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在街道的另一边的珙桐树的绿盖后藏着一辆马车,里面的乘客正默默注视着外边发生的一切。
对于夏洛特。斯威特而言,主动去招惹卡米莉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奎格利夫人对她们一家虎视眈眈,她不得不想些法子来绊住这个老巫婆。
“借个火。”夏洛特“嘭嘭”两声敲响了玻璃窗。
车夫闻声回头,夏洛特偏头就着车夫手中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眯着眼靠在马车靠背上吞云吐雾。
和她面容俏似的少女提着裙子躬身踏入了马车,露西。斯威特不太喜欢香烟的味道,浓郁的烟味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咳咳......”她勉强坐到夏洛特对面,“姐姐,你该克制一些,整个车厢已经快变成烟雾的天堂了。”
夏洛特手指夹着香烟,把烟灰轻轻抖落在座椅边缘,“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事,露西。”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妹妹的脚上,露西的脚不自觉地缩到了裙摆下,“看样子妈妈送给你的鞋子并不合脚。”
“但可以让它变得合脚,妈妈告诉我的。”露西笑着回答。
“她说错了,有些鞋子永远不会。”
夏洛特的话意有所指,不等露西回答,她继续说道:“还有妈妈去哪里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快十分钟。”
“妈妈应该去和奎格利夫人吵架了,她们在走廊上遇见了,几乎红了眼。”露西语气无奈道。
夏洛特点点头,猛吸了一口烟,乳白的烟雾从她的口中缓缓吐出。
这是自然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别提新仇加上旧恨了。
七月的那场风波席卷了的罗素街的所有风月场所,奎格利夫人特意贿赂了治安官,把斯威特夫人划入了重点的调查对象,并将她告上法庭,最终判处了一百英镑的罚款。如果没有来自卡米莉亚的那笔钱,希腊街的新房子就彻底与她们无缘了。
“你看见刚刚跟我说过话的那位小姐了吗?”夏洛特对露西说。
露西撇撇嘴,“要我说你就是自讨苦吃,她们那样高高在上的小姐们,连一个正眼都不会给我们这种人。”
就像当初斯威特夫人隐瞒身份送她去私校上学,但她的身份被人扒出来后,就立马被赶了出来。甚至还有同学指着她的鼻子骂:“臭女表子!”
“但你该好好感谢那位小姐,”没有母亲的看管,夏洛特随意瘫坐在椅子上,从内而外散发着慵懒气息,“不然你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呢。”
露西的褐色浅眸里写满了疑惑,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天真的愚蠢。说实话,夏洛特有时候十分地嫉妒自己的妹妹,斯威特夫人过于偏爱小女儿了,她送露西上学,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绝不让客人恶心的手有机会触碰到她一丝一毫。
香烟燃到了尽头,夏洛特漫不经心地将烟头扔到了车窗外,抛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露西,你知道吗?妈妈原本想卖掉你,就像奎格利夫人今天对待金色广场的爱丽丝一样,去换希腊街的那座公寓。在她眼里,任何人都比不上她的利益重要,无论是我还是你。”
她的语气里甚至透着一种麻木的感觉。
听完了这话,露西的表情慢慢僵硬,心脏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力死死攥住,疼痛蔓延到指尖,她缓缓抬眸,脸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动。
“妈妈真是这么打算的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迎着露西期盼的目光,夏洛特点点头,毫不犹豫的将她的心击打得粉碎。
露西低头小声啜泣起来,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有所不同,公 主号猫 加书酷她上过学,读过书,只是在弹钢琴的时候遭到了客人的骚扰就差点儿被吓破了胆子。
夏洛特原本以为看见妹妹这副模样,自己会感到开心。
但事实恰好相反,她意识到露西单纯的似乎从来都不适合做斯威特家的女人。
她将妹妹揽在怀里,用手帕擦拭她眼角的泪水,“那么着急哭干什么?一切不是都没有发生吗?我说过多亏了那位小姐,你还记得妈妈带回来的那位詹姆斯小姐吗?”
“记得,她不吃不喝,也不和任何一个人说话,我们谁都拿她没有办法。最后,你偷偷放走了她,还挨了妈妈一通臭骂。”露西耸耸肩,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夏洛特回答:“其实是我跟那位小姐做了一笔交易,我把那个小丫头交给她,她给了我钱,那笔钱交了罚款,保住了你,我们也没有全家一起去蹲监狱,和鼠类蟑螂为伴。”
“她应该很富有,也很有背景。”露西记得卡米莉亚的装扮,用得是最柔软的丝绸,全是伦敦最时兴的样式。刚刚在台阶那里再见到她的时候,同她交谈的人衣着考究、举止文雅,显然也是非富即贵。
夏洛特赞同了这一点。
于是,露西严肃道:“所以你不应该再次去招惹她,我的姐姐。”
露西不知道卡米莉亚有狐假虎威的嫌疑,但经过警局和法庭事件,她明白对于有些人来说,斯威特家就像无根的浮萍,不堪一击。
“你看到刚刚送她上马车的人了吗?”
“一位看起来就很有钱的绅士?”
“那是布里奇顿子爵。”夏洛特勾起了唇角。
露西还是不明白二者之间有何联系,不是更应该谨慎小心吗?
“你以为奎格利夫人会放过我们,别天真了,我的妹妹,我们得为她找一个敌人。妈妈被庭审那天,我躲在法院的柱子后面听到奎格利夫人和一个人的对话,和伍德弗里尔小姐有关,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但那位小姐看起来可不会当你的刀子。”露西翻了个白眼,说道。
夏洛特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但感情会让人盲目,如果她的追求者也知道了呢?”
露西愣了愣,转念一想,随机恍然大悟:“你是说......布里奇顿子爵?”
夏洛特作为交际花徜徉在伦敦欢场游刃有余近十年,看惯了男女间的风月事,隔着远远的距离,她都能看出布里奇顿子爵举止间的在乎和小心。
她随意地将发丝在手指上绕成一个圈,说:“当郎有意妾无情的时候,隔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才是最令人欲罢不能的。”
第二天早上,卡米莉亚刚下楼,就发现等在餐厅里的巴特律师。他西装笔挺,甚至连领巾都熨烫得没有一丝皱纹。他听到动静,就眼巴巴地站了起来,等到发现是卡米莉亚后,他又难掩失落。
卡米莉亚取笑他道:“巴特先生,你这是比找虫吃的鸟儿起都还早,来找格蕾丝的吗?”
巴特律师背着手,探头朝着门外望去,“格蕾丝什么时候下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了,希望她能喜欢自己准备的惊喜。
卡米莉亚从未见过这位精明的律师先生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
然后,她提示巴特律师道:“似乎是昨晚看文件熬到了深夜,还要再晚半个小时吧。”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天,卡米莉亚已经有些弄懂格蕾丝的作息规律了——就是一个工作卷王,当天的文件不论多少都要当天完成,第二天早晨再来补觉。
卡米莉亚享用完早餐的水果和面包片后,格蕾丝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踏进了门。彼此问候后,卡米莉亚回了房间,她还有一封信要写给海伯里的贝尔太太,通知她尽快来到伦敦面试。
等到一个小时后,卡米莉亚再回到楼下,格蕾丝个和巴特律师分别坐在客厅的两端,进水不犯河水,一个阅读着书籍,一个品尝着咖啡,掩饰着彼此间尴尬的氛围。
卡米莉亚好奇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两个人都在的场合不适宜开口,打算等之后再单独问问格蕾丝。
“伍德弗里尔小姐,你来了。”巴特律师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角,很快恢复成了精英律师的样子,“你写信嘱咐我在伦敦寻找可以购置的房产,这是比较合适的几个。”
接过巴特律师递来的文件,卡米莉亚径直坐在沙发上,仔细翻阅了起来。
金伯利夫人遗留下来的财产除了两个庄园和一些产业,还有两万英镑的现金,放在银行里只能落灰,倒不如拿出来做一些稳妥的投资。毕竟,这个时代的银行也算不上稳定,动不动就有破产的风险,让储户的英镑变成了废纸。工业革命期间,而伦敦注定会成为英格兰乃至整个世界的中心,投资这里的房子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据卡米莉亚所知,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纪,伦敦的房价依旧居高不下。
因此,她早就有了购置新房产的打算。
她合上文件,对巴特律师道:“都是不错的地段,麻烦通知房产经理人,我希望明天去实地看看。”
“对了,还要麻烦你找一位名叫布里格斯的律师,他代理着马德拉的约翰。爱先生在英国的业务。”
卡米莉亚骤然回忆起了那位和梅森先生一同阻止了简。爱和罗切斯特的婚礼的代理律师的名字,律师的圈子里彼此应该有所往来,如果找到了布里格斯律师,应该就能帮珍妮特联系上她叔叔。
这个很容易,巴特律师一口答应下来。
但紧接着卡米莉亚拜托的另一件事,却让巴特律师有些为难了。
卡米莉亚请他去调查奎格利夫人的底细。她从安东尼那里拿到苏格兰场的那封信时就预备这样做了,夏洛特。斯威特也只是再次提醒了她而已。
“她可不好办。”巴特律师说:“上次罗素街的事情,我之所以那么容易调查得到,是因为她们有明面上的合同交易。但是,这位夫人,我推测她走的应该是地下交易的渠道。”
但在格蕾丝投来的锐利视线下,巴特律师止住了话头,“我会尝试找找私家侦探,或许有谁愿意接这个活计。”
时间不早了,巴特律师也没多留,跟逃似地赶回了律所。
过后,卡米莉亚才从格蕾丝口中得知她和巴特律师如此尴尬的原因——
巴特律师求婚了,而且还是第四次。
她猜想之前巴特律师背在身后的手里藏着的的应该就是求婚戒指了。
巴特律师和格蕾丝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他们的父亲就是合作伙伴,因此他们彼此很是熟稔,产生些其他的感情不足为奇。从几年前开始,巴特律师频频向格蕾丝求婚,然后次次被拒绝,却从不放弃,沉寂一段时间后,便整装重来。
卡米莉亚心想,巴特律师真是越挫越勇,说不定她还能看到第五次。
《茱莉亚轶闻II》出版后,每日进出考文特花园的人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包括突然来访的德拉克洛瓦夫人。
格蕾丝似乎近来很频繁地在购置新衣,不同于上次,这次德拉克洛瓦夫人到访的时候,卡米莉亚正坐在客厅里,给帽子缝上一圈缎带。这是莉迪亚送给卡米莉亚的,作为让她观摩德拉克洛瓦夫人所做的那条绿礼裙的感谢礼物。
卡米莉亚看得出来,莉迪亚很喜爱这顶帽子,把装帽子的盒子递给卡米莉亚的时候,小嘴撅得都能挂上一个小油瓶了。但是卡米莉亚一旦流露出把帽子还给她的意思,她立即别过头去,拒不接受。
看得卡米莉亚只觉好笑。
德拉克洛瓦夫人和格蕾丝聊了几句,从沙发前路过时,便被这顶帽子吸引了目光。
德拉克洛瓦夫人虽然从不追求英吉利海峡对岸的潮流,但不代表她就是一个古板且因循守旧的人。相反,她所喜爱的,正是她自己所创造的成为别人追逐的对象。
美丽时髦的东西总会受到所有设计师的追捧,纵使它的创造者籍籍无名。
“伍德弗里尔小姐,把你的帽子交我吧,缝缎带我可是专业的。”
卡米莉亚手上动作一滞,微微愣了愣神,德拉克洛瓦夫人就把莉迪亚的帽子拿走了,捧在手里仔细观摩。
谁都必须得承认,这顶帽子的设计独具匠心。宽大的荷叶边不似普通的帽子方方正正,而是毫无规则的,长长的轻纱从帽顶垂落,转动帽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随风摇曳的东方荷叶。
德拉克洛瓦夫人扬唇一笑,信手将蓝色缎带缝在了帽沿下,递回到卡米莉亚手中。
略略检查了一下,针脚绵密,缎带和帽子结合的天衣无缝。
卡米莉亚抬眸,便见德拉克洛瓦夫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心底猜想这位夫人是不是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尽管自己很喜欢那条裙子,但半年前的闹剧可还历历在目呢。
对上卡米莉亚怀疑的眼光,德拉克洛瓦夫人自诩脸皮厚,也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现在是她有求于人。
她清了清嗓子,说:“抱歉,我想问问您,这顶帽子出自哪位裁缝之手,这样的样式......真是前所未见。”
和班纳特姐妹相处的日子里,莉迪亚的天赋和对设计的喜爱,卡米莉亚都看在眼里。
如果莉迪亚要是知道自己的设计得到了这位夫人的称赞,那个小姑娘应该会高兴得跳起来吧。
她可是很喜欢德拉克洛瓦夫人的设计啊。
看德拉克洛瓦夫人的模样,应该是......但卡米莉亚不确定莉迪亚愿不愿意和这位夫人有所来往,坦白来讲,德拉克洛瓦夫人的名声在伦敦并不算太好。
卡米莉亚犹豫了片刻,回答:“请恕我不能告诉你,我必须征求她的同意。如果她愿意的话,你会得到答案的。”
德拉克洛瓦夫人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立即察觉到了设计者的身份可能有异,闭口不再谈这件事。
接下来的几天里,《茱莉亚轶闻II》连带着第一册 的销量可谓是节节攀升。薄雾冥冥之际出门购书,在去书店的路上就能遇到比他出发更早却空手而归的人。
卡米莉亚一天之内看了五套房,最终定下了梅菲尔的一套三层公寓附带着一个不大的小花园,距离之前住过的美人鱼酒店仅有不到半英里的距离。街区整洁有序、治安良好,卡米莉亚对这里很有好感。
并且这里离伦敦市政府还有正在筹办的伦敦大学都不远,若是不自住,也能租赁给政府的员工或者学生。
伦敦总是丑闻不断,这几日所有人议论的中心都集中在了费瑟灵顿男爵身上,这位男爵用他的死亡给整座城市带来了一场舆论的盛宴——
费瑟灵顿男爵在从赌场回家的路上遭到了枪杀。有人猜测他是被债主索命,有人猜测他当天大赚了一笔被人眼红谋财害命。
人人都好奇当中内情,不过让人失望的是,向来活跃的微声到夫人对此事始终缄默不语。
但这都与卡米莉亚无关了,她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回到内瑟菲尔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