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淅淅沥沥的砸在窗户上,水声缭乱。
浴室上方的灯光打在这一方区域,水波折射,像观赏用的漂流瓶一样明亮。
顾念因就在玻璃瓶的中央,一只手臂半搭在浴缸的边沿。
她没有泡澡放音乐的习惯,浴室里回荡起的都是自然的声音,水声在这一小方空间里搅动,打在墙上产生了回音。
喘息声也是。
月光拨开水雾落进来,顺着顾念因扬起的颈子落到水里。
那懒散半搭着手臂逐渐紧绷起来,骨骼分明的手指不断收紧的扣着边沿。
贴在脖颈上的碎发细碎的颤落着水珠,似乎是珠子太过冰冷,使得肩膀也在颤了好些下。
浴缸里的水本就过满,不断的波动涤荡使得温水冲过了浴缸边沿,那紧扣着手臂沾满了水珠,丢在地上的裙子也彻底湿了。
窗外的雨声忽大又忽小,顾念因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丢进海里孤舟。
尽管浴缸里的水依旧温热的包裹着她,她却因此愈发向往更加炽热的东西。
像是有风骤然吹起,雨点落在窗上的频率愈发密集起来。
顾念因白皙的颈子枕在瓷光的浴缸靠背上,濡湿的长发贴着她的侧脸,像是不断叠加的图层,在她的脸颊攀上更加明显的绯红。
“……”
脚趾抵扣在浴缸壁的瞬间,有泪水从眼尾沁了出来。
世界彻底安静了。
顾念因待在她的“漂流瓶”中,雨水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一阵水声动荡淋漓,她垂在水里的手臂慢慢抬了起来。
她抬的算不上太直,就这么对着头顶的灯光,看着覆盖在指尖的水凝成水滴,顺着她凸起的手骨线条流淌下去。
顾念因轻张着唇瓣,无声的盯着她并拢的手指。
她的眼神病态的烧着无穷无尽的欲望,却又是空洞的。
她不满足。
她怎么可能满足。
.
经过一夜大雨洗涤的南城一挂崭新,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阳光没有任何阻挡,明媚灿烂的落进了每一户人家的窗户。
四处包裹着隔音层的酒店里尤其安静,日光平稳,生机勃勃里又带着安宁舒适。
睡在窗下的人被这光完全笼罩着,她长而浓密的眼睫簌簌低垂,在眼下铺一片干净的金光。
一下,两下……
被光侵扰得久了,林惜逐渐有了些反应。
现在的她对光实在是敏感的过分,一丁点的亮意就要清醒。
“……”
皱着眉头,林惜在满室明亮的房间醒了过来。
她躺在房间的最边缘,看着这个地方眼神冷静陌生的就像是一个偷偷寄居的旁观者。
今天的太阳很友好,除了对林惜而言。
她做了一晚上的梦,光怪陆离的,十年前的事情跟十年间的事情搅在一起,她不同时间段认识的人到处乱飞。
甚至于,林惜有一种她这十年里的经历还不如十年前那半年经历的多。
梦做的太多,脑袋有些痛。
林惜撑着一只手臂从沙发椅上起来,目光没个落点的呆坐了好一会,这才起身朝屋外走去。
她醒来的算不上太晚,但也不早。
出门就看到明珍的房间关着门,玄关处她的鞋子已经不见了。
果然走了。
还留了字条。
林惜注意到客厅茶几放着的便签纸,走过去就看到了明珍飞一样的草书:【无论多晚,早餐一定要吃,如果我回来发现你没有吃饭,后果自负~】
似乎是觉得自己单说不够有威慑力,明珍写完还在后面画了一个小恶魔呲牙的画像恐吓林惜。
其实倒也不用这样恐吓,林惜跟明珍的约法三章有一条针对明珍,就有一条针对她。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老老实实的拿起了酒店内部电话,喊了早餐上来。
然后就像死鱼一样摊在沙发上继续醒神。
林惜感觉自己昨晚晚上应该是梦见顾念因了,明珍跟她有说有笑的,还招呼自己过去。
那好像是一片很大的青草地,亦或者是山丘,不断地有白色的蝴蝶朝她飞过来,还有小孩的抽泣声。
林惜不知道自己该去顾念因那里,还是去找那个小孩。
她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甚至都没多少同情心,却觉得那小孩怪可怜的。
她的抽泣声并不大,反而像是情绪崩溃下极力克制的平静。
可是明明已经很悲伤了,为什么不表现出来呢?
大人的忍耐尚可以理解,小孩子为什么要忍耐呢?
林惜眉头紧皱,不稳定的梦境使得她思绪打艮。
她感觉自己的更多心思已经偏向了抽泣的小孩,干脆转身寻去。
青草地突然冒出了灌木花丛,老式的玻璃花房从她背后逐渐构建起来。
林惜站在一片小苍兰花地里,看到了那个小孩。
小小的个子透着孤独,真的好可怜。
平白无故的,林惜的手捏紧了起来。
不是因为疼,而是她的心口一个劲儿的在发闷。
好像对什么事很不满似的。
可她连这个小孩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不满呢?
“您的早餐到了,请给我开门。”
回忆被门口突然响起的声音截断,林惜睁开了眼睛。
她没想到酒店送餐能来这么快,就是话说的听着别扭。
她趿着拖鞋走过去,却不想打开门看到的是一个圆柱形的机器人。
上面的屏幕在看到她开门后,还对她笑了笑,表示:“请打开我取餐~”
这机器人的声线很成熟,跟成年女性的声音没什么区别。
林惜还记得上一次在南城住酒店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东西,在将早餐拿出来的同事,还在心里感慨了一声:没想到南城发展的这么快。
快到全然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了。
“祝您用餐愉快,我先走啦~”小机器人在屏幕里跟林惜挥了挥手,接着就在林惜的目送下去了电梯。
林惜在门口瞧了一会儿,看着它进了电梯出垂下的眼睫还是笑了一下。
明珍给她点的早餐量不大,主要是有黑咖啡。
林惜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拿起了手机。
顾念因的披肩还放在沙发椅上,被她枕了一晚上,现下看起来有点扭曲。
她不太想欠人人情,知道这东西是要还的,便一边吃早餐,一边查起了这个牌子。
花体英文不太好查,分辨了好一会林惜才打对了这个牌子的名字。
只是她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此松开,反而更甚了。
手机跳出来的品牌介绍入目的第一句就是国内少有的全球顶级高奢,娇贵的喀什米尔小羊毛一克上万,最重要的是不能沾水。
“靠北。”
林惜很久没有骂脏话了。
她看着昨晚司机主动披在自己淋湿了的身上的披肩,滚了下喉咙。
她合理怀疑,顾念因是在用这样的行为碰瓷坑害,好让自己破产。
林惜心在滴血的。
所以脑子转的特别快,理性很快给了她一个赖账的理由——她都没有顾念因的联系方式,顾念因昨晚也没给她留,这不就是没打算让自己还吗?
她们之间的交集可能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短暂的交错过之后,不会再产生任何交集。
毕竟顾念因现在已经是几个集团的新主人,而她只是一个算不上多厉害的臭画画的。
“……”
闷沉的,一声吐息从林惜的鼻腔落出。
细密垂下的眼睫交织着照不透的晦暗,她捧着手机里在官网查到的款式图片,蹲到了沙发椅旁。
尽管这披肩经过一夜,已经让自己蹂|躏的不像样子,但细腻的花纹没怎么变形,宝相花织的精致逼真,她抬过手去随意的摸了摸,小羊毛裹着她的手指,柔软舒适。
还得是老钱会享受。
话说回实际,林惜这些年其实也赚了不少,家底儿还是有的。
顾念因的这个披肩,放在过去她是绝对不会买的,但此刻她蹲在这条披肩前,莫名生出几分也想买一条试试的心理。
喜欢倒也说不上有多喜欢。
就是也想要拥有。
林惜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个事物有这样强烈的欲望了。
可能让人对一个事物产生欲望的,往往都不是事物本身。
.
酒店的电梯平稳停在一楼,林惜扣着卫衣上的帽子走了出来。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修篇幅,但她的确是稍微收拾了一下的,她的这件卫衣跟外面的牛仔外套都是明珍年初时候,拉着她买的春季系列外套。
预购商品正好踩着春季出货,这是件衣服也是林惜来南城前几天才刚拿到,她还以为穿不上,没想到今天就用到了。
——之前她就听明珍叨叨柜姐看人下菜碟的事情。
——这样先敬衣衫后敬人的处事方式,林惜很是不屑,但还是这么干了。
她的欲望来得快,配合着执行力,接着就查到了顾念因这条披肩在南城的专柜。
她这次去一是买一个跟顾念因这条披肩差不多的做赔礼,二是给自己也买一条,算是……
思绪到这里,林惜顿了一下。
她回答不上这个“算是”,亦或是不像让这个“算是”在心里明了。
林惜没有着急打车,出来酒店沿着人行道走了一小段。
她试着从这座高速发展的城市寻找些过去的影子,可对面车道停下的公交车已经换了款式,中间门的上车两侧门下车的乘车方式,让她看着愣了好一会。
倒不是因为在京都的时候没见过。
而是十年前的她没见过。
都不一样了。
周末高流量的车流不断穿过林惜的视线,让她有些怅然。
也是这个时候,她的眼睛里迎面驶入了一辆黑色的大众,跟昨晚的车明显不一样,却让她一瞬恍然。
“林小姐。”
车子在林惜身旁停下,副驾驶侧落下的玻璃后出现了顾念因的脸。
这人声音冷清而寡淡,林惜听到这个称呼像是被刺了一下。
她喉间的呼吸轻一阵重一阵,好几秒后才对里面的回道:“顾小姐。”
“这几年南城发展很大,林小姐一个人出门不要迷路。”顾念因淡声里透着体贴,可她咬字清晰的“林小姐”实在算不上多友善。
林惜压着自己的情绪,对顾念因表示道:“不会,只是去市中心的商场而已。”
顾念因:“逛街?”
林惜想,顾念因的这个问题只用点头就够了。
如果她真的有心要远离顾念因。
可她看着此刻这个亲自开车的人,明知接下来的回答多余,却依旧跟她讲:“你的披肩被我淋湿了,赔你个新的。”
顾念因闻言眼眉间露出一抹轻笑。
在车流不断带起的风声中,林惜听到身侧的副驾驶车门似乎发出细微的一声开锁。
顾念因的手横过她的视线,抬手示意:“既然要还,那我这个被归还方是不是有权选个新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