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215章 故地

  洛元秋近些日倒是过不错。

  清晨凉风拂面,正是一日最为舒适的时段。透过叶片看着星星点点的阳光,若不是地方不对,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寒山上了。

  洛元秋屈起手臂向树下看去,像从前两人在山上朝夕相处一样,景澜正握着一本书翻看着。她颇觉无聊,摘了片叶子丢了下去,问:“看什么?”

  景澜举高示意她看,道:“书。”

  “在幻境中还能看书,真有意思。”洛元秋凑近扫了几眼,又躺了回去,“这书上的东西能看懂吗?”

  “触类旁通,术法总归是大同小异。”景澜翻过一页答道,“这书上所记之法十分清楚。”

  洛元秋含糊地应了一声,略有些困顿:“那你慢慢看吧。”

  景澜弹了弹那从叶片间垂落下的手,道:“你大约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书上的东西记载的很清楚,连我这种来自千年后的人都能看懂大概,这说明什么?”

  洛元秋闭着眼道:“说明这书上写的东西很简单。”

  “不,”景澜说道,“幻境中虽能造出虚幻,但造不出像这书上能推敲自如的古术法。说明这寺庙所藏的这些书墨凐每一本都看过,也记得很清楚。”

  洛元秋闻言立刻精神一振:“你是说她也来这寺庙里住过?”

  景澜拈着书页道:“只是一种猜测,虽不知为何而来,但她必定曾于此处停留过。”

  洛元秋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还记得吗,墨凐曾经不是说过,我们所见到的是她身处轮回之中的幻象。当她陷入沉眠之时,这幻象就会行走在大地上,代替她重新走向轮回,如此周而复始。那当她醒来以后呢,她的幻象又去了何处?”

  一片叶子随风而落,正落在景澜书页之间,她夹起叶片道:“看来这里就是她的幻象荣身之处了,不过花费这么大的力气造出一个幻境,究竟所求为何呢?”

  洛元秋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她把我们拉进来做什么?莫非她真觉得我们长的很像她的熟人?我是早早就见过她的,还能勉强说得过去,你在这之前也不曾见过她,为什么她把你也拉了进来?”

  景澜随口说道:“十有八|九是因为你的缘故,顺带将我一同带进来了。”

  洛元秋想也想不通,索性不去费这个神了,道:“好罢,暂时只能这么想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景澜屈指算了算时间,答道:“倘若史书所言不假,那还需六年。”

  洛元秋登时惊了:“六年?这么久?!”

  景澜亦觉此事棘手,毕竟时间一长便容易生出变故,道:“六年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三年后,启国国君离世,后继无人,为陈所取。陈国实力大增,四年后南伐真国;又二年,和月国国君捧印称臣。再过五年,为攻下代国,陈国联合宋国,又假意与魏国联手,以代国一半国土为诱,令与代国世代为盟的魏国倒戈相向,从而绕道终南关,大败代军主力于宗冶。代国覆灭之后,陈即刻毁诺,反攻魏国。趁其毫无防备之时,不过数日便轻取魏国七座城池,大军围困都城数日,魏国随后亡国。”

  她低声道:“我想我们会在魏亡前见到墨凐。传闻中说,这位殿下被神人点中,前往世外之地修习,此后数年未见其人。”

  洛元秋稍稍有些走神,前面半段基本没仔细听,大致听清了后半段:“哦,还有人收了她做徒弟,带她去学法术了?”

  景澜一怔:“你是说……她有个师父?”

  洛元秋莫名道:“不然呢?你有师父,我也有师父,想学东西总要拜师学艺有个师父带着;就算没有拜师,不入师门,也会有前辈高人来指点几下,总不可能当真自学成才,全靠自己摸索吧?”

  景澜放下书一把将洛元秋拽了下来,道:“她的师父,难道就是应常怀?”

  洛元秋盘腿坐在她身侧,摇了摇头道:“应该不会是应常怀,墨凐所学甚杂,应常怀现在只会符术,她教不了墨凐什么。”

  景澜沉思片刻道:“密教法师虽未至宗师境,但也实力不凡,墨凐能在数年后入宫刺杀陈帝与诸轮萨法师交手全身而退,足已证明她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能把弟子教到宗师境界的人,绝非无名之辈。既然不显声名,假托传闻掩盖身份,那就是有意而为。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元秋托着下巴想了想,说:“和师父一样,欠了太多债,只能躲山里不出去?不然就是和天衢一样,不喜欢见人,干脆连门也不出。总是有缘故的嘛,你们当年上山的时候,师父不也没说其实这山叫猪嘴山,也不叫寒山……咦,或许那人名字太难听,不想让别人知道?”

  景澜轻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其中另有故事。世上不会有空穴来风之事,若有,只是还未寻到源头。”

  洛元秋打了个哈欠,道:“你仔细想罢,我要睡一会儿。”

  她头一歪依着景澜,还从树上折了两片叶子盖在眼上遮光。景澜用书角戳了戳她的脸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洛元秋迷糊道:“……什么事?”

  景澜道:“国君对长生术很感兴趣,过几日就会召见古越人相询。国君不是难缠之人,关键在于随行的国师,他若发问,切记要小心回答。”

  洛元秋蹭了蹭她的肩膀,道:“长生术?想来他很快就不会再关心此事了。”

  景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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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之后的一个夜晚,寺庙里迎来了两位贵客。

  这夜月色如霜,是少见的清透明亮,群星在月光中难见踪影。后半夜本是寺庙众人熟睡之时,寺中却灯火通明,掌寺率人战战兢兢在院里等候,洛元秋夜间无意中看到这一幕,便知是陈帝来了。

  湖畔虫鸣阵阵,只闻潮水轻轻拍打岸边,她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四周漆黑一片。月光将屋脊照得闪闪发亮,如星暂坠,整个院子仿佛浸润在水中。

  门像被风吹开了一样,几乎听不见声音,洛元秋朝门看了一眼,再回头时桌边却多了一个红衣男人。

  那人约莫四十左右,身形高大,面白无须,样貌十分寻常。但他双眼一金一银,眼睛中锐光隐隐,洛元秋猜他就是景澜所说的国师,又见他平放在桌上的两手戴满了各色宝石戒指,必定是此人无疑。他稳稳一抬手道:“深夜叨扰,未想到应师竟然也还未歇息。”

  洛元秋觉得很有趣,道:“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国师指了指双眼道:“就算认不出人,我也绝不会认不出这柄神兵。当年曾在地宫中有一面之缘,谁能料到断剑也有重见天日、再经烈火重铸的一日呢?”

  洛元秋道:“这么说你半夜来这里,是为了试剑的?”

  国师笑道:“暂且不敢领教此剑,日后若得机会,还请不吝赐教。我此次所来,只是想请应师入我教中。”

  洛元秋道:“你应当知道我已有师承。”

  “曲善已死,承天宗视你为背叛宗门之人,此事诸国皆有耳闻。”国师说道,“即便你手中有神兵,他们也未必肯承认你。但我教不同,哪怕法门相违,亦可安然无恙处之,承天宗定不敢与我们为敌。否则你只要拿着这剑一日,他们就会追杀你到底,不夺回剑不罢休。”

  洛元秋慢慢道:“法门相违……就如贵教的圣女圣子两派?”

  国师面不改色道:“正是如此。”

  洛元秋思考了一会儿说:“算了,我不喜欢穿红色的衣裳,国师好意心领了。”

  她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笑声,一人道:“孤就说了此人乃性情中人,国师方才还不信,且记得愿赌服输。”

  国师头也不回道:“陛下放心,这个自然,臣何时抵赖过?”

  很快门开了,一玄衣人大步走入,自顾自在石桌边坐下,盯着洛元秋道:“快说说你们古越人是如何长生不老的!”

  国师微微皱眉:“早与陛下说过,世上本无长生不老之法。”

  来人正是陈帝,道:“你的话我已经听的够多了,现在听她说。”

  洛元秋反问:“陛下以为,什么是长生不老?”

  陈帝不以为忤,反倒笑了起来,道:“长生,自然是长久留世;不老,当为永葆青春。”

  洛元秋道:“陛下看起来不像是青春年少的样子。”

  陈帝道:“正因青春不在,才想要留驻青春。”

  洛元秋突然神情一变,神秘道:“我知道有一种法术,施展之后,人活到九十岁便能重返年少,脱胎换骨,如此反复,陛下愿不愿试试?”

  陈帝笑容一僵:“还要等到九十岁才能重回年少?这未免也太长了罢?万一中途不幸离世,这法术莫非就失效了吗?”

  洛元秋道:“不错,只有到了九十法术方能生效,少一天都不行。”

  陈帝道:“太荒谬了,世上岂会有这种折腾人的法术?!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这要人如何能做到?”

  树影倒印在桌沿,洛元秋低头看着手背上晃动的影子,随意道:“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陛下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想长生不老吗?”

  陈帝却看了国师一眼,笑着说:“来看也不全是谣言,古越人真有长生不老的法术?”

  “知道他们为何要千里迢迢从北冥迁到阴山吗?”洛元秋道,“天和地利人和无一不可或缺,这法术只有在极为寒冷的地方方能施展,施展之后,就地取冰凿成冰棺,立刻把人放进去,推进深谷以雪盖之。大概一百年以后,由后人挖出,外貌依然如入棺时一样,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改变。”

  国师的脸已经黑的不能再看了,陈帝只当作没看见,追问:“当真这么神奇?”

  洛元秋道:“还没说完,这只是‘不老’,还算不上是长生。要想长生,每隔一百年,就要重回一次棺中,这一百年间,只有一年能离开冰棺,不然就会有肉|身腐败之险。这般往复,活个一千年不在话下。”

  陈帝道:“沉寂百年只得一年……剩下九十九年做什么,难不成都躺在棺材里?”

  洛元秋点头,诚恳道:“既长生不死又无衰老之忧,这不是很好吗,陛下难道不想要吗?”

  陈帝瞠目结舌,国师听到此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起身道:“陛下与应师慢谈,臣下在此处另有事要办。”

  见他离去,陈帝道:“国师已经走了,你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快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洛元秋微笑道:“我已经说了,这就是长生不老的办法,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又与我何干?陛下只需牢牢记住一句话,凡事终有代价,若长生不老的代价便是如此,需舍家弃国,放弃俗世的一切,隐姓埋名躲在深山之中。从此五感尽失,食之无味,声色无感,心如坚石,在苦寒之地冰封百年。这样的长生,这样的不死不老,陛下还愿意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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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烟气袅袅,烛光如瀑,一尊女神像静立在红帐后,手拈一花,低垂的眉目间是月色般的宁和。

  国师站在殿门外朝神像行了一礼,道:“确实如你所言,应常怀不会长生术,也无意加入我教。”

  “掌教大人此番相询,是怕她以此为由蛊惑国君么?”

  景澜从廊下阴影中现身,合掌朝国师行礼。

  “陛下被蛊惑?”国师嘲讽笑道,“却也不见得。”

  景澜仿佛随口一提,道:“陛下明知道长生术有违我教教义,为何还要频频提及此事,今夜更是执意要来见应常怀?”

  国师道:“再过一年,启国公主就要来丽阳成婚了,从此陈启两国永结秦晋之好,息兵止战,开放关隘……于启国于陈国,都是一件好事。”

  景澜静静听着,知道他话还未说完。果然国师道:“只是承天宗却未必愿意。”

  景澜何其聪明,当即明白长生术不过是个幌子,陈帝此行真正的目的,乃是应常怀背后的师门。

  “据弟子所知,”景澜答道,“应常怀与承天宗素有嫌隙,她也已经被逐出宗门,恐怕陛下要失望了。”

  国师却道:“此一时彼一时,焉知应常怀日后是否会回归宗门,继承宗主之位呢?”

  绝无可能。直到承天宗覆灭,应常怀都不曾回到承天宗,足见其恨意之深。景澜不免联想到曲善之死,思绪一动,莫非这其中另有内情?

  国师面色不变,忽而一笑:“你师父也曾在此静修,她说这里十分清静。你好好在这里养伤,有些事是不该知道的,那就不要去追根究底。”

  景澜低头称是,试图从他的神色转变中推测出皇帝对古越人的态度,见他之后只字不提应常怀与长生不老,便猜洛元秋大约算是过了国师这一关。

  “我知道比试上是你有意输给了柯泽,他实力如何,我做师伯的怎能不清楚。”国师说道,“替我向师姐道一声谢,这么多年里她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她的无奈我亦清楚,但事不由人,我们都被推着走,到了这一地步,她能脱身也不容易。她这一离去,有生之年我们再无相见一日,她若一心要离开中土,还望多多保重。”

  景澜道:“大人所言,弟子必会一字不差转达。”

  国师道:“我教未起之时,先圣女一脉由海路入中土,途中遭遇不测,险些覆灭于海涛。至北冥时曾得古越人相助,方能平安渡海抵达中土。当年恩情未报,而今兜兜转转,你与古越遗民在此相会,想来有明尊在暗中指引。”

  他话音落下,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扩散开来,时间仿佛就此凝固了,满庭月光如冰碎裂,在夜风中瞬息间坠地,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

  景澜难掩惊愕,国师像没看到这一景象,道:“……半年之后,使团将离开丽阳,前往六国。我已指定你随团,你可将古越人带上,切记不要声张。”

  景澜立刻回神,揣度他话中的意思。圣女早已离开了陈国,教中再无反对的声音,国师想要完全掌控密教,她这个圣女弟子自然不能再留在此处。她低下头道:“大人的话弟子必定牢记于心,不敢忘却。”

  谁知国师突然说道:“你当真是赵郅灵吗?”

  景澜心中一震,抬头与他对视。国师眼中光芒流转,凝视她片刻,景澜在他的目光中竟生出置身茫茫火海的错觉。国师的目光仿佛洞晓一切,透过这副躯壳,看到了她原本的样子。

  她稳住心神,道:“大人为何这么问?弟子不大明白。”

  国师很快收回视线,笑道:“随口一说,莫要放在心上。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

  说完他又朝神像看了一眼,也不等景澜回答,便向着庭院深处走去。

  待他离去后,景澜才略微放松了些许。她走到台阶下,经夜风一吹,才发现后背纱衣已然被冷汗浸湿。

  她忽然想起国师方才所说的话,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陈帝既然不是为了长生术来的,那洛元秋的打算岂不是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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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元秋确实很迷茫。

  她张大嘴仰头看着月亮,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陈帝也频频抬头看天,疑惑道:“你到底在看什么?”

  洛元秋不可思议道:“刚刚月光都掉下来了,碎成了许多片,你没看见?”

  陈帝道:“月光怎么会掉下来,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孤不过是问了几件与承天宗有关的事罢了,你不想说也用不着找这种借口。”

  洛元秋有气无力道:“我骗你做什么,真掉下来了,和下雨一样。”

  她能感受到,陈帝看自己的眼光已经彻底变了,大约和寻常人看路边的疯子是一个样子。

  洛元秋本以为陈帝是为了长生不死的秘法而来,谁知问了几句之后,他却像突然对如何长生失去了兴趣,开始问起了承天宗的事。

  自师父曲善离世之后,应常怀便叛出了宗门。洛元秋不过是个外来客,如何会知道承天宗内部的情况,只得问一句答一句,勉强应付过去。

  但陈帝显然很不满意,道:“你都已经不是承天宗弟子了,何必又遮遮掩掩?”

  洛元秋按着额头道:“我是真不知道。”

  陈帝一脸怀疑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孤可不喜欢有人在孤面前说谎。”

  洛元秋想了想,指着自己的头一脸诚恳道:“先前我被承天宗的人追杀,不慎坠崖摔坏了脑子,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到现在也没回想起几件事。陛下与其问我,还不如抓个承天宗的门人回来拷问更快。”

  陈帝闻言微微吃惊,继而又笑道:“嗯,看你的样子,的确像脑子不太好的人。”又说,“既然你已经离开启国,不如入陈国,成为孤的子民,为孤王效力如何?入国不入教,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有孤为你说情,国师也不会勉强。”

  洛元秋心想再过个十几年天下都是陈国的领土,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当即道:“这倒是可行,不过得等我将族人送回故土,返回以后再说。”

  陈帝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快,顿了顿道:“何不劝说你的族人一起留下?”

  “他们不会留在这里的。”洛元秋道,“狐死首丘,叶落归根,人总要回故乡看一看的。”

  陈帝道:“那地方不是都已经被海水给淹没了吗,这要怎么看?”

  洛元秋道:“只是被淹了,又不是没了,跳进水里游下去看不就行了?”

  “……”

  “很有道理,”陈帝缓缓道,“孤王想再问问与承天宗有关的事,你总不会都忘的一干二净罢。”

  洛元秋烦不胜烦,问:“陛下,你打过架没有?”

  陈帝:“打过,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洛元秋道:“以理服人太浪费时间,能动手就少动口,打就是了,何必找什么理由呢?”

  陈帝大约被这番话震惊了,半晌道:“……孤现在信你是摔坏了脑子了。宫中有医官,要不要孤指两个为你看看?”

  洛元秋面无表情道:“治不好的,劳烦陛下操心。”

  未过多时国师回来了,陈帝便起身道:“罢了,今夜就说到这里。”

  陈帝先一步离开院子,国师却走到桌边,洛元秋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感头大:“还有什么事?”

  “应师真是一个让人看不透的人,”国师说道,“日后做不成朋友,也莫要为敌才好。”

  洛元秋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奇怪的情绪,再开口时,她再度感觉到那并非是自己在说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低沉的声音隐藏着杀机,像在鞘中蓄势待发的剑,鸣震不绝,“只要贵教不插手我的事,我也不会挑衅寻事,自然不会与贵教为敌。”

  国师颔首:“这个当然,我已有安排,回头赵郅灵自会向你交代。”

  他离去后不久,寺庙中的火光终于熄灭了。夜下树影摇曳,月色清凉,一切重归于静。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洛元秋怔愣了一会儿说:“糟了,我刚刚说了什么?”

  景澜在她身后,双手搭上她的肩膀道:“无论说了什么,都无法改变注定的结局。”

  洛元秋转头看向天边:“我们说话的时候,我看到月光碎落了一地。”

  景澜低头,嘴唇碰了碰她的鬓角,道:“我也看到了,我猜那一定是因果得证的证明。”

  洛元秋问:“因果?”

  “不错,”景澜说道,“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刨除琐事,剩下的无非是几件大事。正是这些事决定了之后的种种遭遇。将这些事串联在一起,最后便能清晰的看到此人的结局。”

  洛元秋疑惑道:“难道今夜所发生的一切,是应常怀与赵郅灵人生中的大事?可我也没和皇帝说什么啊!”

  景澜道:“半年后将有使团从丽阳出发,前往其他国家,国师让我随行。”

  洛元秋立刻坐不住了:“你又要走了?”

  “是我们一起走。”景澜说道,并将密教先圣女一脉与古越人之间的渊源道出,“躲在使团中,要比你一个人带着他们上路安全许多。”

  真是瞌睡便有人送来了枕头,天下竟还有这种好事!

  洛元秋又一次尝到了走运的滋味,感慨道:“真巧,这运气未免太好了。”想了想说,“我不明白,国师居然肯放你离开。”

  景澜道:“我留在此处也是无益,还不如离去。留下,也只是在这无人过问的寺庙静养上一辈子,国师如何会轻易交出来之不易的权力?恐怕当年赵郅灵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她也不会跟随使团离开了。我们所作所为,正是对应上了过去所发生的事。”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结局无法改变,那就顺其自然好了。”洛元秋对此不甚在意,“这么一来,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墨凐了。”

  景澜将她的手握在手中,道:“还需要时间,陈有吞并诸国之心,派使团出使,一是为了打探内情,二是与之交好,试探那些国家对陈国的态度。行程只会慢不会快,更别说各国之间时不时仍有交战,易入难出,要想离开,必须取得通关文书。”

  最后她总结道:“使团另有任务,未必肯帮我们。诸国对陈态度模糊不清,不知是否有偏见,想通行也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洛元秋道:“听起来有些麻烦,不过你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景澜思索道:“世俗若走不通,那就走玄门的路,当世宗派掌权甚深,有时候和他们打交道,反倒比朝廷更简单些。”

  洛元秋闻言笑了起来:“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宗师呢。”

  “你已经见过了,”景澜道,“国师便是一位大宗师,你觉得他如何?”

  洛元秋不假思索道:“平心而论,势均力敌。即便抛开手中剑不谈,也可一战。不过此处是他的主场,他的弟子门人众多,还是算他略胜一筹吧。”

  景澜颔首道:“已经够了,再等上半年,我们就能离开了。”

  洛元秋抬头看了眼月亮,道:“其实在这里也不错,和山上一样,有时候还是我们两个人。”

  景澜明白她的意思,眼中带了点笑意,道:“我还是有看不完的书,你也总是有睡不完的觉。”

  洛元秋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之意,脸不红心不跳道:“这你就不懂了,能睡的时候就应该抓紧时间好好睡觉,等到没机会睡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后悔。”

  “嗯,”景澜应道,“师姐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

  洛元秋起身牵着景澜的手,笑着问:“趁着今天月色正好,也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了,师姐带你去湖边走一走,散散心怎么样?”

  景澜忽道:“今夜国师对我说,人总是会变的。”

  洛元秋注视着她道:“容貌身份会变,举止谈吐会变,脾气性格也会变,但我始终觉得,有些地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即便倒退千年,在我眼中,你依然没有变化,和当初在寒山时一样……”

  景澜心绪翻腾,但眼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她的手紧紧抓住,借此表达无法言说的情愫。

  洛元秋感慨般道:“……一样说哭就哭,真是让人措手不及,要我说这倒是很适合去浇花,应当能随时随地变出水来。嗯?你看我做什么,又被我说中了?”

  “……”

  景澜缓慢道:“事到如今,我竟然还对你有指望,真是被鬼摸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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