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明媚的落进衣帽间里,同敞开的灯交融在一起。
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像是倦鸟筑起的巢穴,而它好像并不知道该怎么筑巢,只把这些沾着统一气味的布潦草凌乱的堆铺着,巢不像巢,脆弱不堪。
也不知道这个时节的南城哪里来的知了,蝉鸣穿透了高层的玻璃,盘桓在铺着最多衣服的中间,在那个蜷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上。
那□□着的脚紧绷出一道弓的弧度,连带着向上的脊背也是一样的绷着。
林惜枕着顾念因的衣服,逐渐升高的体温终于将小苍兰的味道烘托出来,她埋在唇间的手指亢奋难抑,手腕摩擦过衣料,一簌一簌。
“……”
到达临界点的瞬间,林惜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将自己紧紧的蜷缩在一起,膝盖抵着她的胸膛,肩膀也在想要跟它靠拢。
林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压住了,心跳的太快,呼吸也跟不上。
她大口大口的从四周搜刮着氧气,可被膝盖抵着的胸口又无法让空气进来更多,恶性循环,整个人都快要缺氧。
就这样死掉也好。
内酚酞与多巴胺在作怪,极度的兴奋之后是极度的消极。
林惜望着视线里布满光亮的白茫世界,濡湿手指失了力气,烂泥一样搭在顾念因的衣服上,泪水随之从她的眼眶中缓缓流了出来。
今昨两天的事情不停跳在林惜的脑海,林得缘胡言乱语的证据从被蹂|躏破烂的信封露出来,一沓一沓的铺开了顾念因编织的网。
那张网密不透风的,铺天盖地的朝林惜用来。
收紧勒进她的肉里,她在感觉到痛苦的同时,还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爱意。
没错,在意识到顾念因对她所做的这些事情后,林惜的第一感觉是兴奋。
她是病态的,疯狂的。
在旁人都会觉得可怕,不寒而栗的时候,在旁人都会觉得自己隐私被侵犯,感到反感的时候,她将顾念因的处心积虑谋划靠近自己的行为称之为爱。
顾念因是爱她。
比昨天,前天,几周前的重逢,十年前,还要更多。
她费劲了心思,就是为了找回自己。
跟自己在一起。
哪怕她掩饰下她将佘宁送进医院监视的事实,哪怕她刻意设计了一开始她们的重逢,哪怕是她将自己骗来的南城。
真挚的感情远比那个红色的本子来的更有安全感。
她们是一类人,她们都是这个世界阴暗里的怪物。
十年前是。
十年后也是。
林惜眼里的笑愈发浓郁,笑意饱含的眼睛遮拦住了不停掉落出来的泪水。
她真的好开心。
……她真的好可悲。
林惜拿着林得缘给她的照片、文件、聊天记录,以此来佐证,顾念因不会抛弃她。
以此来确定,她再也不会茕茕一人,更加不会病急乱投医到,跟林得缘为伍。
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太阳好像准备要落山了,房间里的光源暗了几分。
空气中弥漫着小苍兰与迷途的味道,瘦削的身形蜷在衣堆里,越缩越紧……
“嗡嗡嗡。”
就在林惜要沉落到世界更深处的黑暗中时,随意被她丢在地上的电话响了。
那声音是从她身下成堆的衣服里面传来的,闷闷的却别有规律。
——是顾念因的电话。
林惜起身起的飞快,丝毫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头晕。
她扒开交织凌乱的衣服,终于在一件白衬衫下面看到了在跳动的顾念因三个字。
不能让顾念因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不能让顾念因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
林惜很快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脸,从顾念因的衣帽间跑到她的床上,然后才佯作无事的,在电话快要挂断的时候,接起了顾念因的视频邀请。
“怎么突然又来电话?有什么事吗?”林惜靠在枕头上,一副懒懒的样子。
“没什么事,就是刚刚做了个梦。”顾念因在那头讲道。
林惜忘了自己过去是听钟笙说,还是明珍说的,越是爱一个人,那个人就容易被梦到。
她蒙着层阴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真实的笑意,对顾念因道:“你梦到了我了啊?”
“嗯。”顾念因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林惜的脸,“所以醒过来就想见到你。”
接着她注意到林惜身后的背景有些熟悉,对她问道:“你现在不在美术馆?”
说是问话,实际上顾念因比谁都笃定。
她太熟悉这个背景了,接着就听到林惜“嗯”了一声,跟她解释:“那边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才到家没一会儿。”
“布展还算顺利吗?”明明林惜都表示没事了,顾念因还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还行。”林惜答道,“就是有幅画一直还没确定。”
这人说着,就挠了挠自己的额头。
顾念因看着林惜,明白还行就是不太行,而没确定的就是这次画展最大的问题。
“需要我帮你吗?”顾念因主动问道。
林惜拒绝了:“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她想要求助从来都不是画展的事情。
而她发出想要求助声音的声带早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割断了。
所以哪怕她现在脸上写满了疲惫阴郁,她轻抿着的唇也说不出一句“救救我吧”。
她会淹死在最沉默的海里,即使是海浪拍打在海岸上,也是一片寂静。
而就是这个时候,顾念因忽的对林惜道:“阿惜,不要累到自己。”
这人眼神很是深邃,深棕色的瞳子注视着林惜,给她不安的心贴上一片宁静。
“怎么会。”林惜扯着自己面部肌肉笑了一下,甚至还佯作慵懒的在顾念因床上翻了个身,“我正要睡呢,你的被子上有你的味道。”
顾念因平静的注视着林惜给她展示的一切,顺着她的话跟她道:“房间可以调睡眠模式,你可以试一试,睡一觉,很快就到明天早上了。”
“听起来不错。”林惜被顾念因介绍的,起了点兴致。
顾念因见状,接着就又对林惜道:“好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她声音温柔的不像样子,像是在哄。
林惜听着心塌了半截儿,又酥又麻,她不太会面对这样的亲昵,眼睛眨了眨,笑着调侃了起来:“顾念因,你怎么说的我好像要跑路似的?”
顾念因却没有被林惜的跳脱气氛影响,她依旧注视着林惜的眼睛,问她:“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对吗?”
话说的太认真,林惜不得不也跟着认真起来。
她看着顾念因的眼睛,即使隔着千万里,她的心脏依旧为这双看向自己的瞳子心动加速。
同时来的,还有自惭形秽。
“顾念因,你好讨厌。”林惜低头,嗔着丢过去了一句话。
“阿惜。”顾念因却唤了林惜一声,平静注视着她的眼神似乎一定要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她们刚刚分开了十年。
她也找了她十年。
掘地三尺,不死不休。
从南城找到渚城,从南方又找到北方。
而这些事情,林惜在今天才刚刚知道。
她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对顾念因摇了摇头:“不会。”
顾念因:“等我,阿惜。”
林惜轻点了下头,看着顾念因的瞳子,跟她保证:“我会等你的。”
可病人怎么能保证,她一定能够履行她的承诺呢?
林惜记不太清之后又跟顾念因聊了几句,反正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房间就已经恢复了安静。
她盘腿坐在顾念因的床上,手机早早就熄了屏,倒映着她没有多少气力的脸。
她的双相其实保持的挺不错了,从去年到现在有好些日子没犯了。
所以也在无限逼近一个临界值。
太阳烧红了天,窗外一片橘红灿烂。
林惜借这透进来的光望着顾念因的房子,对面柜子上落着蝴蝶的身影,被人精心制作的标本透着漂亮诡谲。
也不知道这些年顾念因一个人是怎么过的,这么大的房子却空荡荡的,不像她家,到处都被堆放得满满当当的。
不过她现在起码自由了,可以将她喜欢的蝴蝶标本放在房子任何位置,再也不用藏着掖着,在别人家里完成自己的梦想。
……
忽而,林惜塌坯下的身形直立了起来。
她望着窗外满目的红色,想回去京都,回去她京都的家。
京都也有蝴蝶。
也是顾念因的蝴蝶。
.
与此同时,渚城的天边也悬着快要落山的太阳。
刚刚生意谈的不错,马场上也透着愉快的气氛,alin恭送离开场所的几位大佬,终于看到顾念因从远处缓步走来。
落日余晖将她身上罩了一层朦胧的纱,alin不觉感到顾念因气压算不上多高,刚给她打开车门,就听到她说:“最快多久可以结束这边的事情。”
这次顾念因回来是因为二房联合四房搞了个事情,还觊觎着被拿去的市政大单,想把她从顾家主人位置上拽下来。
可这些人搞事情前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回来两天不到,顾念因就已经将事处理的七七八八了,压的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顾念因的杀伐决断似乎不是针对他们,单纯是因为在赶时间。
她现下又问了alin这个问题,alin回答道:“周六下午。”
顾念因皱眉,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车子在启动,她的思绪也随着道路两侧后撤的绿植拨动,想了一下,道:“把上月拍来的景泰蓝花瓶送去张公馆,告诉张先生我这边有些突发状况,没办法跟他见面,下次回渚城我会亲自登门。”
“西边那块地的会议推迟到下周,怎么对接让他们自己决定。剩下的会你重新排列一下,我不需要休息时间。”
alin听到顾念因最后一句话很是意外。
——她本就已经在压缩休息时间了,现在竟然还要压缩!
可在其位谋其事,alin知道自己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还是听着顾念因的吩咐去排,很快就给了顾念因答案:“最快明天中午两点可以结束,中午住建局的饭局不好推。”
——这是整个大盘里最关键的一环。
显然顾念因也知道,只是她在后视镜的神色依旧未变,不满意这个安排。
略想了一下,顾念因:“今晚不回老宅吃饭,把跟住建局的见面安排在这个时间,我要明天上午就回南城。”
alin脑袋嗡的一声。
倒不是突然改饭局难搞,而是跟在顾念因身边这些年,她就没见过顾念因这样过。
在她记忆中,顾念因从来都是慢条斯理,就算是处理背叛者,也是八风不动,优雅松弛,哪有今天这样急迫。
那位林小姐,对顾念因来说就有这么重要?
alin一边难以置信的想着,一边重新规划时间。
饭局敲定得快,住建局的几位都愿意给顾念因这个面子。
剩下的只有私人飞机的起飞时间。
“机场发来时间表,凌晨五点二十八分有空闲跑道可以飞,预计九点前可以到南城。”
alin是将跟住建局饭局的时间也算了进去。
这些家伙难缠,被二房四房一搅,最后鱼上来,各分多少,谁先谁后,都得一个个重新计较一番。
凌晨能结束已经很好了,五点是最近最合适的时间。
“太晚。”可顾念因又一次否定了alin的安排,直接吩咐:“调直升机来。”
alin意外。
顾念因却看向她,疲惫的眼睛因为笃定而锐利:“我不要等,alin。”
这种四平八稳的声音冷静而具有压迫感,叫人服从。
她依旧是那个面对任何事情都能游刃有余的顾念因,除了碰上跟林惜有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