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开灯,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外面正是中午,可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丝毫不见任何亮光。
原平在沈知意身后按开了天花板的顶灯按钮, 房间里多了点昏暗的暖黄光。
原平打开昨天刚采购完毕的简易鞋柜,从里面拎出一双拖鞋, 蹲下身放在沈知意面前:“你穿这双吧。”署呲
他一边在鞋柜里找王江平昨天留下来的另一双,一边解释道:“我没想到屋子里会来客人……昨天王江平来的时候多买了一双,我穿他的,你穿我的吧。”
——原平还记得沈知意有洁癖,不太喜欢和别人共用一件东西, 自己算是他极少数的例外之一。
沈知意看原平还记得自己的习惯, 心下熨帖。
可他看一眼家徒四壁的新房子,心里就忍不住酸涩了起来。
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地方待多久,所以原平也没有购置太多大件的家具,所有的购买都以可以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为准,因此这个新家在任何一个来访者的眼里看起来都……十分地简陋。
看出了沈知意不太好看的表情, 原平摸不着对方的想法, 不知道沈知意是对这个地方不满意,还是对他不满意。
他只能试探性地招呼道:“坐吧……别站着了。”
沈知意穿着原平的拖鞋,在客厅唯二的两张椅子的其中一张落座。
原平问道:“要喝点什么吗?”
沈知意摇摇头:“不用麻烦了。”
原平“哦”,了一声,转身回厨房放好水壶。
短短几天没见, 男人好像瘦了很多的样子……又或许是上次在咖啡馆他没能注意到吧。
沈知意想着,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转身动作, 他竟然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原平背上突出的肩胛骨。
“阿平”, 他不由得出声道,“你不要忙了, 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我这次来……是有几件事情想要问你。”
原平的背影在厨房里僵硬了一瞬,明白自己该经历的不管怎么逃避都还是躲不过,只能应声道:“好的……我马上就过来。”
原平借着沈知意的视线死角,在厨房的角落里灌下今天中午要吃的药片分量,然后偷偷把药盒随便塞在了一个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欲盖弥彰地擦了擦完全干燥的手,才故作镇定地走出了厨房。
原平拉开另外一张椅子,在沈知意对面落座:“你特地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面对原平的问题,沈知意先是没说话,只坐在他对面静静地打量着他。
——阿平应该……是真的病了。
沈知意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再结合之前得到的信息,立刻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原平整个人都瘦了许多,以前高耸的眉骨,现在因为暴瘦缺少了脂肪的填充,眼窝都只能没精神地凹陷下去。
他的五官依旧是硬朗的,好看的,甚至因为这次短时间的暴瘦而显出了一种病态似的美。
可是沈知意无法欣赏这种美——即使原平的脆弱,也意味着对方将来会更加依赖他……
他享受照顾爱人、被爱人依赖的感觉,却不愿意……这种体验是建立在原平的痛苦之上的。
原平还在等着沈知意先开口,谁知道对方好像盯他盯上了瘾,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原平瞟了沈知意一眼,看他神情飘忽,不由得开口提醒道:“所以你今天来找我……”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让沈知意立刻回了神。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从包里掏出了那件军绿色的外套。
原平看了一眼那件外套,心跳立刻漏了几拍。
但他又想到,沈知意应该不可能知道这件外套曾经发生过什么……便努力让自己定了定心神。
他故作疑惑地问道:“所以你今天特地跑来清城,就是为了给我送一件外套吗?谢谢你了,但是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这件外套留在那里就随你处置,你不用再重新还给我了,你想丢掉也是可以的……”
“既然你都说了随我处置了,那现在我就是想还给你,有问题吗?” 以前和原平相处的时候,沈知意都会尽量收敛自己身上的锋芒和锐气,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性格内敛的原平的情绪。
他以前也确实无师自通地做得很好,今天的沈知意却显得有点咄咄逼人……和以前那个温和体贴的他完全搭不上边。
沈知意把那件外套扔在桌上,原平看了一眼,发现外套上的血痕已经被洗干净了,悄悄送了一口气。
原平听沈知意语气很冲,便轻声说道:“也没有问题的,只是还要你特地跑一趟过来……”
他看着沈知意,眼神里暗藏着一丝小心:“……我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天大的怒气,在看到原平小心翼翼的眼神的那一刻,也已经烟消云散了。熟词
沈知意泄气般地叹了口气——他真的拿眼前的这个男人没办法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原平好像正好长在了他的心尖尖儿上,他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都可以轻易牵动自己的情绪。
他不开心,沈知意也会跟着不开心;他一高兴,沈知意的整个世界都好像被点亮了一样,甚至比原平本人还要快乐。
沈知意不忍心看原平再露出那样小心的表情,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来这里,是有事情想要问你。”
原平坐在原地,双手交握,点了点头等待着他的问题,样子甚至有一丝乖巧。
沈知意看他现在这副乖巧的样子,又想到他到底瞒着自己一个人偷偷吃了多少苦,还甚至一个人偷跑到清城,不知道是不是想在这里结束一切……
他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整个胸腔就快要窒息。沈知意摇摇头,勉强稳定住心神,把那枚沾血的戒指递到了原平的眼前。
对方的手上还好好地带着他们的结婚戒指……原平自己的手上却已经空无一物。他没来由地有点愧疚,甚至不敢去看沈知意的眼睛,只是接过了那枚戒指。
“你忘了戒指吗?” 沈知意问道。
原平看着他的眼睛,故作平静地道:“本来就决定分开了,还留着戒指干什么……你特地过来一趟,就是为了送这个的?”
“不!不是这样的!” 沈知意受够了他们这样兜圈子,紧紧搂住眼前清瘦的爱人,声音颤抖,“你好好看看……”
原平听他的话,拿起戒指在眼前仔细端详,这才发现戒指的边缘似乎沾上了什么污渍,整整一圈,几乎掩盖住了边缘应该有的切割光泽。
他也想起了什么:“这是……”
——这是我的血。
他那天吐完血的第一反应,先是用左手捂住了嘴,然后护士给他递来了一张纸巾。
因为担心于秀的病情,他只胡乱擦拭了一番,因为当时找不到垃圾桶,便随手把染血的纸巾塞进了口袋里。术此
——看来……他知道了。
“阿平,我都知道了。” 果然如他所料,沈知意看着原平,这样说道。
沈知意紧紧握住眼前人的手腕,眼睛里的痛苦像是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似乎又因为怕自己被情绪所主宰,会话不成话,句不成句,才一直苦苦压抑着。
爱人之间总是心灵相通的,沈知意几乎不用再多说任何一个字,原平就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表达什么。
可原平仍旧自欺欺人地反驳道:“你知道了什么呢?”
——而且,就算你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呢?
阿沈……别再管我了,我求求你。
我已经努力把你从我身边剥离开来,你为什么又要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希望呢?
而我,还能拥有接受下一次分别或者背叛的勇气吗?
原平用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沈知意,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面,好像闪烁着一点点……微茫的希望。
可是那希望犹如冬日夜风中的烛火,脆弱而短暂。好像只要风轻轻地一吹,沈知意轻轻地松开手一放弃,那点亮光就会毫不犹豫地熄灭掉。
然而沈知意绝对不会这样做——在所有的岔路口,他会做的唯一选择,就是紧紧抓住身边这个人的手。
“阿平……” 沈知意单膝跪地,和原平的视线落在一个平面上。
沈知意不欲再跟他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地挑明:“你在中心医院做过胃镜,对不对?”
他紧紧握住原平的手,把爱人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他:“你看着我,告诉我,是不是?”
原平的头转了过来,眼神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你没必要知道。”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沈知意突然掏出刚才趁原平不注意解下来的领带,用力绑住了原平的手腕。
原平惊讶地抬眼看着他:“沈知意,你干什么!”
他努力挣脱了几下,领带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绑得严严实实,而且不丝滑,几乎不可能自己脱落掉。
又因为这段时间原平生着病,营养摄入不够,更加没了挣脱的可能。
在原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沈知意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沈知意的表情极其镇定,原平与他相反,脸上愈发慌张起来,嘴里止不住地劝:“沈知意,你不要……你冷静一点,这样你会受伤的!”
先不说这栋屋子里冬天有多冷,进门没多久,原平还没来得及开暖气。
现在这个样子,沈知意就更不会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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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的声音低低柔柔,内容却是和语气完全相反的疯狂:“阿平,你知道吗?看到那件外套和戒指的时候,那天晚上我做梦了。我梦见你流了好多好多血,根本就止不住,流到了我们的结婚戒指上,地板上,到处都是……可是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什么都不和我说……所以我要陪着你,惩罚你,和你一起疼……”
原平被这样子折腾一通,身体下意识地起了反应,脑子里却都只有一件事情:“沈知意!阿沈!你听我的话好不好……起来吧,至少先穿上衣服好不好……天气这么冷,你真的会生病的!”
沈知意坐在他的身上,抬起了头,喉咙里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声音。
从一开始,他的眼泪就已经流了一脸,分不清是因为欲、望还是因为精神:“我生病,你会在乎吗……”
原平被他逼到这一步,所有的思前想后都只能抛在脑后,把自己的一颗心都直白地剖析给沈知意看。
“我在乎。” 他这样说道。
沈知意听到他的剖白,逐渐停下了动作。
原平伸出指腹,温柔地擦干了身上人不停流下的眼泪。好几次,那些湿润被擦干之后,又重新出现在沈知意的眼角。原平把这个动作耐心地重复了两三次,沈知意的眼泪才慢慢停止。
原平看着他哭花了的脸,再一次撕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重复道:“我在乎你。”
……比谁都要在乎你,沈知意。
好像听到了原平心里的那句呓语,身上的人终于开始破涕为笑。
两个人在地上动作折腾一通,沈知意流下来的浅浅一滩血痕早已经被磨蹭得不成样子,在混乱中却又仿佛有了新的形态,远远看上去,竟然像一朵怒放的血色鲜花。
沈知意俯下身来,在一片混乱的血痕上抱住了原平:“你看……你总是会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对我心软。”
沈知意感受着自己所躺着的怀抱,虽然比以前要单薄许多,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而可靠,熟悉到……让他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看着原平,漂亮的眼睛时隔许久,终于迸发出了应该属于那双眼睛的绚烂光彩。
“阿平。” 沈知意贴着原平的耳朵,轻轻地叫他的名字,开始只是小声的呓语,到后来才渐渐变为正常音量的呼唤。
沈知意笑盈盈地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你看,我又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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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的高铁已经没有了回京城的班次,要回去的也只有凌晨的了,原平这边东西都还没有收拾好,今天最晚的一班只怕也是赶不及。
怕原平又反悔,沈知意立刻预定好了明天一早的高铁班次。淑此
原平看他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无奈道:“你放心吧,我答应你了,就肯定……不会走了。”
沈知意点点头,好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嗯,我明白,我相信你的。”
可他的行动却截然相反——沈知意一把拉过坐得离他还有点距离的原平,把他的手臂牢牢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现在被沈知意知道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原平自己做饭、吃药、甚至连饭后例行的呕吐……也都比之前多了点坦然。
也许是他的病情在一天又一天地加重,之前吃药还能够勉强抑制住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可现在已经完全不行了。
他一碗饭还没吃到一半,那种熟悉的恶心感觉上涌,所有的米粒都好像卡在喉管里,上下不得,开始产生一种令人反胃的堵塞感。
原平立刻搁下碗筷,沈知意看他脸色不对,也赶紧起身陪原平到了卫生间里。
扶住大理石墙壁,原平对着马桶吐了个昏天暗地。沈知意已经接好了一杯温水在旁边给他漱口,看见原平似乎要起身,赶紧把手里的水杯递了过去。
原平接过,低头漱了几口,虽然口腔里的恶心味道还有点挥之不去,但总算是好一点了。
果然,和昨天一模一样,今天中午的午饭,原平也吐了个干净。
反复漱口祛除掉那种恶心的味道之后,原平才狼狈地起了身。
他没有勇气去看沈知意的表情,不知道爱人是否能够接受这样……以后或许还要给他添很多麻烦的自己。
原平踌躇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去看沈知意的眼睛。谁知道爱人的眼睛里丝毫没有别的情绪,只有满溢的担忧。
甚至在原平躲避他视线的刹那,沈知意就已经凑了上来,一只手不停抚摸着原平的后背,一边焦急地问道:“阿平,你怎么样了,现在好一点了吗?”
沈知意没顾得上揣测原平的任何情绪——他现在脑子里铺天盖地都是原平刚刚扶着墙吐得天昏地暗的画面……爱人的眉头因为不适,锋利地紧皱着,一只手更是死死按压住胃部,时不时揉搓一下,好像寄希望于靠这样来缓解胃部和食道里的疼痛。
一室一厅的房屋结构,卫生间的空间极其逼仄。原平和沈知意两个人挤在里面,空间就更是狭小了。
原平点点头,又矛盾地摇了摇头。他看着沈知意,沉默半晌,最后道:“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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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平这儿之前就没人住,所以连床都是原平昨天现买的,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就只有这一张铁丝床。
沈知意这辈子都没睡过这样的东西,原平用自己的衣服给他在底下垫了一层,还是觉得不放心,只能看着对方不确定地问道:“阿沈,晚上这样你……能睡好吗?”
比起原平的紧张,沈知意明显没放在心上:“应该能吧,不行的话就凑合一晚,也没什么事儿。”
它不是这么个凑活儿法啊阿沈……原平心里想着,看沈知意满不在乎的模样,到底还是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努力把“临时床垫”铺得再柔软了些。
硬邦邦的床板,原平是惦记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无法入眠,沈知意则是因为实在硌得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两个人都睡不着,房间里又只有这一张单人床。刻意拉开了许久的距离在这个夜晚被不受控制地调近,原平侧身就能触碰到沈知意的身体。
原平表面上丝毫不显,其实心里紧张极了,甚至都不敢用力呼吸——他总有种预感,今天白天发生的荒唐事情,有可能会在自己的一个不注意下……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而去。
“阿沈。” 静谧的黑夜里,原平突然开了口。“我们聊聊吧。”
沈知意点点头:“你想说什么?”
“我的病……” 原平只说了这三个字,自己就渐渐止住了话头。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沈知意不蠢,更不木讷,照顾病人的人比病人更加辛苦这个道理,原平相信他和自己一样懂得。
可即使原平知道,对方应该早就清楚了来清城找他这个行为的含义,还是要忍不住提醒沈知意道:“之后可能还要化疗,要花很多时间和金钱……医生说了,治愈的可能也没有很大——因为我爸爸那边的遗传缘故。”
房间里还没有买台灯,天花板的顶灯关闭之后,室内就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一丝朦胧的月光透过窗缝滑进来。
这样昏暗的月光下,原平看不清沈知意的脸,只能够听到他清晰而坚定的回复:“我知道的。”
原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动了动喉咙,只说了个“嗯。”
像是感受到了他全部的迷茫和无措,沈知意稍微挪动身体,把原平搁在身侧的手牵过来,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阿平,” 他叫着原平的名字,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而轻缓,“我不怕。”
——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就能够所向披靡,无所不能。
所以,你也什么都不用怕……
一切,都有我在呢。
原平看着他,带着点犹豫,又带着点试探地道:“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和我在一起,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
他看着沈知意,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能够回到之前生活的家,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满是忐忑。
他不知道,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还愿不愿意原谅他,接受他……
忐忑的同时,原平的心里也在做着各种假设。
沈知意抱着他,手腕卡进原平打卡锁骨的凹陷里,严丝合缝地贴紧,仿佛那儿生来就是为了让他倚靠而存在的。
他声音哽咽,却仍旧坚定地在黑暗里抱住了原平,不带犹豫地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埋在心底、永恒不变的那个答案——
“我只要你一个。”
【第67章】
微淡的阳光透过窗缝撒在单人床上,原平朦朦胧胧地睁开睡眼,才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
……是走了吗?
……怎么还是走了呢?
他正愣着神,就见沈知意围了件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围裙,手上戴着双惊世骇俗的大红色橡胶手套,手里还拿了块深蓝色抹布。
这样剧烈的视觉冲击让原平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他看着沈知意,眼睛里的迷茫比刚睡醒的时候还有多。
原平沉默片刻,动了动喉咙,憋出一句:“阿沈,你这是……?”
“废话!” 沈知意两手不空,只能挥了挥手中的抹布,“我这么早起来给你收拾行李呀!”
原平还在发着愣,下意识地道:“可以把我叫醒,和你一起收拾的……”
不等原平说完,沈知意火急火燎地截断了他的话头:“阿平,正好你醒了,不然我还要纠结要不要叫醒你!你快去厨房帮我看一会儿火吧,我这边实在是忙不过来了……不然那么早起来给你熬的鱼片粥要糊了,那可是我今天早上去菜市场买的,老板说是最新鲜的一条鱼呢……”
原平还穿着睡衣,被沈知意迷迷糊糊拉下床,直到进了厨房,看到眼前咕嘟咕嘟冒泡的砂锅,才醒过神来。
“你早上去菜市场了?还有……这锅又是从哪里来的?” 原平看着眼前的东西,刚刚开机的大脑显然还无法处理这些信息,只能下意识地向沈知意投去询问的目光。
沈知意丝毫没觉得自己做了件多困难多了不起的事情,轻描淡写地道:“买的呗。”
原平目瞪口呆:“一大早你就能去一趟菜市场,还自己买了一个砂锅回来……阿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干了!”
“但是……” 原平看着被小火舔舐的砂锅锅底,又略带迟疑地道,“这个锅,应该怎么带回去啊?”
沈知意满不在乎地道:“丢了呗。”
原平有点小声地反驳道:“会不会有点浪费啊……”
“那就留给王江平!” 沈知意挥了挥手,交代道,“我还要去擦你的行李箱呢,你帮我看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原平点头应了一声,瞟了一眼砂锅里的粥,心想——老婆,你知道吗?其实再过五分钟,它就要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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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得不说,幸好沈知意来了这么一手,才避免了两个人上午的一系列鸡飞狗跳。
不方便搬走的大件家具,以及原平购置的一些大型物品,都被留在出租屋内留给了王江平——反正对方本来也打算之后把这套房子作为他在清城的落脚点,这样一来二去,用沈知意的话说,还“剩了帮他买家具的钱呢!”
原平知道他们之间王江平一贯是被损的那一个,但感情绝对算得上至交好友,也就默默放弃了为帮自己来到清城的“恩人”说几句好话。
不一会儿王江平安排的司机就来到了居民楼下,沈知意拎着自己和原平的行李箱,在后备箱安放好之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坐上了汽车后座,紧紧地挨着原平坐下。
原平昨天其实就有点发现了这一点——两个人在清城重逢之后,沈知意似乎总是格外地黏他。
昨天半夜他起床去上洗手间,还没有挪开人半步,就被沈知意又哼哼唧唧地凑了过来。
原平只好摇了摇他的手臂,小声劝道:“阿沈,松开我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知意被他的动作弄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松开了拉着原平的手臂。
可原平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转身前往卫生间的时候,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就跟在了自己后面,甚至丝毫没有收敛脚步声,好像生怕原平发现不了他似的。
原平还没有脸皮厚到让爱人围观自己上厕所的程度,只能红着脸小声劝道:“阿沈,地上冷,你回去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知意摇了摇头:“我要陪着你。”
原平有点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我要上洗手间……”
沈知意似乎反应了一下,才答道:“我不进去,不看你。”署辞
他保证道:“我就站在这儿……等你出来。”
也许是因为困倦,他整个人都显得慢吞吞的,不管说话还是动作都有点神似动画片里的树懒。
原平被爱人这幅困倦的模样可爱到,忍不住抱着他的脸,狠狠亲了几口,才把人放在门口。
现在在车厢内,原平和沈知意两个人也是贴得紧紧地,手臂贴着手臂,大腿贴着大腿,寒冷的冬天好像因为爱人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阿平……” 沈知意忽然鬼鬼祟祟凑近原平,语气故弄玄虚,“回去之后,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原平刚想问什么惊喜,又莫名觉得好笑——哪儿有人给伴侣准备了惊喜,又不打自招的!
不过他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凑过去问道:“是什么啊?”
“告诉了你就不叫惊喜了……” 沈知意抱着他嘀咕,因为早上起早了的后遗症现在开始冒出头,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就希望,你能喜欢就好了……”
没来得及等到原平的回复,在爱人平缓而有节奏的抚摸下,沈知意很快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原平把他抱起,换了个让沈知意更加舒服的姿势,让爱人能够靠在他的肩窝里,又在沈知意的身上加了床毯子。
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原平怕沈知意知道,可又怕沈知意不知道。
他低下头,偷偷吻了吻自己的小太阳,在他听不见的时刻,袒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心声:“只要是你给的,我什么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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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下了高铁,坐上自家的车,沈知意刚要发动车辆,他的电话却突然响了。
是个完全陌生的来电,沈知意按下心中的疑虑,滑动接听键:“您好,请问是哪位?”
“你好你好,我叫徐小义,是原平的……以前认识原平的,” 来电的人似乎很紧张,话都说得哆哆嗦嗦,“你,你已经找到原平了吗?”
原平在一旁,早就已经听出了打来电话的是徐小义。他不明白对方突然找他是有什么事,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徐小义话语中态度的改变。
对上沈知意询问的眼神,原平用口型说:“给我吧。”
沈知意把电话递给原平,原平接过,喊了一声:“二叔。”
电话对面的人又是一阵沉默,徐小义紧张地搓了搓裤缝,又碎碎念了几遍自己早已经组织好的语言,才开口道:“阿、阿平……你爸爸的事情二叔都已经知道了,之前那样子说你,二叔真的对不起你……”
原平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他和徐小义之间,根本就无所谓原谅或者不原谅这种事情——对方当初本来就不知道,原平没怪过他。
而现在原平的心理……已经把所有除了沈知意之外的人都划出了安全范围,所以徐小义的一举一动,也无法像以前一样轻易地伤害到他了。
原平于是道:“没关系的,我也不怪你。你当时……也不知道嘛。”
徐小义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他才对原平道:“你陈叔走之前……还给你留下了点东西。你要不要来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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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医院第二天的下午,沈知意坐在原平的病床旁边,正在给他捣牛油果。
沈知意手里拿了一把小弯刀,先是熟练地把牛油果的柔软外皮削开,再沿着内核划了一圈,就完整地取下了一个椭圆形的牛油果核。
他接着用一把小银勺把里面的牛油果肉全部挖出来,放在原平住院之后一直在用的饭盒里,合着希腊酸奶和鱼肉泥慢慢地搅拌了起来。
原平住院之后就立刻被医生安排了详尽的身体检查。
在阅读了病人的一系列报告之后,他们决定先让原平的胃养一段时间,等到胃穿孔慢慢痊愈之后,再开始进行食道部分的手术。
食谱一安排下来,沈知意比谁都上心,督促着原平一日四餐都要按时按量地吃——医生给原平安排的是少食多餐方案,这样原平的胃在每次进食的时候就不负担过大,拉开用餐时间的间隙,也能够让胃里的食物得到更好的消化。
“喏,先把这一点吃了,吃不完的剩下也没关系,放那儿一会儿再给你弄新的。”
沈知意把手里的碗递过去,看原平安静低头舀着碗里的果泥混合蛋白质泥,忽然心里就冒出一股冲动。
他于是起身蹲在原平身前:“阿平,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原平依旧埋头吃着饭,只是疑惑地“唔”了一声。
“我们搬个新家吧。” 沈知意的手扶住原平的膝盖,和他小声地商量,眼睛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忐忑。“我看好了一套楼盘,离这家医院也挺近的,是我们之前买新房的时候你喜欢的样式,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没有买……你还记不记得?”
原平怎么会不记得呢?
是一栋漂亮的白色小洋房,结构精美而小巧,外面看起来不够宏伟,内里空间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却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当时的原平没能拿出那么多钱,又不想在结婚开始就用沈知意的,两个人索性就退而求其次选了现在这套都还算满意的。
沈知意盯着爱人的眼睛:“我把它买下来了……我们以后就住在那儿,好不好?”
原平低垂着头,片刻之后,放下了手中的饭碗。
沈知意看他半天没说话,不由得心里有些惴惴,也不敢开口,怕反而打扰了原平。
“阿沈……” 原平突然抬头看着沈知意,问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我们的房间,有我的衣柜吗?”
沈知意摇摇头:“现在还没有……家具什么的我还没来得及去挑……”
片刻之后,意识到原平在说什么,沈知意无比激动地抱住了他,大喊道:“好!我们明天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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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章】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沈知意背对着原平,蓝色的丝绸睡衣松松垮垮,露出大片好看的白色肌肤,在月光下散发着莹白色的润洁光泽。
原平用手里的毛巾揩了揩头发,短硬的发茬甚至都不需要借助吹风机,随手擦几把就能擦干七八分。
他把湿漉漉的毛巾随手丢在床头柜上,不知道沈知意是否已经睡熟了,掀开被子的一角,动作尽量轻缓地上了床。
触手一片温热,没有丝毫冬天被窝应该有的寒冷感觉。原平隔着光滑的丝绸睡衣摸沈知意的后背,眼神忍不住暖了几分。
“小乖……” 原平轻轻叫他,同时手上来回摸着他形状漂亮的背脊。
沈知意本来等人就等得半梦半醒,熟悉的味道和温度靠近,他的精神更加添了几分困倦。
被原平这样抚摸几下,沈知意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模糊,从喉咙里逸出一声轻哼:“嗯?”
原平索性把手臂伸过去,爱人立刻会意,自动枕住了他的手臂。
“你给我暖被窝了啊?” 原平的鼻尖贴着沈知意的颈部动脉,仔细屏住自己的呼吸,甚至可以微微感觉到沈知意整个血管的跳动。
——身侧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着的,是原平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紧密联系。他永远鲜活,永远存在,永远……热爱着原平。
他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丝温暖与救赎。
不过不够煽情的是,现在这个唯一的“温暖与救赎”实在是困得很,即使面对他最宝贝的原平,也只是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带点敷衍又夹杂着点鼻音地问:“对呀,怎么啦?”
原平似乎笑了一声,凑近他小声地道:“你冷不冷啊?……傻不傻,睡暖了我这一边,又自己挪过去睡冷的那一边了。”
沈知意觉得原平现在不拉着自己问问题的话,自己马上就能睡着了。
不过既然原平都问了,他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冷啊……”
原平就像个小火炉,虽然前段时间因为生病身体瘦了不少,但现在慢慢地温养着,已经在逐渐恢复之前的身体状态了。
话说到一半,沈知意忽然又改了主意。他眨眨眼睛,近乎于撒娇似的道:“老公……我好冷。”
原平一听,身体就立刻凑了过去,手臂用力地环抱住他,几乎把沈知意整个身子都圈在了怀里。
“有没有好一点?” 原平把下巴搁在沈知意的头顶,轻轻问道。
男人低沉的嗓音仿佛和头骨都能够产生共振,不然怎么能够解释,沈知意一听到他的声音……脑袋就晕乎乎的,根本没办法思考呢?
沈知意小声“嗯”了一句,又恃宠而骄地要求道:“你再抱紧一点。”
房间里重新归于一片静谧,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原平的胸膛贴着沈知意的蝴蝶骨,血肉叠着骨头,心脏挨着心脏。
静不可闻的两道心跳声渐渐合成为一道,在寂寞的夜里,像两颗炽热跳动的心脏合二为一,最后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再也没人能够把他们分隔开。
如同柏拉图故事里的那个半人,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他的另一半。
也许,原平和沈知意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就是为了寻找到很久之前曾经被分开的那个彼此。
——他们就是最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