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 原平把碗筷放在水池里,等晚上回来直接塞进洗碗机。
沈知意接到大哥沈知渊打来的电话,提醒他们今天要早点到。
两个人也就不再耽搁, 依旧是沈知意负责开车,出发前往沈家的老宅。
说是老宅, 其实是一幢占地面积很大的欧式庄园。沈家的两姐妹嫁人之后就搬出了老宅,沈明远,沈明成,沈明恒三兄弟留在老宅,又重新修葺了一下, 把老庄园建成了三套独栋别墅, 一家人分一栋。
中间极其宽广的人工草坪上,坐落着一个华丽的中央喷泉。庄园的另一边是私人泳池和篮球场,一边是一片自然的天然草坪。
身形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西装,站在沈家庄园门口,负责和沈明成一起招待来来往往的客人。
沈知意把跑车钥匙交给管家, 和原平一起下了车。
他看到兄长站在门口, 就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大哥。”
原平也跟着他叫了一声。
沈知渊好久没有看见弟弟了,一见到沈知意,非常高兴。
他走过来,揽了揽沈知意的肩膀, 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我就知道,只有爷爷生日这种大事情才能请得动你这尊佛。”
沈知意搬去老宅之后, 回来得就不多了。就算回到沈家老宅, 他更多的也只吃了午饭晚饭就走,很少在老宅里留宿。
看见哥哥, 沈知意也很高兴。他失笑道:“哪儿有那么夸张啊?”
说得他好像结婚之后,就和家里断绝往来了似的。
沈知渊看向他身后,原平正提着礼物,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他于是又笑着和原平打招呼:“今天阿平也来了?听知意说你昨天病了,好点了没有?”
原平点点头:“谢谢大哥,已经好多了。”
在沈家这些人里面,沈知渊对于原平的态度算不错的。他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既然弟弟已经选择了原平,那就说明原平这个人一定不错。
很多人嘴巴上挑剔原平,但其实他们心里,也没有多为沈知意抱不平。只是因为弟弟的风头在年轻一代里太盛了,招惹了那些人嫉妒而已。他们不敢招惹沈知意,就只好把自己的不满和愤懑发泄在原平身上。
沈知渊就觉得,只要弟弟喜欢,那原平就是最好的,别人有什么资格对他挑挑拣拣的?
沈知意从原平手里拿过准备好的礼物,交给沈知渊:“大哥,这是阿平给爷爷准备的礼物,你拿去交给管家吧,我想等下一起吃饭的时候给爷爷。”
“阿平准备的?” 沈知渊有点惊讶,对原平笑着道,“你有心了。”
原平就只挂了个名字,无功不受禄,赶紧把真正出钱出力的功臣请出来:“都是阿沈挑好,阿沈付钱的……我没有出什么力。”
沈知渊稍微打开盒子看了眼,就知道这么珍贵的扳指,以原平上班的工资,肯定负担不起,所以绝对是自己弟弟出钱买的。
但他没有揭穿,也没顺着原平的话,反而道:“都是一家人,分什么阿沈和你的,就当是你们俩送爷爷的了。”
这话说得有道理,沈知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原平有点不好意思,一幅受教育了的表情。
沈知渊盒子盖好,交给一旁的管家。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确实是个好东西,爷爷应该会很喜欢。”
沈知意对自己的眼光一向满意:“那是,我看中的东西,能差到哪儿去?”
沈知渊看弟弟这幅自信满满的样子,觉得有趣。不过他又提醒道:“你下手可够快的……我听说大伯那边好几个也看中了这扳指,想送爷爷做生日礼物,后来被人高价拍下了,没想到竟然是被你抢了先。”
沈知意撇了撇嘴,有点不屑:“拍卖,本来就是价高者得。他们没钱,还不许我花我的了?”
弟弟一直都这么骄傲,沈知渊失笑:“我明白……只是你也知道,大伯那边的几个孩子心气儿都比较窄,我就是提醒你一句,别和他们对上了。到底是一家人,今天又是爷爷生日,不要伤了和气。”
沈知意答应道:“只要他们不找我的麻烦,我自然不会理睬他们。”
沈知渊点点头:“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罢了,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失了身份。即便都姓沈,他们和我们也是不一样的。”
他告诉沈知意和原平:“今天中午是大宴,除了咱们家人,还有很多爷爷的朋友,别的世家的人,到了晚上才是咱们家里的家宴——你和阿平可得坐到最后啊,不许又偷偷溜走。”
因为弟弟有宴会溜走的前科,沈知渊今天特地耳提面命。
沈知意对这些毫无意义的家庭聚会没有丝毫兴趣。
他要想见爷爷和父亲,任何时候都可以回来。何必还要跟其他不认识的人坐在一桌,虚与委蛇一中午?平白浪费他的时间,还害得他胃口不好。
不过今天爷爷生日,沈知意还是答应了哥哥,心想我就忍这些人一天。
和大哥道别之后,沈知意拉着原平进了庄园。
宴会还没开始,客人们被安排休息在一楼的各个房间里。沈知意作为沈家人,在三楼有自己的房间,只是自从他搬出老宅之后,就很少住在这儿了。
他牵着原平的手上了楼,路上又碰见好几个生意场上往来的朋友。
和沈知意打交道久了,大家也知道他结了婚的事情。但只有和沈家关系非常好的那几个,才知道和沈知意结婚的是个男人。此刻看他牵着原平,都不由得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原平被视线打量,有点不自然,他咳嗽一声,从沈知意手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沈知意疑惑地看向他,原平解释道:“有点热。”
以为原平刚退烧,体温还偏高。沈知意也没说什么,把原平带到了自己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他拉着原平在自己坐了十几年的椅子上坐下:“这是我从小到大住的房间,一直到大学才搬出去。”
原平听他这么说,也仔细打量起这间房。
书架上的专业书籍摆放得整整齐齐,有很多外文书籍和大块头,平常青春期男生常看的漫画小说倒很少见。
最简单的黑白灰三色构成了整个房间的色调,很简洁,却不温暖。
这倒不像阿沈的风格啊,原平心想。
在讨论他们自己家布置的时候,沈知意曾明确说过不想要黑白灰这些颜色,觉得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味儿。
也许因为他在这样冷冰冰的房间住了十八年,才会在拥有自己的一个家之后,想要去做出一些改变吧。
看到原平有点意外的表情,沈知意咳了一声,神色有点不自然:“我爸以前管我管得严,所以我以前……有点无聊。”
很长一段时间里,别的高中生讨论的那些热门话题,沈知意都不曾了解过。
一方面他的时间都被父亲安排的课程填满,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了解这些。
另一方面,沈知意也能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对这些话题没有热情,也没有兴趣,自然就不想参与进那些人的讨论里。
原平却摇摇头,安慰他道:“不无聊的。”
原平也很少参与那些讨论,他的格格不入和沈知意的不一样,少年一个忙于为生计奔波,一个担负着家世所带来的辛苦。
拥有的孤独……却是类似的。
“那你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好吗?” 沈知意看了一眼手表,伸手又试了试原平额头的温度,还是有点高。
“现在是十点半,大概十一点钟就会开始上一些餐前甜点。你饿不饿?饿的话就自己下去挑一点你喜欢的吃。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上来?”
原平摇摇头:“才吃过早饭多久,我不饿的。”
沈知意放下心来,交代他:“我等会儿估计也得出去帮大哥和爸爸的忙,你不用出来。这样呆着会无聊吗?如果坐着无聊的话,就到处走走,迷路了就给管家打电话,他会把你带回来的……你有他的电话吗?”
原平问道:“是陈叔的号码吗?我有的。”
“陈叔的也可以,” 沈知意沉吟了一会儿,“你把其他两个管家的号码也存着,我等会儿跟他们说,让一个专门跟着你好了。今天陈叔很忙,我怕他顾不到你。”
“哪儿用那么麻烦……我不会乱走的。”
原平最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今天庄园里事情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乱跑。
他坐在沈知意少年时候学习用的书桌上,沈知意站着,他从下往上看着对方,眼神很平静,这样说话,语气里透着一种乖巧。
沈知意抱住他,亲了亲他的额头:“没关系,这是我们的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他手中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原平也听见了,提醒道:“阿沈,你是不是应该下去了?”
沈知意再记挂他也没办法,今天爷爷生日,他们一家三个都忙得不行,得招待来来往往的客人。
他最后嘱咐道:“十一点半如果我没回来的话,记得打管家电话,让他给你送退烧药。跟他说不要布洛芬,你吃不了那个的。”
沈知意摸了摸原平的脸,起身就要走。
原平很配合:“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等沈知意走后,原平闲得无聊,在房间里慢慢转悠,想多看看爱人以前生活的痕迹,
他和沈知意虽然曾经就读于同一所高中,但对方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两个人交集少的不得了。
要不是最后毕业的那一次聚会……原平感叹,命运有时候就这么巧妙,让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也能够终成眷属。
书桌上摆了个相框,高中时候的沈知意穿着校服,五官还没有完全退去青涩,不如现在那么冷冽。
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个金灿灿的奖牌,原平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一次全国英语竞赛获奖的奖励之一。
照片的背景是他们中学的操场,应该正值下课时间,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沈知意的背后还有个人影。不过没有拍清楚,只有一个模糊的侧脸。
得到这个奖,阿沈应该挺开心的……原平想着,看着照片——少年对着镜头,露出了现在在外人面前很难看到的温柔笑容。
就这样呆坐了一个多小时,原平在房间里转悠,随手翻了翻书架上摆着的那些大块头。
他突然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在一堆外文的金融书里,夹杂了一本画风极其突兀的小人书。
原平伸手把这本小人书拿出来,封面摇摇欲坠,纸张泛着时间的黄。
他蹲下去,把掉下来的几张书页捡起,随手拿起一张看了起来。
这本小人书质量不太好,就连印刷的油墨闻起来都有点劣质,字迹也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阿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本书?
以沈知意的家庭条件,他应该永远都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印刷这么劣质的书籍,很可能还是本盗版。
原平腹诽,倒像……我小时候会看的书。
原平小时候曾经偷偷不吃早饭,就为了把妈妈每天早上给的早饭钱省下来,到报刊亭去买小人书看。
当然,被妈妈知道了之后一顿毒打,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随手翻了一会儿,坐在房间里闷得很,原平决定出去走走。不过他也没打算走多远,准备就在三楼转一转,到时间还要回去喝药呢。
谁知道没走多久,他就被一位不速之客伸手拦下。
——沈知意的堂弟,沈泰宁,从原平和沈知意结婚的那一天起,就热衷于找他的茬。
他一开口就阴阳怪气:“哟,我说这是谁啊……攀高枝儿的,平常不见你啊,今天爷爷生日,你倒是来了?”
原平面对他的恶意,倒显得很平静:“你能来,我不能来?”
沈泰宁觉得自己被挑衅了,差点要冲上去,被后面他弟弟沈泰然拦住:“哥哥!……今天是爷爷生日,你收敛一点。”
“怕什么,你个怂货!” 沈泰宁不耐烦地甩开他,“沈知意不是被二叔叫走了吗!”
他骂沈泰然怂货,自己不是也只敢在沈知意不在的时候出来放肆吗?原平想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啊?” 沈泰宁自觉居然在原平面前丢了面子,很是不满,“哼,别以为你和沈知意结了婚,就真的能算是我们沈家的人了!……不就是一个卖屁股的,你算是什么东西?”
很多人也像沈泰宁一样,以为原平和沈知意结婚,就像大家族里很多嫁入豪门的女人一样,理所应当应该是弱势的那一方。
在他们的预想里,原平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对他们。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原平都不能够反驳,还要尽力配合他们。
所以原平越是不卑不亢,平静地看着沈泰宁演出的闹剧,对方就更加恼羞成怒,感觉反而被他反客为主了。
沈泰宁脾气急躁,又因为这些年一直被父亲沈明远惯着,做事说话愈发地随着自己性子来。
原平越对他无动于衷,他就越冲动,想要说更多难听的话来刺激原平,好让对方露出以前听到时候的那种痛苦表情。
“哥哥……你别说了。” 沈泰然有点害怕原平之后会跟沈知意告状,拉了拉沈泰宁的衣服,示意他见好就收。
他也不喜欢原平,沈知意相貌堂堂,又很早就进了家族企业担任要职,是他们这一代沈家子弟很多人的榜样。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榜样……却跟原平这种人结了婚!后者完全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地方,沈泰然觉得,原平给他堂哥提鞋都不配,更何谈成为一对?
原平的横空出现,就像给沈知意完美的人生经历添上了一个极大的污点——和原平这样的人结婚,在他们看来,好像沈知意也跟着掉了价似的。
沈泰然这么想着,就越是咽不下这口气。
只是他自己胆小,要他一个人,还真不敢对原平说什么不客气的话,只能跟着哥哥沈泰宁耍耍威风罢了。
原平咳嗽了两声,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说完了吗?”
时间到了,他该回去喝药了。沈泰宁太聒噪,吵得他耳朵疼。
不等面前沈泰宁说话,原平又说道:“我累了,如果你没有别的要和我说的,我就先回去了。”
他这副态度实在敷衍,沈泰宁非常不满,又想开口教训他,被旁边沈泰然拉了拉衣服:“今天是爷爷的生日,别闹大了吧,太难看了。”
沈泰宁“哼”了一声,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和原平计较:“今天算你走运,下次见到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他大发慈悲地道:“你滚吧。”
原平没做声,转身就要走,没想要和他计较什么。
这些话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从一开始的受伤,到现在心脏也已经麻木了,掀不起半点波澜。
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你刚刚说……让谁滚?”
沈知意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对上沈泰宁的眼睛。
他刚和父亲谈完事情,从书房出来,哪曾想就听到这么一句。
后者见到他,刚才还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衰弱下去:“堂哥……”
沈泰宁嘴硬道:“我……我刚刚只是在和他开玩笑,闹着玩儿的而已。”
沈知意对上原平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起伏,仿佛刚刚沈泰宁说的这些话,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对方在和他结婚的这五年里,到底受了多少这样的苦……
沈知意不敢想象,他自以为是对原平隐私的保护,究竟给对方带来了多少名不正言不顺的困扰?
沈知意低头,握住原平的手腕,心痛得差点不能呼吸。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好像都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