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康在沈氏的职位不低, 要想把他开除出沈氏,需要在股东大会上提出决议,再请各位股东举手表决, 多数通过才可以。
所以,沈知意把助理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 就成功给自己的计划增加一张底牌。
毕竟,现在看来,爸爸还是很倚重徐少康的。沈明成在股东大会里有很大的话语权,毕竟沈家很多人都只是领分红的闲人,真正能说上话的并不多。哥哥沈知渊已经明摆着了会站在沈知意这边, 剩下要解决的, 就是得到父亲的支持而已。
沈知意鼻梁上戴着副银色无边框眼镜,瞳孔里不时闪过一丝丝亮光。其实这样的他,才更接近真实的他——冷静,理性,永恒地思考与排兵布阵, 并且……奉行商人所崇尚的利益最大化。
沈知意不清楚的是, 他爸爸之所以看重徐少康,不过是因为比起原平,他更钟意徐少康来做他的儿婿而已。
虽然沈知意和原平的婚姻得到了父亲的同意,正是因为抱着这样培养的心思,
他点点头道:“你把眼泪擦了, 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吧。你的工位这几天可以暂时不搬,先把转职手续办掉就行。”
助理点点头, 再一次鞠躬:“谢谢沈总。”
一码归一码, 助理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犯错,沈知意可以理解。现在她愿意勇敢地站在沈知意这一边, 指认徐少康也是事实。
可是继续任用一个曾经伤害过原平的人,还是让沈知意觉得十分膈应,他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让助理离开之后,沈知意继续坐在办公椅上,仔细回忆昨天原平喝药的种种细节。
可是,徐少康又是怎么知道原平对布洛芬过敏的呢?
沈知意一边皱眉思考,一边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无规律的闷响。
他只对管家说过原平对布洛芬过敏这件事情,就是为了不让管家给原平拿错药。
那徐少康……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对方和原平关系疏远,不应该知道原平这么隐私的个人情况。
更何况,他和原平之间的交集,就只有沈知意一个人。除了沈知意,也没人能给他通这个风报这个信。
“知意,昨天的那件事情,你跟我说了之后,宴会结束之后我又查了查……我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沈知渊话说得不绝对,毕竟他的发现牵扯重大,不能轻易下任何定论。
大哥的话和刚刚的推测重合在一起,让沈知意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道:“怎么了大哥?”
沈知渊陈述道:“今天我让宋管家打了份昨天所有可能接触原平药品的人的清单。那药应该就是从沈家医疗所那几个家庭医生手上出去的,来参加宴会的人里,随身带着两种退烧药的客人,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沈家有好几位私人医生,平常就住在沈宅附近的医疗所里。他们那儿常备着各种常见疾病的药品,比起自带两盒退烧药,显然就地取材对实施换药的人来说更方便。
“首先是李管家。李管家跟我说,家宴上他实在走不开,忘记给原平拿药了,所以换药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这和李管家对沈知意说的情况一样,沈知意应了一声,等着哥哥的下文。
“可是,今天我去了一趟姜医生那里,他跟我说……” 沈知渊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这两个人居然牵扯到一起了。“快十一点的时候,有一个老宅里的佣人去了他那儿,说原平发烧了,要给原平拿退烧药。”
——既然李管家忘记吩咐了……那会是谁呢?
沈知渊继续道:“那个仆人先是拿了布洛芬,你也知道,退烧药里面,属这种最常见了。”
沈知意点点头。正因为如此,他们家里的药箱常年备着别的种类的退烧药,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和原平出门旅行的时候,沈知意也会特地带一盒别的种类的退烧药,以免耽搁再去药房购买的时间。
“接着他又折了回来……” 事情实在太巧合了,连沈知渊也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佣人说,原平吃不了布洛芬,请姜医生换成新的——也就是后来原平吃的那种,外观绿色的胶囊。”
除了李管家,知道原平对布洛芬过敏的,当时又正好在老宅的,就只有原平和沈知意两个人。
沈知意忍不住道:“可是,李管家知道阿平对布洛芬过敏,是我告诉他的。除了我,阿平和他,老宅里应该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所以,问题难道还是出在……李管家身上?
“不,还有一个人。” 沈知渊纠结了片刻,还是告诉了弟弟自己的发现,“当时原平打电话的时候,李管家正好和……大伯待在一起。”
沈知意皱眉道:“你确定吗?”
沈明远不是别人,是他的亲大伯。虽然关系说不上有多亲密,但对方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还是超出了沈知意的预想。
沈知渊也有点不敢置信:“对,我和李管家再三确认过了,因为他忙起来忘了事儿,原平对药物过敏的事情,他没有开口和任何一个人说过。但是当时他在接电话的时候,没有控制音量,所以大伯站在他旁边,应该是听得清的。”
沈知渊甚至都不敢去猜测弟弟的反应——大伯要是真的动了原平,这件事沈知意肯定不能善了。可对方又是沈家人,更是知意的长辈……徐少康弟弟还能奈何得了,为了原平大费周章地召开股东大会,就为了辞退一个徐少康。可如果这件事情真的还有沈明远的参与,沈知意又该怎么办呢?
指尖继续敲击这桌面,只是比刚才的节奏还要缓慢。沈知意只在刚才沈知渊说出沈明远这个人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然后就面无表情地继续了动作。
沈知意意味不明地道:“原来是他……”
——他说呢,为什么徐少康作为一个完全不了解原平的人,可以知道原平对特殊药物过敏的事情。为什么他对老宅完全不熟悉,却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弄到两种退烧药……
沈知渊一听弟弟用这种语气说话,哪怕不是对着他的,心里也有点打战。他知道,弟弟每次这么凉飕飕的说话,就意味着他语气里指代的那个对象,要遭殃了。
但毕竟对方是他们的大伯,更是父亲沈明成的亲大哥。沈知意作为一个晚辈,要对沈明远做什么,那真的会在沈家掀起轩然大波。
沈知渊叹了口气,劝道:“知意,现在毕竟还不能确定就是大伯做的……还是不要先和他撕破脸了,爷爷才过完生日,现在闹僵了,大家都不好看。”
——不管怎么说,老爷子沈维总是无辜的,没必要让老人家为了这些破事儿坏了生日的心情。这一点,沈知意和原平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了。
沈知意点点头,答应下来:“我明白,最近,我不会回去找他麻烦的。”
……明明以前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弟弟回家,现在倒是不敢让他回去了。
现在沈知意要是回去了,对上住在沈宅的沈明远,沈知渊都不敢想象沈知意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比起他们,沈知意骨子里还要更加冷漠一些。对于这些姓沈的人,沈知渊或许还会看在同一个姓的份儿上,放他们一马。可是到了沈知意这里,除了他真的划在心里的那几个人——爷爷,父亲,母亲,哥哥,别的姓沈的人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关系不那么陌生的陌生人而已。
而且现在,沈知渊绝望地想,这些陌生人里……有三个,很可能还要变成仇人。
沈知渊默默苦笑,看弟弟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要拿大伯怎么办,才能解气呢?
可要是事情闹大了,不管是爷爷还是父亲,都不会任由知意欺负自己的儿子或者哥哥吧?
怎么想都是个死局,沈知渊叹了口气,只嘱咐道:“你只要记得照顾好自己,看看吧,阿平生病这几天,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下巴都尖了好多?至于大伯那边……你就当放他一马,让他再好过几天吧。”
沈知意先是笑着反驳了一句“哪儿有那么夸张?”,至于沈明远,他不欲多言,和哥哥再说几句,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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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沈知意按昨天通知的那样,在沈氏总部十楼召开了股东大会。
股东大会不能轻易召开,一般都是一个交易结算季的末尾召开一次。沈知意作为公司的总经理也无权直接召集所有股东,还是和父亲沈明成打了招呼,才得以聚齐大股东们。
沈明成通知他们的时候只说总经理沈知意有重要事情宣布,需要股东们举手表决发表意见,但具体是什么,他竟然三缄其口。
很多大股东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今天的主人公沈明成和沈知意都还没来。他们坐在座位上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想相互打探点信息。
“王总,您知道今天让咱们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也不知道……听说有总经理级别以上的人事变动,所以要召集大股东们举手表决。”
“人事变动,谁要升职了吗?……也没听着什么消息啊?”
“我也不知道,再等等看吧,看沈总怎么说。”
“你们都不知道吗?我可听说了,今天主要就是要辞退——”
“早上好,看来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大家随意坐吧。” 沈知意倒数第二个到达了会议室,他来的时候,里面已经乌压压坐了一片人。
前面要说话的沈家人,看沈知意已经来了,悻悻地坐回了他最后一排的座位。
在场的人都是沈氏的大股东,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对沈氏未来的发展有着巨大的影响。股东们中的大部分都和沈明成一个年纪,沈知意平常都要叫他们“叔叔”。
今天主席台下坐了一片人,他却丝毫没有紧张和怯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威压,甚至让很多人看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优秀。
“今天请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是为了让大家对徐少康徐副总的人事调动举手投票表决。”
沈知意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幻灯片,开始阐述他的决定。
“与总裁沈明成、副总裁沈知渊商议后,我们做出的决定是:开除徐少康出沈氏所有部门(包括总部、海外分部),按照合同规定向其支付本月薪水。至于违约金,因为徐少康并没有达到合同所描述的业绩要求,以及徐少康对于总经理沈知意的家人实施了人身伤害,根据中华人民共和管相关法规条例,沈氏有权合理解除劳务合同,不向其支付违约金。”
场面一片哗然,沈明成和沈知渊因为事先跟沈知意聊过,反而是最淡定的两个。
徐少康听到第一句话,就已经“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台上正在娓娓道来的沈知意。
荒唐!可笑!妄想这样就扳倒他么!
沈知意按动手里的红外按钮,演示文稿来到了下一张,是徐少康本季度业务成绩的汇总与分析。
研究徐少康在沈氏海外分部的业绩的时候,沈知意就曾经有过一个疑惑。
对方在海外的表现极其亮眼,也是为什么沈明成大费周章把他调回来的原因之一。
来到总部之后,和徐少康合作的这段时间里,沈知意却并没有发现徐少康在任何方面有什么过人之处,只能算是平平无奇而已。
起码,对比起他在海外拿冠军的那些季度,他在总部这段时间的成绩,实在是不够看。
他于是向徐少康待过的几个海外分部发送邮件,要求调用对方所有的业绩报告记录。分别对比之后,沈知意就发现了许多不对劲。
首先,徐少康所在的分部采用的都是小组制业务统计,也就是说,是他所在的小组业绩出色,并不是单单他一个人所创造的成绩。
至于这里面功劳,有多少能够归结于徐少康一个人的能力呢?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对方进入沈氏三年,足足换了五个海外分部,而且并不是因为上级调令,是徐少康主动请缨,想要去别的地方历练一番。
每到一个新的海外分部,他都会以之前的业务成绩作为跳板,说服所在分部最好的小组容纳他为新的组员,顺便踢掉之前的一个老组员。
要是这样的话……身处在本来就是第一名的组,很多时候,只要徐少康的能力不是太过于拉胯,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到第一名。
沈知意的这一个猜测,在沈氏德国分部公司内部的匿名论坛里,得到了验证。
每次小组考核之后,这个论坛里都会有匿名投票,对自己的组员做出相应评价。徐少康在之前的小组里浑水摸鱼还行,在性格严谨的德国人那儿,就有点行不通了。
他们每天都记录了每个人的工作量,一个季度下来,徐少康的统计值,排在组里倒数第一名。
只不过每一个季度结算之后,为了保证匿名性和员工的隐私,这样评估的帖子就会被删除。
徐少康误以为对自己不好的评价已经被删除,而且除了他们,别的分部并没有搞这一套,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殊不知帖子只是被隐藏了起来,沈知意一要求,后台人员就可以调用给他。此刻,那些对徐少康的业务能力最真实的描述全部清清楚楚显示在投影屏幕上,有几个股东看看屏幕上的评语,又转过头来看他,目光里都是诧异,简直要把徐少康打成筛子了。
特别是有几条——“徐的脾气很暴躁,他好像总是不开心,特别喜欢摔东西。一个月里,他换了四个咖啡杯。”
“徐每天下班都走得很早,我开始以为他特别会享受生活,还特别羡慕他。直到我要熬夜加班替他做完他剩下来的东西……you know, I realized that he was here to just make up the number(他只是来滥竽充数的)。”
展示完这一切,沈知意继续道:“我们其实也认为,徐少康先生可能存在一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不止像他的这位德国同事描述的一样,在我们和客户的谈判中,他也曾经多次出现过冲动,易怒,甚至还表现出过暴力倾向。”
这一点沈知意开始并不知道,还是原平后来跟他讲述了一下徐少康给他打电话具体说的那些话,才总结出来的。
原平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和观察者,徐少康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时候,并不知道,电话这头的人,其实在冷静地窥探着这个小丑的表演。
也就是原平说了这件事以后,沈知意开始注意徐少康在业务过程中不对劲的蛛丝马迹。
也就是对于原平的轻蔑让他掉以轻心,徐少康才会露出真面目。在沈氏的时候,对方一直掩盖得很好。
直到有一次,因为在饭桌上喝了几瓶酒,又谈不成和对方企业的合作,徐少康直接掀翻了桌子,才露出了马脚让沈知意抓住。
沈知意拿出了徐少康上大学期间心理医生对他的诊断书,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冲动,暴躁,易怒,有暴力倾向,具有反社会人格——赫然和同事描述的他的行为一致。
其实一般大学的这种心理辅导,都会要求心理咨询师签署一份保密协议。就算沈知意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弄回来这个东西。
可是徐少康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患者那一栏就是写着他的名字……那些症状,和那些本应该消失的同事证词一起,成了把他压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接着,就是我最想说的——关于徐少康基于私人恩怨,更换我先生原平的退烧药,使得我先生原平产生严重过敏反应,住院好几天,差点有生命危险的事情。”
沈知渊在一旁,用了好大努力才能控制住表情……弟弟这一张嘴,可真是厉害啊。被他这么一说,吃了抗过敏药一个小时之后身上红痕就消了的原平,变得生命垂危,可怜兮兮得不行。
为了保护助理的人身安全,今天的股东大会,沈知意并没有让她来到现场,只是录了一段视频作为人物证据。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徐少康找到我,说要我把原平的退烧药换掉,他就可以帮我妈妈支付心脏搭桥手术的医疗费用。我妈妈马上要进行的第一场手术,费用就是他打到我卡里的,都有银行流水的,你们可以去查。”
沈知意列出一系列证据之后,总结道:“基于以上证据,我想,徐少康先生为私人恩怨危害到了我先生的人身健康,这个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沈知意,你这是公报私仇!” 徐少康腾地一下冲到主席台前,却被早已待命的特种兵保镖拦下。
他愤怒地挥着手臂:“我对原平做了什么,和我待不待在沈氏没有任何关系!你公私不分,你才是应该被开除的那个!”
徐少康简直气急败坏——他通过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在沈氏各个分部做出点成绩,站稳了脚跟。沈明成戒心重,他只能接着沈知意的名头跟对方套近乎,百般讨好奉承,才拉近了距离,现在全被沈知意这一出给毁了!
沈知意没管他这个跳梁小丑:“我作为沈氏的员工,五年以来一直为沈氏兢兢业业奉献自己的力量,是因为我想让父母兄长,以及沈氏都为我骄傲。”
他换了个悲伤的语调,继续道:“可是如果,我这样五年的拼搏和努力,换来的只是公司另一个员工对我家人的伤害,以及公司高层对这件事情的不管不顾。那么我……恐怕也很难再有以前的热情和动力,去继续为公司创造财富。”
他低下头,向底下坐的全体股东深深地鞠了一躬,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态度的真诚,还有因为激动而失态,微微泛红的眼眶。
——如果直接用徐少康换药让原平过敏这件事情来向对方发难,恐怕今天要赶徐少康走,会很难。因为在这些利益至上的股东眼里,有没有原平,原平过得怎么样,徐少康对原平做过什么,和他们都毫无干系。
——可是,如果徐少康做的这些事情牵扯到了沈知意,问题变成了让他们在徐少康和沈知意之间做选择,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毕竟就沈知意展示的这些证据,和他本人有目共睹的亮眼业绩,就算是为了明年的股东利润,他们也知道待会儿这手该怎么举。
沈知意最后道:“股东大会结束之后,我也会联系警方,让他们跟进一切相关事宜。”
徐少康要被带走调查的话,他和沈知意之间,就完全没了可比性。股东们很快举手表决,一致通过了沈知意提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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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完这件事情,沈知意舒了口气,在办公室里又坐了一会儿。
极具线条感和金属风格的办公室,是对他性格最好的诠释。比起家里那些暖色调的家居装潢,沈知意整个人的气质,都和这里融合得更加明显。
可他整个人都冒着一股焦躁,用一会儿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就再也坐不下去了。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沈知意为了赶走徐少康,自己也耗费了许多精力,现在一根弦松下来,精神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又想到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谁……还待在家里的那个男人,现在也应该正在床上,呼呼睡大觉吧?
沈知意笑了笑,其实他这些努力辛苦,就像他和原平一直强调的那样,都不算什么。
只要爱人能被他好好地呵护住,他能为对方挡下所有的风雨,要他怎么样,他都……
甘之如饴。
沈知意上车前就给管家陈叔发了条短信,问原平现在怎么样,醒了没有。
原平是不能不吃早饭的,虽然沈知意早就特地嘱咐过陈叔这一点,怕老人家记忆力不好会疏忽,沈知意又给他发了条信息提醒:【陈叔,阿平醒了吗?如果没醒的话,现在您能去叫他一下吗?阿平胃不太好,早饭一定要在十点之前吃的。尽量做清淡一点,他嗓子还没好,吃不了太油腻荤腥的。】
似乎早就有人在手机旁边等待着,沈知意的信息一发过去,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回复:【放心,我已经起了。陈叔给我熬了白粥,很好喝。】
看到原平发来的信息,沈知意忍不住脸红了红,有种做坏事偷窥别人被抓个正着的错觉。
幸好原平在屏幕那头,察觉不到他现在的窘迫,沈知意偷偷地想——要是原平在他眼前,他可能会因为不好意思,直接埋进爱人的颈窝里,半天都舍不得出来。
他正胡思乱想着,原平在那头又发了一条:【小乖,陈叔做的没你煮的好喝。】
沈知意轻咳了一声,努力压住自己脸上控制不住上涌的热意。
既然原平已经醒了,他也不怕再打扰爱人,直接给原平拨了个电话。
原平很快接了起来,把手机还给陈叔。他刚刚夸奖了一番电话那头的人,把人夸得脸上通红,现在却开始装失忆:“怎么了?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原平的声音本来就偏低,现在因为感冒的缘故,在电流里声音带了点微微的沙哑,性感又颓废,有种沈知意亲他时候被下巴上胡茬扎到的粗糙感。
刚才好不容易控制住脸上的热度,现在继续上升。温度一分为二,一股往沈知意脑门上冒,一股往他小腹往下的地方钻……
沈知意脸红得一塌糊涂,把额头搁在办公桌上,企图用冰凉的皮质表面给自己降降温。
他心想,幸好现在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除了沈知意自己,没人能看见这幅样子。不然被人知道,他因为听见原平的声音就……
那也太丢脸了吧。
原平在那头问了一句,却迟迟没听见电话里的人回答,有点疑惑。
他又叫了一声:“小乖?”
两个人在外面的时候,原平很少这样叫沈知意。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原平总感觉在家里叫叫还好,在外面这样叫,感觉会有损沈知意的形象。
可是现在在家里,原平的精神又比较放松,不知不觉就把两个人之间私密的称呼自然而然地喊了出来。
原平发这两个音节一直和别人不一样——他这样叫沈知意的时候,舌头会轻轻扫过下齿,然后擦过下颚的软肉。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被原平组合在一起称呼沈知意,用他一贯的低沉嗓音,莫名就带了点温柔和缱绻,听得沈知意手脚打颤。
沈知意手忙脚乱,摁掉电话的免提:“那……那要是好吃的话,我明天再给你煮。”
原平这些日子生着病,沈知意对他百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男人的胆子被养得大了些,和沈知意说话的时候,也能够开始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要,加上昨天和前天,我已经喝了三天的白粥当早饭了。”
就算他生着病,伙食也不能下降成这样吧……
原平苦兮兮地想着,完全忽略了让自己伙食下降的罪魁祸首——他的喉咙。
想到原平因为生病这段时间吃的苦,沈知意也心软了,立刻哄道:“那你想吃什么?明天我给你做。”
原平思考了一会儿,给了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想吃小区门口那家店的猪肉水饺。”
他和沈知意第一次住进两个人买的房子里,他们的新家。晚上的第一顿饭,因为搬家忙得头昏脑涨,没有买食材做,吃的就是这一家的猪肉水饺。
……这要求有点高,而且原平快病好就开始吃肉这些荤腥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会对他的身体不太好。
可是爱人好不容易提出点要求,说他想要吃点什么,沈知意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跟他说不行。
他纠结道:“要不……我在家给你包吧?”
等回去之后他钻研一下那本厨艺书,再跟妈妈取取经,应该勉强可以做到……吧?
沈知意最近厨艺突飞猛进,原平很看好他,鼓励他说只要沈知意勤加练习,不出多久,就会超过他自己做菜的水平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沈知意这么快就进步到连水饺都会包的地步了?!
距离爱人笨手笨脚地煮白米稀饭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星期,起码原平作为老公,对于自己老婆会包饺子持非常怀疑的态度。
原平于是道:“阿沈,你会包饺子了?什么时候学的,我都不知道?”
问这问题的时候,原平还有点自责——看来自己对爱人的关注和了解还是太少了,连沈知意什么时候学会的包饺子都不清楚。
沈知意:……
“我明天就学会了!不对,今天晚上,今天晚上肯定能学会!”
沈知意从来没有这样,自己没有金刚钻还揽瓷器活儿的行为,这还是头一回,严重违背了沈明成从小就给他制定的行为规范守则。
因为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原平,他才愿意在评估自己的能力和衡量做这件事情的利益和风险之前,先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知道是在给他自己还是给原平增加信心,沈知意补充道:“之前我妈妈给的那个菜谱上……应该有教程。”
原平又想到他照着那本《好妈妈必备的三百道菜》,手忙脚乱地煮粥,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他微哑的声音透过话筒,直接打在沈知意鼓膜上,本来就堆积在小腹的热度不减反增。
沈知意默默地想,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既然爱人要大展身手,原平乐得给他机会,笑呵呵地提要求:“那我想吃白菜猪肉馅儿的。”
他现在和沈知意相处起来,相比以前,那种带着疏离感的小心翼翼少了很多。
沈知意自然乐见其成,看来,上次开诚布公的谈话效果还不错。原平真的又把他说的话放在心里,也开始尝试着去把沈知意纳入他的安全范围内。
——原平越是随意,越是任性,就说明在他心里,沈知意是那个最特殊的人。他不用考虑什么,小心翼翼地看沈知意的脸色,因为他们就是彼此最亲近的那个人。
现在看他这样自然地提要求,沈知意开心得不得了,但是原平提出的要求也是真的难办。
沈知意为难道:“你病才刚好呢……能吃这些吗?肉是不是属于荤腥一类的?”
原平也有点迟疑:“应该可以吧,是不是得问问医生?”
“让陈叔打个电话给老宅的医生,你不用操心了。” 沈知意指尖摸着原平的照片,想象着他现在的神情,归心似箭。
他补充道:“实在不行,就不放肉了。”
原平抗议:“饺子不放肉,那还怎么吃啊?”
沈知意不清楚流程,想当然地说:“就把皮全放进去煮吧,煮一锅……”
原平:……?
饺子没有馅儿,那还叫饺子吗?
挂电话前的最后缱绻,沈知意叮嘱道:“吃完早饭之后坐一会儿,然后把今天早上的退烧药吃了。如果吃完药没精神的话,就回床上再去睡一会儿。早上的时候你不是被我吵醒了吗?正好可以补补觉。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睡醒就可以看见我。”
原平笑了一声:“哪儿有那么夸张啊……你早上吵醒我了吗?”
他早上睁眼只是自然反应而已,沈知意动作轻手轻脚,根本没有打扰到他,原平印象里都没这回事儿。
原平低声道:“我不困的,昨天睡得很好……阿沈,你路上别着急,慢慢开。我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一早上没看见人,以前可能还不会觉得不习惯。这几天两个人像连体婴似的待在一起,原平走哪儿沈知意跟哪儿。
现在一个小时不见……原平就觉得有点无聊了。
唉,原平心想——我好像比以前更加离不开阿沈了,也不知道这是好事情还是坏事情。
其实原平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沈知意也是一样。一听到原平会在家里等着他,便愈发觉得现在坐着的这个办公室冷冰冰的,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沈知意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于是没再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他极快地下了电梯,飞速从地下停车场开车回了家。
好像就连老天都听到了他的想念,一路上沈知意开得非常顺利,甚至连一个红灯都没有遇到。
回到家的时候,刚过上午十一点。原平没有回房间,和陈叔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捧着他在家用的蓝色陶瓷杯,小口抿着热水。
吃完退烧药,原平其实有点小小的犯困。但白天睡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他便想出了个办法,干脆不回房间,呆在沙发上和这位沈家来的老人多聊聊,也算打消一下自己的困意。
还没有入秋,房子里不可能就把暖气开起来。可是原平又生着病,两个人纠结再三,最后还是陈叔想出个办法。
沈知意前天订的衣物已经全部到了。陈叔把需要干洗的几件格外挂出来,其他的用洗衣机和烘干机清理过一遍,找了件米白色毛衣给原平穿。
他又找出原平平时喝水的杯子,给人斟了杯热水——据说这是他家乡一直就有的老方子,感冒发烧的人,就是要一个劲儿地灌热水,捂被子。灌到全身冒汗,皮肤发红,感冒就能够完全好了。
于是原平就变成了沈知意回家时候看到的这幅样子——男人穿了件平时不太见他穿的颜色,中和了他身上粗糙冷硬的感觉。
米白色的薄毛衣,蓝色的陶瓷杯,原平就坐在格纹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和这个家里的氛围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房子的采光非常好,上午的阳光,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到达了客厅的沙发上。它们包裹住原平浓密而柔软地睫毛,轻轻柔柔地抚,在他的眼睑下留下一小片可爱的阴影。
电视上播放的是一档男女水上冲关节目,明显不是原平喜欢看的节目风格,可他和陈叔坐在一起,两个人都看得非常专注而投入,甚至到了惊险刺激的地方,还小声讨论起来。
陈叔手里给原平剥着补充维生素的橘子,指了指电视机里抱住大摆锤的男生,遗憾地摇摇头:“这个,我看是不中用了。”
“不至于吧……” 原平很小声地反驳,睫毛慢慢地眨了眨,“我觉得他还挺厉害的。您看,已经到第三关了。”
他们俩就真的围绕着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回家的沈知意——原平和陈叔的眼睛都盯着电视机,音量开得很大,完全遮盖住了沈知意进门的声音。
以沈知意的角度,只能看见原平圆滚滚的后脑勺,露出一截青色头皮。
沈知意腹诽,说好的等着我回家呢……
结果你在这里,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厉害!
但是这样一本正经和陈叔讨论综艺的原平,又让沈知意心化得厉害。原平说话的时候,有时还会轻轻抬起他瘦削的手,做点补充性的解释动作。
就比如现在——原平在给陈叔解释为什么最后那道坡难度最高,很多选手都冲不上去,折在了这一关,只能和最终大奖失之交臂。
他举起手臂,比了个向上的弧度,又伸出另一只手,在左手的手背上,做了个类似于弹钢琴的动作。
原平道:“他们比赛用的赛道一般都是橡胶的,这种材质,沾了水会很滑。所以虽然选手们抓着绳子,但是脚下没有落点,就很容易滑下去。”
沈知意听不清他们讨论的具体内容,只能看见原平的动作,就像小学生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他看着原平的侧脸,突然就想到王江平前几天发的一条朋友圈——“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很漂亮,可能你已经爱上她了。但是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可爱,那你就完蛋了。幸好我现在还在第一阶段,好险好险,没有完蛋。大家要记住,男人,千万不能完蛋!”
沈知意心想,该死的王江平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圈……竟然还有点道理?!
如果按这么说的话……那我早就完蛋了。
但是,沈知意又撇了撇嘴——在第一阶段一直待着,难道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吗?
起码让沈知意来选,他宁愿自己早点遇到原平,就可以早点完蛋。
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原平的余光注意到了玄关门口站着的人,发现是沈知意回来了,立刻惊喜地起身。
”阿沈,你回来了?!” 原平说话带着点沙哑,没有了电流声的干扰,他嗓音里的性感就更加明显。
沈知意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他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把鞋子摆好放进鞋柜,又把钥匙放回早上取走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小步跑过来,甚至没管旁边陈叔带着笑意的打招呼,直接撞进了原平怀里。
原平接住他,体温还在微微发烫。他低下头来,亲了亲沈知意的眼睛:“今天好早。”
“嗯,” 沈知意抱住他的脸,不顾原平因为害怕感冒传染的躲闪,在他的嘴唇上从左亲到右,“今天事情不多,特别想你,就提前回来了。”
他和原平腻乎乎地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沙发上还有个装作一门心思看电视的管家陈叔。
沈知意从原平的怀抱里退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又跟老管家打了声招呼:“陈叔。”
老管家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少爷今天回来得早,要不要现在就开始准备午饭?食材我都准备好了,如果要处理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
沈知意抬头问原平:“你饿不饿?”
原平摇摇头,他才刚醒没多久,吃了早饭,现在就一会儿功夫,哪儿有那么容易饿。
“那就再等等吧,陈叔饿的话,就先自己吃点儿,不用管我们。” 沈知意给原平扯了扯毛衣的下摆,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窝在他的怀里。
他安排道:“我也想跟你们一起看会儿电视。”
“要不要换个台?” 原平把遥控器递给他。
“不要,” 沈知意连手带遥控器全部抱在怀里,不近人情地霸道。“我就要看这个,和你一起看。”
他到要看看,能被原平夸厉害的男人,到底有多厉害。
就算原平再了解沈知意,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为了这个无聊的闯关游戏不知道吃了多少飞醋。
原平只是把怀里的人又紧了紧,调整了下胳膊的姿势,能让他们两个人都舒服点。
他亲亲沈知意的后颈,道:“好……那阿沈就和我们一起看吧。”
又看了大概半小时电视,快到午饭时间了。沈知意吩咐陈叔先去准备菜品,自己拉着原平进了主卧。
原平:?
沈知意看了他一眼,发现原平是真的不知道进来要干嘛,失笑道:“都到中午了,你自己不要记录个体温的啊?”
原平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日子,他早中晚的定点体温都是沈知意给他量的,原平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睡着,早就没了印象。
他这些日子被沈知意照顾得太好,对方什么时候吃药,什么时候进食,什么时候睡觉都给原平安排地清清楚楚,原平甚至都不需要思考,只要按部就班地按沈知意的计划生活就好。
原平倒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本身他就还在病着,对于现在的原平来说,不费脑子想事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沈知意给他量了个体温,原平乖乖配合。对方记录下数据,和几天前一样,发给医生等待他的评估。
他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沈知意认真起来就会这样,紧抿嘴唇,不说一句话,代表他对正在进行的事情报以十二分的注意。
原平低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手机的荧光照在沈知意的鼻梁上,对方没在意,专心致志地描述着原平的情况。他写的事无巨细,很多地方甚至比原平本人还要清楚。
这样的沈知意,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后颈。原平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沈知意“唔”了一声,脖子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原平这样揉捏抚摸,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但他没有抬起头,也没有让原平缩回手去。
他手下一边不停打字,一边有感而发地跟原平说:“老公,你生病这几天,连我哥哥都说我瘦了好多。看来我要想自己好过,以后就一定要保护好你,好好照顾你。”
所有欺负过你的,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们。我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一直爱你……
一直,一直,直到我生命的永远。
“小乖……” 原平轻轻叫他,低沉的声音在主卧里响起。
沈知意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抬起头来:“嗯?”
原平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中秋节,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和我妈妈一起过吧。”
他想,是时候……让我也给你带来一位家人了。
——毕竟,一直以来,从开始到现在,好像都是你给我更多。
虽然不知道原平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沈知意没有多问,只是抱住了他的腰。
“好呀,” 沈知意窝在原平颈侧,亲了亲他的喉结,乖顺地道,“只要妈妈同意,我没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