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你们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不过理查德他们给出的解决方案,哼——我可不敢苟同。”一个老者的声音气冲冲的,就跟吃了木仓子一样。

  “是,斯卡查德男爵您说的对,我和班纳特也是不赞同的。”

  卡米莉亚竖起耳朵,听见屋外的几位先生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卢卡斯爵士有些笨头笨脑的,但他对另一位陌生的先生十分的殷勤,再结合他们刚才的对话来看,卡米莉亚已经不难猜测出陌生人的身份。

  然后,班纳特先生接了话:“说老实话,教区也认为那是最简便可行的方案,毕竟没什么人甘愿为此浪费自己的许多精力和时间。”

  这句话就引起卡米莉亚的好奇心了,她越发仔细地等着风把他们的对话送到自己耳边,想知道教区的其他人究竟提出了什么样的解决方案,能让这三位先生产生如此之大的意见。

  难道是教区决定取缔给这些姑娘暂时的资助了?

  卡米莉亚有些担忧起来。

  “他们的蠢主意!”斯卡查德男爵高声叫嚷道,“要是我年轻的时候,直接用酒瓶砸他们一脸血!”

  男人的嗓音犹如破空而来的一阵惊雷霎时炸开,甚至都惊扰到了屋子里的姑娘们,她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外边。

  然后,卡米莉亚又继续听到这个男声说:“现在庇护着那些小女孩的庄园主人,是叫……伍德弗里尔小姐就在这里?”

  “我的女儿们约定了今天和伍德弗里尔小姐一起来这里看望她们。”班纳特先生回答。

  “咚咚咚——”

  谷仓的门被敲响了,接着是一阵更加急促的脚步声跟了过来,门外传来了莫里斯先生模模糊糊的声音,几位先生似乎跟着又走远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莫里斯先生一边扶正刚刚被外边的风吹歪的帽子,一边走到卡米莉亚身旁低下头说了些什么。

  卡米莉亚凝了凝神,对他道:“请替我转告三位先生,我马上就到。”

  这三位先生的到来事先没有任何的预兆,自然也不可能为马上为他们安排好合适的休息之地,莫里斯先生只好将他在赫洛德的办公室暂时贡献了出来。

  卡米莉亚在莫里斯先生的陪同下绕过一段石墙,拐弯到了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卡米莉亚抿了抿唇,迎着班纳特先生他们的视线踏入了房门。她抬头环视了这间一眼望得到头的屋子,狭窄的窗扉投射进来斑驳的光影,映照出了胡桃木做成的家具。卡米莉亚暗自提醒着自己一定要挺直腰杆,不要慌乱,千万不要让几位绅士小瞧了自己。

  如若如此,他们日后再做什么决定的时候,就有可能会将自己排除在外了。

  这可是卡米莉亚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出乎她的意料,最先向她表达欢迎之意的竟然是传闻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男爵老爷。斯卡查德男爵绅士地朝她行了个脱帽礼,这让卡米莉亚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连忙回了一个屈膝礼。

  卡米莉亚抬头打量了他一番。在她眼里,斯卡查德男爵丝毫不像一个久病在床的老人,他十分的有精神,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活力,只有杵着的那根长拐杖和他花白大半的头发在昭示着他的年岁。

  “我听索恩医生提起过你的事迹了,你拯救了一个姑娘的人生,干得真是漂亮。”斯卡查德男爵说:“不过,找我看来你应该再强势一些,伍德弗里尔小姐。”

  卡米莉亚愣了一下神,有些惊异地看了斯卡查德男爵一眼。

  因为她总是惯常于提前做好万全的打算,昨天一回到内瑟菲尔德她就信了张便条让人送去梅里屯,向索恩小姐迂回打听这位男爵的行事风格。

  但坦白来说,实际情况同索恩小姐透露的以及卡米莉亚自己的设想大相径庭——

  索恩小姐将这位先生描述成了一个不近人情的债主,而卡米莉亚揣度她这般的态度或许是对弗兰克的情谊在作祟。

  是的,斯卡查德男爵正是斯伯里庄园的债主,整个庄园的土地包括理查德家引以为傲的那座宅子实际上都是属于眼前这位老者的。理查德爵士对他可谓又惧又怕,千方百计地希望索恩医生能够作为中间人稳住斯卡查德男爵。

  这也是为什么索恩小姐和斯伯里还能有零星往来的原因。

  “您实在过多的称赞我了,”卡米莉亚斟酌着回答,她还拿不准眼前人的性情,“遇到那样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会袖手旁观的,更别提没有其他人的协助,我一个人估计只能在伦敦抓瞎了。”

  她说着,默默打定主意有时间要亲自向索恩医生打听一下这位男爵的始末。

  “你可太谦虚了。”斯卡罗德男爵一如既往的热情,用拐杖指了指屋子里剩下的一张椅子,示意她跟他们一起坐下。

  莫里斯先生去谷仓借了些热水,给卡米莉亚他们一人冲上了一杯热红茶。卡米莉亚端起杯子,氤氲的水汽有些模糊了她的视线,几位先生之间的气氛有些冷凝,而她正在静静等候着他们先开口说话。

  “这几天教区的绅士们一直都在商讨后续的安置问题,”班纳特先生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就低了下来,卡米莉亚几乎可以猜到后面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是《伦敦先锋报》昨天率先刊登了文章,详细报道了类似所有案件共同的作案流程,并指出了背后有一条邪恶的产业链。”

  卡米莉亚毫不意外,格蕾丝之前就说过她会在文学交流会结束的第二天刊登埃洛伊丝的新闻稿。至于里面披露的流程,则是小佩妮的亲身回忆,这个小姑娘的主动配合更让卡米莉亚坚持了自己的看法——

  受害者不会永远沉默,而是要学着去争取自己的权利。

  卢卡斯爵士接着班纳特先生的话说了下去:“许多人认为这会引发巨大的舆论,不利于梅里屯的名声,他们都打算尽快为这件事画上句号,因此想出了许多……方法。”说到这里,卢卡斯爵士老脸一红,都感到有些羞愧了,因为实在不是什么好建议。

  再差的建议也不过就是让教区断掉补贴,还能怎么样?

  卡米莉亚平视着三位先生,做洗耳恭听状。

  最后还是斯卡查德爵士给出了最后的回答:“理查德他们认为,既然她们失去了土地便失去了生活来源,那么就为她们寻找新的土地就行了。”

  这听起来好像并不荒唐,不过,斯卡查德男爵立马话锋一转:“他们打算把所有的姑娘立即嫁给他们手下有土地却没有妻子的农夫们,让他们作为丈夫去负担那些姑娘和她们的妈妈的生活,我活了五十多年就没有听过比这更可笑的提议。”

  卡米莉亚听后不由眉头紧蹙,她竭力想把话说的流畅,但是巨大的愤怒还是有些席卷了她的头脑。

  解决问题的方案,就是把那些都还没满十五岁的姑娘们嫁出去?

  卡米莉亚手指死死的捏住了杯壁,“他们怎么敢……提出这样的方案?”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

  卢卡斯爵士的眉头也皱起来了,迂腐如他他也觉得这些人的提议是在火上浇油,他自己的女儿耽搁到二十八岁,如果夏洛蒂不点头,他也不会强行把她嫁出去。

  “男爵大人,”卡米莉亚对斯卡查德男爵说:“她们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才八岁,她们在这个年纪真正该做的事是读书接受教育,以及拓宽自己的眼界。”

  “哦,伍德弗里尔小姐,你不需要太担心,我否定了这个意见。我也有个妹妹,只是她去了澳大利亚,但我深知女孩子读一些书的好处,可以避免很多的糊涂事,要是我当初知道就好了。”

  斯卡查德男爵的神情有几分懊恼也有几分怀念,让卡米莉亚不觉猜想他口中妹妹的隐情,但她很快就打住了。

  卡米莉亚的重点还是在这些姑娘的后续安置问题上,“如果你们愿意听取我的意见,如果没有土地,姑娘们的母亲需要工作来养活自己,而她们我坚持得让她们上学,我刚刚和她们相处过,她们中的许多人都不是文盲,并且很有学习能力。”

  “可是梅里屯附近没有学校,我的孩子们都接受的是家庭教育。”卢卡斯爵士说:“教区能给到她们的补贴连最便宜的慈善学校的学费都负担不起,您不可能不清楚,一年最少都要十二磅。”

  卡米莉亚垂眸思考了片刻才做下了最后的决定,试探着问道:“如果梅里屯能够有学校呢,即使只是一个小学校。”

  “伍德弗里尔小姐,您在说什么?”

  卡米莉亚又重复了一次:“如果梅里屯能够多一个学校,问题不就解决了。”

  这个念头是刚刚在卡米莉亚脑海里慢慢成形的,她回忆起简·爱在离开罗切斯特先生后曾经在她的表哥圣·约翰牧师管理教区的学校任教,那个学校就是教区自己设立的,很小,只有五六个学生,服务的对象也是那些略有些贫苦的孩子。

  为什么梅里屯就不能有一个类似的地方呢?

  “斯卡查德男爵,赫洛德是个略显偏远的地方,我也不常住在这里,只需要拿出几间大房间,然后再多出一位教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卡米莉亚抿了口茶水,同时急切地希望斯卡查德男爵能够给她一个准确的答复。

  斯卡查德男爵看见卡米莉亚的目光,点了点头,他现在有点儿相信索恩医生的描述了,这位伍德弗里尔小姐真是位该果断时果断之人,也不缺乏自己的想法。

  真是位能够被委以重任的可靠小姐。

  巨大的喜悦占据了上风,卡米莉亚激动地深吸了一口气,斯卡查德男爵的首肯意味着她之后的所有举动都能得到他的支持,至少他也不会加以阻止。卢卡斯爵士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似乎有些不赞同卡米莉亚的想法,而班纳特先生半阖着眼皮,不发表一点儿意见。

  “非常感谢您的仁慈,男爵大人。”她说。

  “我不会否认任何一个有益的想法,这是我的原则。不过你如果要继续说服我的话,希望你能拿出具体的方案。”

  斯卡查德男爵狡黠地笑了笑,但卡米莉亚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