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做的这个决定, 看似轻巧,其实用了很大的勇气。
婚姻需要信任,他和沈知意都明白这一点。现在沈知意已经做出了承诺, 而他自己,也需要对对方交付足够的信任。
沈知意弯了弯嘴角, 凑上去亲了他的下巴一口。
两个人没再耽误时间,一起下车,坐电梯上了楼。
住院部这一楼很安静,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气味。沈知意稍微有点不适应,往原平身边凑了凑。
原平知道他一向对于医院有抵触情绪, 手揽着沈知意的肩膀, 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陈嘉志在五号病房,走廊的尽头。原平和沈知意走到门口,房门虚掩着,门内,陈嘉志和徐小义正在小声说话。
陈嘉志背对着他们, 坐在病床上, 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徐小义站在他对面,皱紧眉头,脸上全是不赞同的神色。
原平敲了敲门,他们的声音通过门缝漏了出来,只听清零星几个字:“治疗……出院……还不如……”
“陈叔, 二叔,我来了。”
房门被推开, 徐小义察觉到原平的到来, 对陈嘉志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再出声。
原平先把沈知意介绍给了两人:“陈叔, 二叔,这就是我的爱人,沈知意。”
“阿沈,” 原平又指了指两人,“这就是陈嘉志,陈叔。这位是徐小义,我叫二叔。他们都是从小就照顾我的,和亲叔一样。”
沈知意有点紧张,跟着原平喊了一遍:“陈叔好,二叔好。”
徐小义没想到原平直接就把人带来了,眼睛里有点惊讶。这种惊讶在看到沈知意的时候就更加明显了——对方衣着举止,皆透露着一种矜贵气息,和病房里的其他三个人可以说是格格不入。
沈知意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整体五官和气质搭配起来,就显得更加冷峻。
即使他今天特地没有梳任何发型,衣服也是挑的日常款式,并不是什么高级定制的西装款,可是因为他身上的那种气质太过于显眼,还是会让他很轻易地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也许是因为对方那种上位者的气息太过于浓重,徐小义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见到沈知意,竟然也紧张起来:“啊……你,你好啊。我叫徐小义,原平叫我二叔。你也叫我二叔就行了。”
他这样不自然,沈知意作为晚辈,当然更加战战兢兢了。
他本来还站在原平身后,见到徐小义和他打招呼,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双手去握徐小义的手:“您……您好。我是沈知意,原平的爱人。”
徐小义哪儿见过这阵仗?
他和陈嘉志他们从来见面都是先互骂几句,和原平这些小辈,更多的则是拍拍肩膀,撞撞拳头,哪儿有人一上来礼礼貌貌握手的……一会儿是不是还要互相交换张名片?!
徐小义琢磨着……我就一破修车的,也没啥名片好给人家啊。早知道他就应该像陈嘉志一样,也找个印刷厂印点什么“xx公司总经理”之类听起来就很厉害的名头。
不过再厉害……看起来也没阿平家里这个厉害就是了。
看起来,阿平这是找了个了厉害的媳妇儿啊……也不知道阿平和他两个人在一起,会不会被欺负……
想到这里,徐小义朝原平使了个眼色:你媳妇儿这么厉害,在家有没有欺负你啊?
二叔的眼神太过于复杂,原平一时间理解不了,只能迷茫地看着他。
徐小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朝原平挤眉弄眼,想让原平读懂他的意思。
陈嘉志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也顾不上头还在疼了,往徐小义腿窝踹了一脚:“你丫有完没完!搁这儿给阿平他们演小品呢?!好家伙,还是静音的!”
徐小义小声道:“我这不是担……”
陈嘉志赶紧截断他的话头:“你别瞎说些乱七八糟的了!我口渴了,你给我洗水果去!”
总算把这个没眼力见的家伙打发了,陈嘉志头疼得厉害,心里长舒了口气。
陈嘉志现在整个头都被纱布包裹住,看上去很僵硬,有种动作迟缓带来的滑稽感。
不过他本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许是徐小义自从手术之后就没给他照过镜子……总之,人现在还端着一副严肃的长辈样子,在那儿正襟危坐呢。
他冲原平和沈知意轻轻扬了扬下巴,幅度不能太大,不然又得挨医生骂:“阿平,你们坐吧,墙角有凳子。”
和徐小义不同,陈嘉志对沈知意看上去态度并不热切。他们之间的不自然,原平理解为初次见面的陌生感,并没有放在心上。
原平想到刚才听到的陈嘉志和徐小义的谈话内容,有点疑惑,问道:“陈叔,我刚刚听见你和二叔好像在说出院的事情?怎么了吗?”
徐小义正好洗完三个红富士出来,闻言愣住了。他没说话,先拿起一个苹果,“咔嚓”了一口。
他走过去,先在陈嘉志床头摆上一个。陈嘉志对上徐小义的眼睛,下巴对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
徐小义了然,避重就轻道:“你陈叔……他有点想要出院了。”
“为什么要出院?……不是昨天才刚动完手术吗?” 原平皱了皱眉,“陈叔,你看你,现在脸色这么差,怎么能够就出院呢?而且你现在连手术刀口都还没愈合,出院那么大的动静,你怎么受得了啊?”
原平说这话的时候,和平时的温和气势完全不一样,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陈嘉志比他年长几十岁,在他这些质问下,竟然都有点不敢开口。
原平又接着道:“是不是因为钱的事情?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
陈嘉志瞪了又要说话的徐小义一眼,打断道:“当然不是因为钱了,要出钱我也有,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娃娃给我出钱。”
看原平还想再说什么,陈嘉志讪笑道:“叔就是在医院里住得怪无聊的……天天就是躺着,坐着,我这浑身都不太舒坦……”
“才动完手术一天啊,您还想怎么着?真站起来走一圈儿?” 原平失笑,看来陈嘉志就是闲不住了。
毕竟这个病医生也说了,就是不能劳累,必须得静养。可是陈嘉志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让他在医院里乖乖养病,比上天还难。
陈嘉志被说得哑火,没办法反驳,只好撇了撇嘴:“我也没说要怎么样啊……”
一个大男人,竟然被小辈教训得说不出话。徐小义难得看见陈嘉志吃瘪的样子,笑道:“也就阿平能治你!得了,我先去睡会儿,阿平,正好你来了,来替二叔守一会儿。”
他拖出病床旁边的折叠床,摊开摆在一边,躺了上去。徐小义似乎是累极了,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呼吸平稳,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陈嘉志瞪了睡着的徐小义一眼,转过头来对原平挥挥手:“你别把他的话当真,我这儿不用你守着。等过会儿你二叔醒了,你俩就回去吧。”
原平摇摇头:“没事儿……让二叔休息会儿吧,我们今天没什么事情的,在这边坐着也是坐着。”
他从角落拖出两张椅子,给沈知意擦了一张,让人坐下。
原平自己也在另一张木凳上坐下。他侧头看着从进来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沈知意,轻轻问道:“吃不吃苹果?”
沈知意摇了摇头,长手长脚缩在比例并不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上,看上去很乖巧的样子。
原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再说话,走到陈嘉志病床的床头柜旁边,打算把刚才徐小义洗了的苹果给削了。
“陈叔,” 他转头问陈嘉志,“水果刀有吗?”
“有吧应该……你二叔没收拾,不知道又丢在哪儿了。你在抽屉里找找。”
原平蹲下来,拉开抽屉,视线扫视着里面的东西。
抽屉里密密麻麻,陈嘉志的诊疗单,手术资料,术后要吃的止痛和消炎药片,都堆放在这里了。
原平赶着找水果刀,那一叠资料,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没再注意看。
水果刀被徐小义放在最下面一层抽屉,原平看见了,先拿出来去卫生间冲了冲,再返回来,坐在沈知意身边,专注地削苹果皮。
“阿平,下午你还是回去吧。”
原平头也不抬:“不是说了我们今天没什么事情么,你这么着急赶我们走,是又想不听医嘱?”
陈嘉志撇撇嘴:“等会儿下午靳忘就来了,你们三个人杵在我床边,活像三块木头桩子,这像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
“陈叔!” 原平直接往他嘴里塞了块红富士,无奈道:“您啊,还是安静闭嘴休息吧。医生说了,你得静养,知道吗?”
陈嘉志把嘴里的苹果嚼吧嚼吧,看着他们两个,苍白的脸上多了点精神,打趣道:“你俩这是……终于和好了?不吵架了啊?”
没想到他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原平赶紧看了沈知意一眼,见对方表情正常,才道:“本来也没吵架……”
陈嘉志转头对沈知意道:“上周六他上我这儿来,哭丧这个脸,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合着你们两口子闹矛盾了呗!”
沈知意也不愿意多说上次的事情,于是只说:“陈叔,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和他闹脾气的。”
陈嘉志听他们俩这么为对方说话,脸上笑眯眯的:“行了行了,快别在我面前这样儿了。唉,年纪大了,果然就是不爱听这些酸话……”
徐小义没睡多久就爬起来了。陈嘉志见他起来了,又开始给原平和沈知意下逐客令。
“行了吧,你俩也别留在这儿陪我了,有啥好陪的啊?” 陈嘉志转头叫了原平一声,“阿平,你给我按下床头那呼叫铃……我这药水儿该拔了。”
原平赶紧走到床头按下了那个蓝色的小按钮。护士很快过来,为陈嘉志拔掉了输液架上的吊瓶,手上的滞留针头还留着。
“您好,请问……这个不用拔吗?” 原平叫住护士,礼貌地问。
“今天还有好几瓶呢……拔什么拔。” 护士似乎很忙,匆匆丢下这一句就出了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原平的错觉,躺在雪白床单里的陈嘉志,脸色似乎非常苍白。虽然术后病人本来气色也不会太好,可是陈嘉志的脸色更像是一种死灰……
徐小义推了推他的肩膀:“阿平,想什么呢?这边有我照顾就行,你们先回去吧。”
他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原平和沈知意也不好再留。
他嘱咐道:“二叔……有什么事情,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徐小义点点头,挥手送别了他们。
最后的最后,原平对上了陈嘉志的眼睛。
对方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看过来,眼神里的情绪还来不及收回去——
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似乎有千言万语没有说完的话。
原平还来不及细想,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陈嘉志的脸慢慢消失在原平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