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那边的恐怖画面才刚刚开始,背景音透过音响四处和鸣。
人的神经被绷紧起来,潮湿的空气往前涌了涌,温热的贴在林惜的胸口。
可包厢里怎么会有风。
分明是顾念因的呼吸。
林惜被这人扑过来的动作撞得心口一跳。
晃神间还是下意识的护住这人的身形,接着才似神绪回笼似的,缓缓低下头看去。
视线下方顾念因就靠在她怀里,长发缭乱下露着半张脸,唇红而齿白。
她清明的眸子罕见的垂了下去,似乎还因为害怕,浓密的眼睫颤颤的加了几分楚楚可怜。
她好像是真的很害怕,像只寻求荫蔽的兔子。
而林惜心里揣着这只兔子,给这只她提供了荫蔽,心跳却一个劲儿被她好不知恩图报的折腾着,从心口横冲直撞。
陡然间,林惜觉得世界都静了。
耳边只剩下顾念因的呼吸,与她的心跳声。
实际上世界是真的静了。
刚才还斗嘴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停了下来,秦灼余光撇着不远处的人影,道:“嗯,她们是觉得我们看不到吗?”
钟笙弓着身子判断:“我觉得大神可能不在乎。”
“那她们谁钓谁啊?”倩倩作为分别听说过林惜跟顾念因传奇故事的编外人员,十分好奇。
秦灼犹豫判断:“……互钓?”
钟笙补充:“而且阿惜钢铁直女,她钓不过大神。”
这话一出,几人纷纷点头。
电影里的女生正对着镜头一点点扭曲自己的脖颈,反人类的弧度将画面的恐怖等级提升到了新的台阶,却丝毫没有吓到这三人。
倩倩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秦灼的袖子:“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们一点空间啊?”
钟笙表示:“我觉得咱们不在,阿惜会更开心。”
秦灼看向两人:“撤?”
钟笙托腮:“得想个借口。”
倩倩晃了晃手机:“快到午饭的时候了。”
这么一合计,秦灼先捧着手机站了起来,以一种极其激动震惊的语气道:“我靠,咱之前看的那家披萨限时五折!”
倩倩接着起身:“那咱们快去吧。”
钟笙垫后附和:“走走走走!!!”
三人的对话在包厢里产生了不小的动静,轰轰烈烈的,秦灼拉着倩倩就跑了。
钟笙也佯作急急忙忙的样子,都来不及朝林惜那边看,紧着就丢了一句:“阿惜,我们去抢披萨了!”
“哎——”林惜刚要说什么,这三个人就跑了。
她看着被人匆忙甩关上的门,眼神里多有无奈。
这三个人的演技,真是差到爆炸,急急吼吼的样子格外拙劣,摆明了避嫌。
而且拜托,咱们讲点逻辑好不好,周末生意最好的时候哪个好人家的披萨能打折,还五折?要是想给她跟顾念因独处的空间,就直说嘛!
林惜低头看了眼还躲在自己怀里的顾念因,总觉得这三个人是不是理解错了。
她们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
林惜在心里否定着,气势却渐渐弱势下去。
这三个人走了却没有把电影关了,屏幕里正放着最恐怖的画面。
女主妹妹死亡的造型怪诞又诡谲,扭曲的音乐环绕在包厢上空,林惜的衣袖被人微微攥紧,细碎的颤抖抵在她的手臂。
林惜这才发现,原来害怕的情绪也能传递。
不过不是让她也害怕,而是让她产生了奇怪的同理心。
她就这样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顾念因,看着这个罪魁祸首。
她是想气急败坏,是想一把跟她分开。
但当她看到她轻轻颤抖的眉眼发丝,那想要抽走的手还是停住了。
凶不起来了。
很多次了,林惜都觉得顾念因的头发柔顺的像是缎子。
而这次她借着安抚她的理由,抬手抚了上去:“我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这就是两个代理性佯病症病人引发的故事。”
顾念因听到这话,在林惜怀里抬起了几分眼瞳。
那深棕色的瞳子似有疑惑,林惜见状反问道:“不知道代理性佯病症?”
“知道。”顾念因靠在林惜的怀里点了点头,“病人通过杜撰自己或者他人的病症,甚至不惜主动伤害自己或他人,以获得同情的心理疾病,这种心理疾病通常出现在家长身上。”
这人的声音透着点冷静,解释的话说的透彻。
林惜自己是陶医生叮嘱自己注意刑秀心理问题的时候,翻过一些书,无意看到过这个病症,却意外顾念因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总归是转移这人的注意力了,林惜也没再深想,继续道:“对了,与其真的害怕有鬼,不如小心你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人心比鬼可怕。”
用讲道理的方式来转移害怕的情绪,也就只有林惜了。
顾念因听着这话,轻颤着的眉眼里隐隐透出了分笑意。
包厢里的潮湿气味中不知从何时开出了浅浅的花香,林惜就这样瞧着顾念因,她披散下的发丝还缠绕在林惜的手指上,比缎子的手感更好。
惊悚的画面过去,电影呈现出的氛围趋于平静。
倏然间林惜有些恍惚,觉得顾念因不像是躲在她的怀里,而像是伏在她的膝上跟她聊天。
明明她们性格不一样,节奏却完全在一个频率里。
她说的话,顾念因能明白,要是她们能一直这样,也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
无言的,林惜蹙起了眉头。
她意识到自己想入非非,她蓦地自己最近将顾念因代入自己思绪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不应该这样的。
她跟顾念因的交集源于上一辈的腌臜纠葛。
她跟顾念因的主动接触源于她放弃的卑劣。
林惜比谁都清楚她跟顾念因之间的关系,早在跟林得缘对峙的那天,她蔓延滋生出的恶劣就给她指出了她们的结局。
她曾想将高岭之花采下,用它长满倒刺的长茎插进去。
深深地,一直插到那个男人的心脏。
却不想,长茎还没插进心脏,倒刺已经勾在了她的掌心。
鲜血淋漓。
像是有一把锤子,轰的一下砸在了林惜的心口。
碎圆坍圮里塌出几个字——不得善终。
“好了,恐怖的已经演过去了,起来吧,你知不知道你很沉啊。”林惜目光晦涩,轻拍了拍顾念因的后背。她做不到想过去那样无情抽开,只得叫她自己起来。
顾念因没有注意到林惜的神色,在她的提醒下坐了起来:“不好意思。”
“你是该不好意思。”林惜声色寡淡了几分,似有距离感,“你这样让阿笙她们都误会了。”
“误会什么。”顾念因却看着林惜,直言问道。
“当然是误会我们之间有事啊,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有事嘛。”林惜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态度放缓,桀骜不驯的靠在沙发上,一副懒怠不在意的样子。
可林惜不知道,她这份越过她平日随性模样的不在意实际上是失真的。
顾念因安安静静的瞧着,瞳子里透着种犀照牛渚的清明:“阿惜知道旁观者清吗?”
林惜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而她也并非当局者迷。
“我怎么可能不明白,我——”
那没经大脑的辩白想着便脱口而出,只是接着就被反应过来的脑子勒住。
四下里安静,电影中主角之间的争执正沉默相对着。
林惜的话勒住了,看向顾念因的视线却没能收回来,明亮中与那人四目相对着。
光打在她深褐色的虹膜花纹上,像是破碎开的玻璃,每一片里都是顾念因的身影。
从这往后很久,林惜都觉得顾念因的平静不是这么简单,在她轻描淡写的瞳子下面还有更多不被她主动表露的心绪。
就像是深海。
她是陆地上要死的人。
却在海里活了过来。
该死的心灵福至来的不是时候,林惜脑袋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
——她好像知道顾念因在想什么。
——而顾念因想的似乎跟她想的是一样的。
腾的一下,林惜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们的披萨抢来了吗。”
说着,这人一步迈下台阶。
可以解释为期待担心,也可以解释为着急忙慌的走了出去。
可就是林惜刚才都看得出来的拙劣,顾念因怎么可能不能不知道。
借口依附着借口,两下里都是假的。
顾念因注视着空荡了的门口,在少女背影消失的下一秒轻轻吐了口气。
没关系,还有十二小时。
.
在轰趴馆玩的有些忘记时间了,最后还是脸上被贴满条子的钟笙寻求救命稻草似的看了眼时间,林惜这才意识到该走了,火急火燎的拎着外套就跑了。
闹哄哄的环境褪去,林惜又重新浸入了熟悉的医院病房。
陶医生给刑秀改变了治疗方案,化疗带来的副作用让人的头发像枯叶一般掉落,林惜不去提,耐心的给刑秀做着按摩。
她们母女俩挨得很近,浓重的药气下,林惜嗅到了一抹淡淡的香气,很能安抚人心:“妈妈,你换护手霜了吗?这是什么香啊?”
“这是小顾让你给我带来的护手霜啊。”刑秀回头笑着看了林惜一眼,“怎么记性还不如我?”
“我,我忘了。”林惜愣了一下,又怪不得自己刚才觉得熟悉,又黯然落下了几分眼睫。
刑秀背对着林惜,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脑袋里在琢磨:“不过至于是什么香,妈妈也不是很清楚。应该是花香,你让妈妈想一想,妈妈好像之前见过。”
难得话题是刑秀愿意聊的,林惜点点头,坐在一旁安静的等着。
其实她也很好奇,这过去经常在顾念因身上闻到的花香是什么。
“好像是小苍兰。”刑秀道。
她说着就转过身去看向林惜,跟她提示道:“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次你去渚城,给我拍了一种白色的小花,就是那个。”
刑秀不是记性好。
而是因为记得林惜,所以对她带给自己的事物也爱屋及乌的记得深刻。
“渚城啊。”林惜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地点,心里蓦然升起一阵奇妙的感觉。
明明顾念因的花香跟她小时候的经历是并行的两条平行线,却也能产生交织。
只不过那次她去渚城,经历实在称不上多么愉快。
她对渚城的印象,也是早早在那个时候就不好了。
“好了,不用再给妈妈按了,天都黑了。”
就在林惜的厌恶即将覆盖占据她的主要情绪时,刑秀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夜色在冬日来的很早。
刑秀不放心,又对林惜催促道:“你以后还是早点回去,天黑了,你一个小姑娘家,路上不安全。”
林惜不然,对刑秀表示道:“妈妈,我马上就不是小姑娘了!”
“我知道,我们小惜明天就是大姑娘了。”刑秀柔柔笑着,不由得伸过手去摸了摸林惜的脸,“明天早上不要忘了吃长寿面。”
“当然。”林惜点头,表示:“我还要给自己加一整个大鸡腿。”
“好。”刑秀笑,眼里多有几分自己女儿长大成人的欣慰。
医院里几个护士医生也都知道林惜明天生日,趁着看得见林惜,提前跟她说了生日快乐。
林惜一一应着回复,脸上笑的开心。积极乐观的样子,叫几个替她担心的护士放下了近。
医院里是对她的祝福,群里也是聊得热火朝天。
钟笙正在发她调好的今天的合照,这家伙摄像技术一流,角度却老是些狗仔角度,刁钻到林惜都想象不出她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是不是林惜的错觉,她总觉得她这个主角的单人照片还不如她跟顾念因同框的照片多。
我说,你就算是磕cp也不要这样厚此薄彼好不好。
我好歹是主角啊喂!
林惜不满,懵懵然又想到了什么。
顾念因不是说散场后给自己礼物吗?
礼物呢?
夜色笼罩着南城,月亮皎洁。
林惜从住院部大楼走出来,望着天上的那轮白玉,总觉得差什么。
“……切。”
风吹过林惜的长发,发丝缭绕,却又像是给她圈画出了视线的落点。
车流稀少的医院门口正停着一辆陌生昂贵的跑车,黑加灰的经典车身配色,一下就点出了这辆车的牌子——布加迪威龙。
而比这辆车更加惹眼的,是站在车前的人。
跟上午在轰趴馆的那身衣服不同,顾念因此刻套了件黑色风衣,里面就单一件薄薄的衬衫。
整体看上去似乎比往日清冷的感觉更硬些,倒是跟林惜还没来得及换掉的这身衣服更搭了。
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林惜的嘴角有些上扬。
清风里,她看见了她。
她也看见了她。
副驾驶的红色座椅随着被利落的打开的车门闯入林惜的视线,开门的人身形笔直而优雅,行为举止里的矜贵,更像是上位者的殷切侍奉。
林惜兀的一下笑了。
她抄着口袋,更快的走近了过去,慵慵懒懒的,有点拖大拿乔的意思:“干什么?”
顾念因丝毫不恼,低垂的眉眼清和明朗,就这样注视着林惜,薄唇轻拨:“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