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95章 灵音

  天光墟中白雾弥漫,昼夜皆是如此,哪怕此时已是过午时分,依然不见日光。

  雾气淹没了大火焚毁的屋宇,那些断垣残垣在其中若隐若现,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使人生出一种隔世相望之感。传言这是某位阵师特地为沧海观所布下的法阵,只要雾气一日不消散,沧海观就能得以存留,不至在岁月中倾颓。

  这座古观十年如一日伫立在雾气之中,平日鲜少有人踏足,但平静在今日被彻底打破。

  当涂山越赶到时正碰到两人从大殿中飞出,他先是一惊:“不过是耽搁了片刻功夫,他们这就商量好要准备叛乱了?”

  等人从阶上滚到脚边时,他才发现那两人已经鼻青脸肿,衣裳被利器割成一条条挂在身上,像刚被人劫过似的,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就跑了,仿佛身后追着什么妖魔鬼怪。

  真是奇了,涂山越喃喃道:“莫不是白日见鬼了……”

  “不是鬼。”身旁一人忽道。

  涂山越转头一看,大喜过望:“玉映?我正要找你呢!快快快,台阁说你找了个帮手,一定能把这群人给镇住了,否则我才懒得过来……那人呢,怎么还没来吗?”

  不知为何玉映的脸色有些古怪,向台阶上一指,道:“人已经到了,就在里头,大人进去就能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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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分明是符师!你根本就不是刺金师!”

  只听咣的一声,那人被一道青光抽得向后仰去,正撞上身后一口铜钟上。

  “愚蠢。”洛元秋手中剑尖指地,淡淡道:“谁说符师就不能进阴山了?”

  那人面露恐惧,洛元秋却不再管他,转身看向殿中其他人:“轮到谁了,总不会这么快就没人了吧?”

  她身边一群人倒的倒躺的躺,无人敢接这话,就怕被她又抽上一剑。这群玄门世家出身的人向来心比天高,自命不凡,总以为自己会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一出手就能震惊世人,万万没想到会在阴沟里翻船。

  忽有一人拍了拍手,笑道:“有趣有趣,敢问这位小友师出何处?”

  洛元秋回身朝右侧看了一眼,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角落,身后站着几人,腰佩符剑,显然都是符师。

  除他之外,殿中还有不少人也这般静坐旁观,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你们不是来寻仇的,若是不想结仇,”洛元秋道,“那就请尽快离开这里。”

  老者笑而不语,左侧一人冷冷道:“怎么,腿长在我们身上,走不是走是我们的事。”

  洛元秋想起玉映所说,当即转身问:“你们是打算造反吗?”

  殿中顿时一静,那老者悠然道:“小姑娘,看你年纪轻轻却本领高强,又身负神兵,想来一定师出高门……”

  洛元秋不甚在意道:“不,我们门派早就没落了,整个门派加起来一共才七个人。”

  老者笑容不变,道:“那我想令师一定是位隐士高人了,你可知他这样厉害的人,为何被困在一隅,不敢出世……”

  “因为他从前在外逍遥,天天花天酒地,问人借了不少钱,”洛元秋答道:“还不上,只好躲起来了。”

  老者眉头微皱,深吸了口气,再度开口:“这些都不过是借口,你想他一身本领无处施展,难道就甘心如此?我辈修士之所以东躲西藏,远避山林,无非是怕数十年前的惨剧再度发生,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到此处他突然起身,沉声道:“知道为何会到这种地步吗?朝廷视修士为妖异,欲除之而后快,毁观庙灭山门,驱逐弟子至荒芜之地;又设太史局司天台,名为管束,实为监视,只要稍有异动,便会遭至杀身之祸!”

  洛元秋神情疑惑道:“这么说,你们是想自己做皇帝了?”

  那老者一愣,飞快道:“我们本意并非夺权,还是以修行为要务。当然是另择一位英明的君主,能不再这般逼迫修士……”

  洛元秋反问:“如果选错了人怎么办?再造一次反?重新再选一位?我看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们自己人里选个人出来去做皇帝,这不就成了么?”

  她突然想起玄清子曾说的话,凡人虽然不像修士有通天彻地、驱山赶海的神通,却另有一种修士所不能及的本领,能辨百谷分四时,应时节之分播种于地,由此供养四方。又以礼法治国,王道教化,内立法度,奖罚并重。在治理国家这一方面,若是靠修士是难以做到的。

  当时玄清子不屑道:“参悟静修一坐就是数年,如果只凭修士那点人,国家早就灭了不知多少次了!不信到外头你看看,有多少修士会种田养猪的?”

  洛元秋当时没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不由道:“你们知道如何治理国家吗?”

  那老者一时哑然,他身旁不远处一人道:“不必再与她胡搅蛮缠下去了!我看她说不定就是太史局或司天台派来监视咱们的人,不过是借了刺金师的名头,想凭此把咱们先吓住了!”

  说完振臂朗声道:“诸位何必畏惧她,横竖皇帝就快死了,太子又是个不知事的小儿,他想彰显功劳才将我们召集来参加朝觐,若不趁着这大好时机先下手为强,都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咱们所作所为意在谋图百年,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后人也被这般打压吗?!”

  当即有人响应:“项兄说的对,大伙一起上,难道咱们还会怕一个小姑娘不成?动手先将她绑了,咱们再商议大事!”

  洛元秋等的就是这句话,两军交战,谁先按耐不住出兵谁便落了下风。揍人也是如此,同样讲究师出有名。方才他们一直观望却不肯动手,洛元秋已等得十分不耐,一听他们要一起上,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她手提青光环顾众人,方才被墨凐打断的战意再度涌起,轻描淡写道:“请赐教。”

  “等等!”

  一人扒着殿门真情实意道:“有事好好商量,先别急着动手啊!小师妹,你看他们老的老病的病,说不定就等着讹你呢!你可千万别上当,这么多人你赔得过来吗?当心转头就赖上你了!”

  洛元秋闻言一惊,下意识收回青光:“不是吧?”hTtPs://m.

  她一眼望向方才说话的老者,心说确实是一把年纪了;又看向左侧那一排坐着的人,大约是因为人到中年,或许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丹药仙方,不少脸色暗黄,病容满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她一剑。

  洛元秋毛骨悚然,不禁有些后怕,粗略一数在场的人数,心中飞快地算了番,一个巨大的数额震的她久久不能言语。

  片刻之后,她嘴角抽了抽道:“……那算了,不打了,你们想造反就造吧。”

  众人:“……”

  那老者面露鄙夷,道:“涂山越,我们等你很久了,你若是再这么躲下去,等到上元节一过,老巢都要被人掀翻了去!”

  涂山越笑嘻嘻道:“我若是再躲下去,你们岂不是就要被人打死了?到时候谁又来掀我的老巢呢?”

  他无视各色目光,轻快地走到洛元秋身旁,一脸慈爱道:“没想到玉映叫来的帮手居然会是小师妹你!哎呀,你何时成了刺金师?真是家学渊源!怎么也没听你提过一句,用不着这么谦虚的。”

  洛元秋这才想起他曾是自己父亲的徒弟,便道:“师兄。”

  涂山越一听喜不自胜,笑着看了看周围,道:“这些都是被你打的?好好好,当真是年少有为!年轻人就该如此,别学那些暮气沉沉的老头儿,做什么千年王八万年龟的,没事找事嫌自己活得不耐烦……”

  他转身朝那老者,真诚道:“前辈,我可没说你,别误会了。快坐下歇着,这么大把年纪了,总站着对身体不好。”

  那老者被气得脸色发白,看样子恨不能一剑杀了他。涂山越朝周围拱了拱手,道:“诸位都是因明日朝觐一事才被召上京来的,想必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不知能否行个商量,明日就在驿站里好好歇息,朝觐的事就先暂时放一边,反正也不急着去,怎么样?”

  一人冷笑道:“错过了朝觐,涂山大人这是要我们背上欺君的罪名了?”

  洛元秋讶异道:“你们都要造反了,还用怕欺不欺君?”

  涂山越一手按在她的肩头,满面笑容道:“怎么会呢,是太子殿下看重诸位,只怕有所慢待,这才有意将时间推后了些,等召见完那些大臣们,自会命司天台另择一日召见诸位,这难道还不好吗?”

  “果真是巧舌如簧,”那人不阴不阳道:“不负太史令之名,当真是朝廷的一条好狗。”

  涂山越谦虚一笑:“谬赞谬赞,眼下这世道,有人还要为做狗争破了脑袋。当不上狗,只能急得在一旁学狗叫,偏偏学也学的不像,真是急死个人。”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高道:“大人!宫中急召,请速速返还!”

  涂山越意识到情况不对,霍然转身:“这么快?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举起手中咒剑猛然刺下!

  眼看剑锋下落势不可挡,涂山越马上就要血溅当场,只听锵一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青剑从一旁穿来,堪堪架住了咒剑。

  明净剑身映出殿顶藻井上交织缠绕的莲花,洛元秋一转剑柄,向后一弹,道:“到底是咒师还是刺客?学艺这般不精,下回再来吧!”

  那人没想到自己苦心修炼多年的咒术这么轻易就被击破了,等到咒剑反从他的右肩刺入,他才反应过来,倒地哀嚎不已。

  涂山越一见便知发生了何事,虽然猜到他们会在此设伏,但没料到他们竟这般迫不及待朝自己动手,当即冷笑道:“我看在是同道的份上好言相劝,你们偏要自寻死路!谋反可不是请客吃饭,推托两句就能撇清,摊上这罪名就等着抄家灭族罢!”

  他也懒得再费口舌,对洛元秋道:“玉映已经和我说过了,小师妹,这就看你的本事了。”他大袖一卷,身形如风,疾步走出大殿。

  洛元秋点了点头,剑尖聚起微光,在地上飞快画了一道符,最后一笔落下时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又在瞬息间归于寂静,仿佛有无形的屏障沿着四壁而起,向高处藻井慢慢收拢。

  那老者厉声道:“拦住她!”

  青光一收,洛元秋旋身踹飞来人,两指一划,雷符即成,一道闪电当空劈下,将两名咒师击倒在地!

  紧接着她几步踩上铜钟,借力攀上二楼,同时抡剑一挥击退数人,转身搭弓挽箭,手中紫光急闪,连射数下,所发无虚。虽不见箭矢而出,但转眼间就把将追击之人纷纷击落。

  最后她挽弓对上其中一名符师,那人所画的一道火符威力不小,正当她要放箭时,涂山越在门外喊道:“手下留情啊!别真给打死了,好歹都是做爹做娘的人,家里都有老有小等着呢!”

  洛元秋闻言忍俊不禁,立时放下手从二楼跃下,在地上一个翻滚后,急奔至殿门前。她本想趁着屏障尚未合拢前出殿,没想到这紧要关头一道符光从身后袭来!

  若是此时应对,说不定就要被一同困在殿中了,洛元秋心念急转,忽觉腰上一紧,随即被用力向后拖去,在最后一刻站到了门外。

  那符光落在门前,再也不能向前一步,似乎被无形之壁阻拦在内,艳丽的火光映在洛元秋眼底,她两指微抬,那团火焰剧震后骤然扑散开来,瞬时一抹强光闪耀在她指尖,火焰如同烟火绽放四溢,隔着屏障都能感受到是何等的威力。

  洛元秋一按掌心,竖指默念,只见一道幽光从她方才画符之处向四面延伸开来,光芒次第亮起,最后在门前聚为一线,彻底将此殿封住。

  “越界者死,”她抬眼望向殿中诸人:“不信的大可以一试。”

  涂山越拂袖嘿然,对门外站着的玉映道:“好险好险,这不就成了!就让他们暂时在里头呆着吧。你这一计甚妙,我竟然没想到!你不妨考虑来我们太史局,待遇可比司天台要好得多,月俸是……”

  玉映冷漠道:“不了,我有的是钱。”

  涂山越:“……”

  洛元秋无视身后呵斥咒骂的一干人等,走到玉映身旁,伸出手道:“嗯,事办完了,我的赏金呢?”

  玉映脸色变得十分精彩,不得不从腰上解下一枚玉佩放在她手里:“到钱庄去取,你的钱都存在这里头。”

  涂山越见状插嘴道:“原来这帮手是雇来的?小师妹,他付你多少银子啊?”

  洛元秋想了想:“比太史局月俸给的多。”

  这二人一同看向涂山越,仿佛把没钱两个大字从他额头贴到了脚上。玉映更是难掩不屑,对洛元秋道:“我早说了,没事去当什么掣令,又没多少钱。”

  洛元秋道:“别这么说,好歹算是一份正经营生呢,总好过去卖……”

  玉映与涂山越皆是一震,就听她道:“……卖符,连符纸的钱都赚不回来。”

  两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涂山越快步走下台阶,将那传信之人召来:“说罢,如今太史局和司天台一半的人都聚在宫里,这还能出什么事?”

  洛元秋这才想起景澜现在一定也在宫里,不由竖起了耳朵。

  那人手捧一物奉上,涂山越取来打开一看,大惊失色道:“什么?叛乱?不是说好上元节吗,怎么这就突然动手了?”

  此事刻不容及,他朝两人道:“我得回宫看看,你们就先在天光墟里呆着,有法阵护着,外头再乱也乱不到这儿来。”

  洛元秋一听连忙抓住他的袖子:“你带我一起去吧!”

  涂山越惊讶道:“你去做什么?你不知道,如今宫外可比宫里安全多了。”

  洛元秋道:“我去找我道侣。”

  “你什么时候有的道侣,顾师知道这事吗?”涂山越越想越觉得不对:“那人是谁,名字说来听听,我看认不认识。”

  一旁玉映忽道:“大人一定认识,她就是司天台台阁,景澜景大人。”

  涂山越呆愣半晌,看着洛元秋道:“小师妹,你可别是被人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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