探出了个脑袋。
“有人吗?我不知道她在不在,每天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干嘛。”明遥的心脏跳得极快,“每次总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然后毫不留情地逮住她。
“没有人。”林浅浅开始捏手捏脚往前走,“是第几间啊?”
“你找问诊室,不要找休息室,这两间屋子是连着的。”明遥整个人弯着腰,头也不敢抬。
“问诊室……”林浅浅嘴里喃喃道,去寻找目标房间。
倏地,距离最近的一间房的门把手扭动了一下。
两个人敏锐地听到这个声音,立即停下了脚步。
“小草!掩护我!”明遥随机应变,把林浅浅的围巾一角扯过来盖住自己的脸,整个人往旁边的休息椅上一座,用林浅浅站直的身体彻底挡住自己。
在看到问诊室里出来的人之后,林浅浅想死的心都有了。
“姐……?”
鹿吟……
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