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信号覆盖完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上头。
贺煜的手机瞬间被打爆,简宁还在八千米处还没下来;他没有心思应酬,索性关机。
祝贺电话就都打到工程师那里,都在问你们贺总呢,怎么联系不上,贺煜交代,就告诉他们苹果手机不行,天气太冷自动关机了。
贺煜顾不得夜里天寒地冻的,时不时就从帐篷出来,看着远处的K1。
他在等简宁下山。
上一次在K1等简宁,是在南坡雪崩后,这次是在北坡。自己应该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和简宁一起登顶K1,但原地等待的滋味确实不是太好。
终于是看到半山冰壁处,隐约地起了亮光,那是简宁与阿塔佩戴的头灯;与上山的路线不同,这个位置是个接近90度的垂直冰壁。
黑暗中,高大的冰壁耸立于K1晴夜的星河下,巨兽般泛着幽光。
光亮在冰壁的边缘处停了下来,贺煜看着光点在似乎原地晃动,他猜应该是在打冰钉做固定点。
木贡跑来找贺煜,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冰壁下等,他想看两人下冰壁;通往冰壁的路都是石滩,夜晚走还是安全的。
贺煜欣然答应,翻了套氧气面罩戴上,便和木贡一起出发了。
营地离冰壁不远,不到二十分钟的脚程,贺煜边往前走,边看着远处的光点,两个光点开始分开,其中一个开始慢慢地往下降,另一个则在原处一动不动。
贺煜离冰壁还有一段距离,他有点着急,开大氧气阀,加快前进速度。
冰壁与地面的高差,有近百米;幸好夜里冰壁的垂降并没有这么容易,下垂光点的速度,并不是很快。
一定是阿塔的头灯,贺煜在心里骂了阿塔几句,让他去保护简宁,倒是自己先下来。
垂降的亮点,一点点地往地面靠近,当最终它最终落地时,贺煜和木贡已经在冰壁下等了十几分钟,冷得直跺脚。
首先下来的人果然是阿塔。
阿塔摘下面罩,和木贡拥抱后,又跑来握了握贺煜的手,他用印式英语说,祝贺你贺总,你们的技术真的很棒,什么时候我们南坡也有就好了。
贺煜抬着头盯着高处冰壁的小亮点,无心回答木贡,反而不太高兴地问他:“怎么你自己先下来,不是交代你要和简宁双绳扣一块吗?”
阿塔指着抬头指着简宁的小亮点,开始解释:“太快,跟上不。”
贺煜皱着眉头,不太理解阿塔的印式中文,再快也能两个人一起,腰绳放长一些便是。
木贡做了个让阿塔别说的手势,他也在抬头看着简宁的小亮点:“贺总,你别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贺煜猜简宁应该是要快速滑降,所以阿塔说追不上。
冰壁上的小亮点开始晃动,然后定在原地,纹丝不动,似乎在做准备。
贺煜跟着屏住呼吸。
瞬间,小亮点飞了起来,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弧光,自由下落。
攀登绳收缩着把小亮点往冰壁处带,在接近冰壁的瞬间,亮点被弹起,紧接着又是一道弧光,在夜幕下肆意张扬。
在第三次触及冰壁时,亮点顺着冰壁直接滑下,冰爪划过冰面发出咔嚓声,打破雪夜的寂静。
简宁稳稳地降落在地面,一气呵成。
贺煜忘了呼吸,须臾间,万物皆空,脑海里只剩那道冲破黑暗的弧光。
万丈星河不及他。
简宁扬起漂亮的下颚线,微微喘着气,笑着对贺煜说,
“恭喜贺总,信号覆盖完成。”
因为没有戴氧气面罩,说话哈出的水汽瞬间在简宁的睫毛上结成霜,在头灯下闪着碎光,
霜花在对自己笑,贺煜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木贡已经激动地扑过来,一把抱住简宁,嘴里激动地喊,简宁哥,厉害啊。
这是木贡第一次看到简宁下K1百米冰壁,一直听说他是飞下来的,百闻不如一见,阿塔也跟着哇啦哇啦地叫着,语速飞快,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贺煜在阿塔的激动印式英语中回过神来,他抬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回答简宁;
“啊,那个谢谢,谢谢。”
四人往前进营地回撤,木贡一路缠着简宁,问着刚刚他飞下冰壁的技术细节;贺煜和木贡跟在后面。
他看着简宁对木贡的问题,有问必答,这是他少有的状态,有点亢奋,与平时对人冷言寡语的样子大相径庭。
贺煜问阿塔,飞下来你行吗?
阿塔回答,梦里可以试试。
贺煜看着简宁的修长背影,随着他往营地走;K1难得有晴夜,漫天繁星,确实像在梦里。
四人回到前进营地后,开始准备往大本营回撤。
贺煜不好再一直关着手机,只能坐在指挥帐里不停听地接祝贺电话。
简宁在指挥帐进进出出,把后勤用品整理打包,归位;以备后续测绘队上来继续使用。
最后,简宁打开一张防水布,固定在打包好的物资上,拍拍手,转头对木贡说:“搞定。”
贺煜看着简宁在自己面前忙碌,看着凌乱的指挥帐,被整理得利落干净,然后他听到简宁对木贡说:“终于可以回家了。”
从上到五千八过渡营,到现在不过四天时间,有点短。
王秘书给贺煜来电话,说安排好直升机在大本营等他,到大本营就立刻起飞回酒店休息,这几天在七千米赶进度太辛苦。
贺煜想,这好像是该要回家了,得找时间和简宁再谈谈。
一行人在午后回到大本营,贺煜马上就被在营地等候的记者团团包围,把他拥着进入了大本营的指挥帐,简宁他们则回到宝峰独用的帐篷里,梳理后续测绘山上的进度安排。
记者们用着刚架设好的网络,迅速地传出第一手采访:“贺氏集团董事长贺煜护航K1基站建设项目,最美二代接班人。”
镜头中最美接班人贺煜胡渣满面,挂着冰粒,脸上还留着氧气罩的印子,一张脸黑红不均,唇色发黑,正回答着记者的问题;看着一脸憔悴,但也掩不住眼中的锐气。
李嘉霆在滨城发了条微信给贺煜,
【恭喜最美贺总,网速很快,你都来不及打扮,小姑娘们都在视频下的评论里伤心呢。】
贺煜回复了一个字:【滚。】
直升机一直在营地边缘待命,从午后到傍晚,各路领导和记者,把贺煜围得水泄不通,一直到王秘书来提醒,天黑了直升机视线不好就飞不了的,或者晚上贺总在大本营再住一晚也可以。
贺煜问:“宝峰他们呢?”
他想找简宁和自己一起走。
王秘书回答:“宝峰的人午后核对好进度,就都回家了;这几天尼尔帕的节日要到了,等过完节他们才会再上来协助测绘。”
贺煜这才想起来,大本营没有公路,尼尔帕们都是徒步回家,确实得早早出发。
贺煜哦了一声。
王秘书果然是人精,心领神会,马上和贺煜说:“贺总有空多留两天?和我们一起参加尼尔帕的祈丰节典礼?测绘和登山队他们也参加的,大家熟悉下,后续还有两个月的配合呢。”
“好,回头我让MAY调整下行程。”贺煜立刻回答。
祈丰节是尼尔帕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在开春的时候,向山神祈祷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一般都是在提那寺举行,今年因为K1项目启动原因,参加的人多,便将典礼挪到拉鲁,就安排在拉鲁攀山酒店外的草场,正对着达瓦峰。
王秘书派了助理,当天早早地就在加德酒店大堂坐着等贺煜;上头的领导这次也来了,请贺煜典礼前一起坐坐,一起吃个午饭,喝喝茶。
贺煜一反常态地在更衣间出不来。
May在客厅喊他:“贺总,你要快点,人家在大堂等。”
贺煜在照镜子,May给他准备了一身休闲打扮,深蓝色的风衣外套,卡其色休闲裤,脚上一双棕色的户外靴,一股老钱风,精致得体。
但贺煜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想想,自己又换了一套;白衬衫黑西裤,深蓝的行政夹克,他皮鞋一套走出更衣间,喊:“May姐,我的手表呢?”
May抬头一看贺煜,便笑了:“贺煜,你是打算弃商从政吗?”
她高兴的时候,便会直接喊贺煜不喊贺总;贺煜今天这一身保守的男德打扮,精神奕奕,确实好看。
“如果可以让我一统加德地区,也不是不行。”贺煜一边给自己扣上衬衫袖口的扣子:“有带表来吗,May姐。”
“没有,本来只做了你要上K1的准备,怎么会有准备手表。不过,你要从政的话,不戴表更合适,这样才能打入体系内部。”May笑得更厉害了:“你要统治加德做什么?扶贫做公益吗?”
贺煜没回答她,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祈丰节的典礼,在傍晚开始,草地上燃起巨大的篝火,尼尔帕们从早上草地上围坐着庆祝,撒粑粉,互青稞酒,载歌载舞。
简宁今天又换了一身尼尔帕的传统服饰;他本不想穿,毕竟自己不是尼尔帕,万一领导来找自己说话,那岂不是尴尬;而且那衣服是外袍是一件长袍,行动起来挺麻烦。
明玛说你不穿坐我们中间不是更突兀?领导来了第一个就找你。
简宁想想也对,随便吧;前阵子K1基站加设的工期太紧,自己也被逼得难受,今天难得放松,来者不拒。他从中午便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尼尔帕门敬来的酒,喝到傍晚已经是双颊泛红,眼神开始有点涣散。
恍惚间,简宁透过篝火的热浪,看到贺煜一身衬衫西裤,稳重保守,和领导们并排从草场的那头,往典礼现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