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67章 覆水

  殿中黑火渐渐消沉下去,在赤水之上仿佛开了一片淡花,现出消亡之势。少女眼中红光隐动,顺着指尖低落而下的血在狂风中凝成一条深红锁链,直奔洛元秋而去。格格党

  “无论如何,你必须跟我走!”

  被血链缠住双臂动弹不得,洛元秋不过是偏了偏头,目光中有几分奇异:“……这就是她的执念吗?”

  少女转手将血链一拽,拉着她靠近自己:“什么执念?”

  洛元秋平静道:“我说,带我走,想来就是她的执念吧。”

  少女闻言面容微微扭曲,冷笑道:“胡说八道!我与她本就是不同的!她懦弱至极,愚蠢之至,怎可与我相提并论”

  “是先有她再有你,可别弄错了。”洛元秋反倒是笑了起来:“不过自己骂自己,确实是难得一见。”

  少女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只可惜,她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话间一阵风卷入殿中,不过片刻便停了,水雾弥漫开来,所经之处黑火消散。洛元秋眯了眯眼,只觉得颈后微凉,被这股带着水气的风吹得心情舒畅,她也就放下继续戏弄这影子的念头,一改方才笑微微的神情,一本正经道:“你真想带我走吗?”

  地上赤水沸腾,四周鬼影哀嚎着在半空消失,如被人驱赶着向后退去。少女未料到她如此发问,微怔片刻后又将缠在手中的血链收紧了半圈。她低下头去,紧盯着面前人,嘴唇翕动:“……不错,我要你跟我走。”

  岂料洛元秋干脆利落答道:“好呀。”

  少女睁大眼睛看着她,仿佛难以置信。洛元秋随意一动便挣脱开了手臂上的束缚,低头看了看赤水上自己的倒影,不耐烦道:“喂,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见她轻而易举就挣脱了血链,垂首站在自己面前,少女错愕万分:“你明明将那把剑教给了她,怎么还能解开我布下的幻象……”

  “凭我是个符师,”洛元秋淡淡道:“难道没了那柄剑,我就画不了符了吗?”

  满殿异象在她眼中似乎从未存在,唯余一片波光般的淡影。少女在她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如同着魔一般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这一触之下,她的指尖好似真的触碰到了一片水泽,涟漪泛起,周遭景象倏然褪变,水流凭空现出,从四面垂落而下,如同镜子一般,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少女惊异难当,如梦初醒般道:“你虽弃了那柄剑,但早已看看穿了这些幻象……为何你不肯离开?”

  洛元秋漆黑的眼眸与少女如出一辙,只是更为幽冷:“你之所以能在这梦里现身,是因为我与她梦境相连,你受我心境力量催化,方有了这副人形……既然这是我的梦,你是留是走,都该由我说了算。先前我曾数次感应到你在一旁窥视,之所以放过你,不过是想让她凭借己力越过这关,破了执念,摆脱心境所生出的虚妄幻象。”

  垂落的水帘正如囚笼一般,四面八方皆是她们的影子。洛元秋微笑道:“你看,你与她都是一般的聪明,怎么就不会同一人呢?”

  “我绝不会是她!”

  少女怒到极点,反而迅速平复下来,握紧手中血链,脸上闪过一抹异色,换了一副温柔嗓音道:“可你方才亲口答应了要跟我走的,契约已成,你若是反悔,那就……”

  “我当然不会反悔。”洛元秋轻快道:“在心境之中所应之事,本是顺心而为,要是忽然反悔了,便会生出重重阻碍,于修行不利,我自然不会这么去做。”

  少女当即道:“那就跟我走,在她回来之前。”

  说完见洛元秋毫无所动,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将血链一甩,缠住洛元秋双手,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洛元秋侧身看了眼那少女身后的水帘,感觉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低声呵道:“还不快出来,你到底还想等到什么时候?今日若不是因为你在的缘故,这梦怎么会变得如此麻烦!”

  话音落下,就见水帘上除了二人的身影之外,又多出个矮矮的影子。那影子好似落在纸上的墨迹,渐渗出轮廓与五官,最后在洛元秋身边站住,又走了几步,向着少女走去。

  她的模样在这数步之中完全显露,容貌与洛元秋生的极为相似,只是身形小了许多。闭着眼摸索了一会,她准确无误地来到了少女身旁,缓缓睁开了眼睛。

  少女对上那双灰色黯淡的眼眸,下意识后退半步,向自己身旁看去,可她身边分明空无一人。但再看水帘时,那女孩明明已站到了她的身边,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两只手正抓住了她的手腕。

  女孩双眼灰暗,并无神采可言,却流露出一种冰冷森寒之意。少女不觉有刹那恍惚,待她有所反应之时,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幽蓝屏障之后,洛元秋正背对她站着。

  隔着这层薄薄屏障,少女以血链相击数,发现自己是彻底被困在其中了,怒道:“你要反悔?!”

  洛元秋转过身,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道:“还没看出来?她是我的影子,与我是一样的。让她跟你走,自然算不得违背誓言,更遑论反悔一说了。”

  “这是你的……影子?”少女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她一入水帘,身形顿时就像被水洗去,只留下一道极淡的影子,与水色几乎融为一体。

  看见四面水帘上依然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少女终于明白这是被困在了这道水流之后,彻底成了水帘上的一抹倒影。

  她定定看着洛元秋:“就算你将我困在此处,这梦也不会结束。”

  洛元秋挑了挑眉:“这就与你无关了。”

  少女倏然笑了笑,贴着水帘充满恶意地低语:“且瞧着吧,她一定会死在这场梦里,命中注定她难逃此劫……而这一切,皆是因你而起。”

  洛元秋慢吞吞地捂住双耳:“风太大,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少女气极,怨恨万分地瞪着她,却又无可奈。洛元秋瞧见她这副神情,感觉十分解气,放下手凑近水帘道:“这只是个梦罢了,按理来说我们睡一觉起来,睁开眼你自然就会消失不见。梦中人说梦中话,谁又会当真呢?”

  “你以为这一切当真只是个梦那么简单吗?”少女望着她冷冷道。

  洛元秋岂能不知,不过是等鱼上钩罢了。她神色淡淡道:“不是梦又能是什么,我何时会害她了?”言罢向后退去,仿佛听得不耐,意欲离开。

  少女果真开口,讥讽道:“你早就害过她一次了,那一次受你所累,她失了双眼……”

  洛元秋脚步微滞,下落的水流因她心境所动,忽地凝在半空。想起初见景澜时她蒙着双眼,似有眼疾,但举止却与常人无异,洛元秋便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但如今仔细想来,几次见到景澜多是在黄昏夜晚,她似乎有意避开光亮。

  水帘之后的少女察觉到这一变化,恶毒地笑了笑:“你怕了,是不是?”

  洛元秋不遮不掩,坦荡答道:“她于我而言极为重要,忧心本是人之常情,怕一怕又怎么了?”思及少女不过是执念所化,连个为她操心的人都没有,便道:“你懂什么?你有为人烦心过吗?有人为你担忧过吗?我猜没有,既然如此,我怕不怕干你何事?”

  少女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要从何反驳。洛元秋见她说不出话,颇为无趣地一撇嘴角,懒洋洋道:“你所求既已得偿,我们便互不相欠了。也不必说什么再会,若无必要,我不想再见到你,想来你也是如此。”

  不等那少女再说什么,洛元秋手势一变,水流轰然下落。待水散去,她仍站在大殿上,地砖映着幽幽烛火,那些诡异的幻象都已荡然无存。

  她侧耳倾听,发觉再也听不见落雨声,原先停留在殿角的那片雾气也不知去向。她不疾不徐地走了几步,忽地有风拂来,将殿门吹开一道缝隙,不过多时便有脚步声传来。

  景澜衣发皆湿,袖角还在滴水。她持剑横在身前,推开半掩的殿门,平静地朝洛元秋走来。

  洛元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连衣裳都湿透了?”

  “雨太大了,在所难免。”景澜甩了甩手上雨水,说道:“还给你。”

  她一抖衣袖,飞出一只青色的鸟儿,化为一道光芒没入洛元秋手中。

  洛元秋盯着那柄剑看了几眼,诧异道:“你娘就这么把剑给你了?她竟没砍了你?”

  景澜见她衣袍凌乱,单手为她理了理,答道:“毕竟是我娘,没道理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洛元秋想起那无头尸首,手放在脖颈上做了个横切的动作,狡黠一笑:“这不是为难人吗?她又没有头,就算想喊打喊杀也不成啊。”

  景澜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一弹,眼中不觉带了几分笑意:“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洛元秋笑着避开,顺手帮她拧了拧衣袍上的水。景澜也忍不住笑了笑,一把撩起头发,以眼神示意洛元秋拿着剑。洛元秋手握着那柄咒剑拔出寸许,问:“你们咒师的剑为何总是黑色的?”

  景澜道:“咒剑常用岳山之石与精铁锻造,所费不赀,尤以深色为佳。色越深,施展出的咒术威力也就越强。不像符师,找根木头削一削都能当剑用。”

  唰地一声收了剑,洛元秋瞥她一眼道:“木头怎么了,天生天养之物才更能亲近大道!”

  “噢?难道不是因为穷的缘故吗?”

  忆起曾见过的一干符师,除了玉映家中产业颇丰之外,其余的都似乎没什么钱,衣着更是寻常,缝缝补补又能穿个三年。洛元秋将剑丢还给她,面不改色道:“这叫两袖清风。”

  景澜道:“不,这叫穷的叮当响。”

  洛元秋辩解:“这是不为俗物所动!”

  景澜嗤道:“蒙谁呢?咒师就算不施法画咒,至少还能当半个巫医给人看看病,做做法事驱驱邪魔,符师又能做什么?想要不为俗物所动,那也要有得的到这俗物的本事才是。”

  “符师难道不能画符了?”洛元秋不服气道:“都说符咒同源,但符在前咒在后,可见符术本就在咒术之上,若以威力相论,符术更是远胜过咒术。只是世人见咒术生效快,才将这二者颠倒了主次,以为咒术强于符术,其实不然。”

  景澜解下湿衣甩了甩,瞥了眼洛元秋,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若真如师姐你所言,符术本强于咒术,都怪世人有眼无珠,不识好物……”

  洛元秋听得不住点头,未察觉景澜已凑到身旁。两人侧脸挨得极近,洛元秋转头就贴上了一片湿冷,见景澜靠近后似笑非笑道:“你怎会连袍子破了个洞都不晓得呢?莫不是那原本该灌进袖中的清风灌错了地方?还是说,符师都像这样?”

  洛元秋登时满脸通红:“我那袍子虽旧了些,无缘无故的,如何会破了个洞?”

  “我当时也以为看走了眼,还以为是你袖上沾了点雪。”景澜随意道:“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棉絮从洞里掉出来了。师姐,你就没觉得有些冷么?”

  洛元秋听出她话里的戏谑之意,磨了磨牙,在心中将那不碰道侣一根手指头的誓言默念了几遍,见景澜仍是在笑,恼怒道:“笑什么?不许笑了!”

  幸而景澜见好就收,牵起洛元秋的手道:“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

  洛元秋面无表情道:“揍人。”

  看着景澜嘴角边的笑意,她颇觉遗憾,可惜方才未将那影子好生揍上一顿,现在想起来说不定还能解解气。

  景澜见殿中幻象已经消失,又恢复如初,就猜到她断然不会闲着,点点头道:“做的不错。不过你怎么不问一问我,在那雾气中到底见到了什么?”

  “你想说便说,若是不愿,不说也罢。”洛元秋倒是不在意,随口说道:“心结解开了?”

  景澜有几分意外,转念一想又觉得本该如此,道:“你都知道了?是你那只青鸟的缘故么?”

  洛元秋目光在她眼睛上停留了数息,仿佛是不经意间的一瞥,答道:“我只见到一场大雨,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没看见。”

  顿了顿又道:“那不是什么鸟,是我的符剑。”

  说着她展开手心,五指之间青光莹莹,随着手势转变化作一柄长剑。剑身青碧透亮,手腕翻转时长剑如影凐灭,从半空落下一只青色的鸟儿。

  洛元秋双手捧着它,道:“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飞光。”

  景澜注视着这只鸟儿,伸手让它停在自己手背上,莞尔一笑:“飞光忽我遒,岂止岁云暮……这真是个好名字。”

  她眼底映着一片碧波春水般荡漾的青影,让洛元秋忽觉那些见惯了的迢迢流水隐隐青山,在此时此刻都失尽了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终于感受到了历史的轮回一说确有其事。

  自前年惨遭辣子鸡盖脸,去年喝空腹喝牛奶进医院之外,今年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高光时刻吃新鲜黄花菜上吐下泻进医院,从另一种角度感同身受的体验了一番什么叫做“黄花菜都凉了”。

  另,之前我的双手手肘内侧各自长了两个灰色的圆点,品相上佳,且十分对称,展开手臂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对称感,时常让我在入睡前怀疑自己是什么天选之人,猛开脑洞并沾沾自喜,发出蛇精病一样的嘿嘿笑声。

  今天医生告诉我,那是真菌感染,附赠药膏一只,早晚涂抹。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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