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先生自求婚成功之后,便发誓要把内瑟菲尔德的这场舞会办成梅里屯最盛大的一次。
他去了趟伦敦,买来了最时兴的装饰,大厅里的栏杆、画框……又一次被擦得蹭亮,几乎能清晰投影出人的面容,五十多根蜡烛将房间照亮得宛如白昼。舞厅被浓郁的酒香、面包香和白汤的味道笼罩着,客人们都能随意取用。
当舞会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宾利先生就拉着他的未婚妻滑入了舞池,他们正跳着一曲活泼的爱尔兰舞曲,鞋底击打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咖啡端来了,此刻,许多小姐就坐在舞池旁的沙发上,像百灵鸟般活跃,谈话也十分轻快。
宾利小姐和赫斯特太太两位高傲的女士正在促膝长谈,她们时不时抬眸观望舞池里的那对璧人,简板上钉钉会是她们的嫂子和弟妹了,除了扭转态度,宾利姐妹别无他法。因为丈夫不争气,赫斯特太太依附弟弟过日子,最先示好,甚至能耐着性子听班纳特太太长篇大论。宾利小姐为这场舞会出了大力,虽然让哥哥迎娶达西小姐的愿望彻底落空,但简是个随和的人,她便竭力地借此展示自己管家的才干,只是她想要吸引的那个人却不在此处。
宾利小姐睁大了双眼,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寻觅到达西先生到身影。一扭头,她就瞧见了伊丽莎白,宾利小姐撇了撇嘴,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她接受了简,却不代表能和颜悦色地对待伊丽莎白这位“情敌”。
此间种种,均收归于卡米莉亚眼底,她坐在靠近窗户的一边,俯身翻动着一本装潢精致的图画书,偶尔借着书本的遮掩,观察着场内的情况。
宾利先生和简跳得有些太开心了,伴随着富有节奏的鼓点,他们简直要转出花来,当简从卡米莉亚眼前掠过,她的视线立即便被那条舞裙所吸引了。
卡米莉亚瞥了眼正同一位军官跳布朗热舞的莉迪亚,不知道她的舞伴低头说了些什么,她哈哈地大笑着。
不用怀疑,卡米莉亚心想,简的裙子就应该是莉迪亚的杰作了。
烟灰色的裙摆十分顺滑地拖曳在地上,极具古希腊风情,从扬起的裙角间,依稀可辨紫罗兰的衬裙,裙子的领口开的很大,边缘缝了一圈水晶钉珠,透亮的紫衬得简越发地面容白皙,远比伦敦城里许多贵族小姐的华丽礼服来的要赏心悦目。
卡米莉亚敢打赌,在场一半女士的心思都在这条裙子上了,可以想见,事后莉迪亚会如何得意洋洋地向人炫耀自己的成就。
其他的男士也不敢说自己没有投注丝毫的目光,男宾们都被请了进来,他们齐刷刷地穿着黑色的礼服,大多数身材高大,精神抖擞,生气勃勃,站在一起显得气派非凡,灯火辉煌的房间也因此而再次增色。
索恩小姐抱着双臂,斜倚在椅背上,她抬头看着人堆里的弗兰克·理查德,心猛然漏了一拍,眼睛不错位置的望着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倏然转开来了头。
卡米莉亚留意了索恩小姐的情绪,“我听说小理查德先生昨天才从伦敦回来,却令理查德爵士还有阿拉贝拉夫人大为震怒。”
索恩小姐沉默地看了卡米莉亚一眼,碧色的眸子写满了疑惑与担心。
“小理查德先生从伦敦带了一大笔钱回来,足足有一千英镑,可理查德爵士却绝不会允许这笔钱进入斯伯里庄园的金库——因为那是做生意赚来的,是自甘堕落,有损于贵族的门楣。”卡米莉亚开口解释。
“他做到了。”索恩小姐呆楞了片刻,眉目间都泛起了笑意,嘴角的弧度好似弯月的一角。
两个月前,弗兰克离开梅里屯之前,曾经拜访了索恩小屋,请求索恩医生的允准。如果他能够自食其力,并能保证维持索恩小姐优渥的生活,那么索恩医生便同意这对苦命鸳鸯的交往。
而现在,弗兰克带着承诺来了。
弗兰克侧头对同行的马普尔先生说了些什么,马普尔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了然地笑了起来。
于是,弗兰克快步来到索恩小姐跟前,屈膝鞠躬:“我斗胆请您赏脸与我共舞一曲,索恩小姐。”
索恩小姐觉得的视线仅仅是与弗兰克相撞,就立马垂下眼帘,睫毛扑扇着,遮挡了彼此的视线。
许多太太和小姐都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吸了一口气,恍然才明白了什么。她们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舞池对面的滕邓斯特小姐,要知道滕邓斯特小姐的父亲上个月刚刚宣布家族生意由女儿继承,她的身价翻了一倍,足足有二十万英镑。
灯火掩映下,滕邓斯特小姐轻摇着装着白兰地的酒杯,嘴角的笑……有些慈祥?然后她打发了示好的绅士,汇入人群不知道找谁去了。
看着眼前人,索恩小姐知道是他,整个人依旧如此熟悉,只是面容却带着几分的沧桑和成熟。
“如您所愿,先生。”索恩小姐垂着的手微颤,却还是带着谨慎和试探伸向了弗兰克。
抬头望向他时,她亮晶晶的眼眸带着烂漫的笑容。
“我将不胜荣幸。”
弗兰克小心翼翼地挽着索恩小姐,带着她混入了跳舞的队伍。
卡米莉亚心想,要是理查德家的人看到了,肯定会气炸了的。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斯伯里恐怕没有功夫来纠结这件事。莫法特先生自从那日演讲受挫后,又强撑了两场,便再也没有在公共场合路过面。卡米莉亚环顾四周,连最爱交际的碧翠丝·格雷沙姆都没有在这里出现。
金小姐和凯瑟琳就谁的胸针更精致争论了起来,其他人都侧耳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
还有马普尔先生,他是位个子高大,精神十足的年轻小伙,这会儿手里端着酒杯,往沙发跟前走来,径直拿起酒瓶,倒了半杯朗姆酒,占着旁边的一条脚凳坐了下来。
卡米莉亚这才第一次打量了这位青年,她同弗兰克的交集有限,连带着对他的朋友的印象也很模糊。
只见马普尔先生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副惠斯特牌,牌面在他的手指尖灵活的翻转、交换,几乎看不清楚他是怎么完成这些动作的。
他的举动瞬间便吸引了在坐许多人的目光,凯瑟琳甚至凑近了想看个究竟。
玩了几分钟,马普尔先生觉得有些无趣,索性任由几个姑娘将这副牌拿走,怡然自乐地坐在原地。
他突然开口:“看来有人与我一样,也不太喜欢过于热闹的场合。”
卡米莉亚抬眸瞄了马普尔先生一眼,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她才惊觉他是在同自己搭话。
“你在同我说话?先生。”
马普尔先生点了点头,低头啜了一口朗姆酒,望着舞池里的弗兰克和索恩小姐,语气分外感慨:“上一次,我见到他们跳舞的时候,就觉得他们几乎是天生一对。”
马普尔先生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如惊雷般炸入了卡米莉亚的耳朵,她的耳畔嗡嗡作响。
她记得,索恩小姐上一次和弗兰克跳舞是在海伯里。
而……他,卡米莉亚怔怔凝视着马普尔先生。
她对他没有半点印象。
如果说是在梅里屯那就更站不住脚了,索恩小姐提起过因为阿拉贝拉夫人不喜欢,她从没在本地的舞会上公开同弗兰克跳过舞,马普尔先生似乎也是第一次造访此地。至于剑桥,索恩小姐也从没去过那里。
那么……
卡米莉亚开始琢磨起当中的疑点了。
又过了几秒种,见卡米莉亚的表情空茫茫的,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普尔先生不忍气氛就如此凝固下去,开口说道:“伍德弗里尔小姐,长夜漫漫无聊,您就不愿意同我说几句话吗?”
卡米莉亚心底咯噔一下,这个说话的方式也有些熟悉。
“恐怕我们没有什么好聊的。”卡米莉亚说:“对别人也是这样,我就一个人。”
马普尔先生的语调十分真挚:“那是他们胆怯了。”
除了几个熟悉的朋友,卡米莉亚的周围仿佛便是真空地带,喷泉广场的辨论犹在眼前,人们除了为她的口才所震惊,也担心已经也会享受一番莫法特先生的待遇。
那可真是噩梦。
“我之前在剑桥研究经济,不过现在搬到了伦敦,方便了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小事业。”马普尔先生娓娓道来,“来到梅里屯是为了完成一个关于乡村经济的课题,不过我决定放弃它了,有人比我了解得更全面,研究得也更透彻。”
马普尔先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卡米莉亚可算听明白了,“我不懂这些,也不了解这些精妙的话题,您说的东西对我来说有些太过抽象了。”
卡米莉亚盯着马普尔先生的鬓角,希望能找出些破绽,可惜只是徒劳。
“是我打扰您了,小姐。”卢卡斯爵士在喊他,马普尔先生起身彬彬有礼地行了个礼。
卡米莉亚觉得自己的猜测即将成真。坐的有些累了,她便起身四下走走,活动活动脚踝,止步在了扇极宽阔的落地窗前。
安东尼摆脱了两位先生后,一如卡米莉亚,孤单地伫立在窗前,孑然独立在炉火跟前。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眼睛,它们硬要如此,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窗边纱帘被夜风吹得翩飞起舞——
卡米莉亚仰头眺望东山之上的月亮。
安东尼注目着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