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沉溺倒计时45天【完结】>第56章 【11天】朦胧。

  屋里的芦荟总是长得快,没有多少时间,就需要从花盆里分出一株,移植到新的花盆里。十年来,芦荟越长越多,花盆在客厅里堆成一片。芦荟叶上小小的尖刺,许多次划伤我的腿。皮肤裂开细小的口子,留下微弱的痛楚。

  我总是被提醒林渡舟的离开。六年前的分手、三天前的不告而别,芦荟叶再一次划过小腿的时候,他的空缺在我身上落下实感。

  这是林渡舟从前栽下的芦荟,总是疯长,总是扩散,在我家里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不断地占据自己的位置,隐隐地膨胀,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芦荟香味,开窗也吹不散。

  我算是过了几天颠倒而空白的日子,林渡舟离开给我的生活划上戛然而止的顿号,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可能我也不太想知道,我更不想别人知道。

  我给他离开的权利,也给他放逐自己的选择。

  白深找到我家里的时候,我正穿着宽松的衣服,手里的酒瓶还没放下。人菜瘾大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我晕头转向,倒在沙发里听他说话,每个字都苍白地拼接在一起,像一串褪色的音符,乏味地挤进我的脑海里,再混乱地逃窜出去。

  “他已经在医院辞职,”白深倾身靠拢,手肘撑在膝上,一个便于询问,也适合倾听的姿势,“他离开之前,和你待在一起吗?”

  那一夜的呼吸和温度似乎还在我身边,我记得他那些矛盾而混杂的言语。他放肆地占有着我,却悄无声息地消失。

  用完就丢,什么人。

  “……他很奇怪,”我听见自己的回答,“好像同时有好几个人跟我说话,每个人的承诺都不一样……至于他离开,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以什么身份离开。”

  我晃了晃手里已经见底的酒瓶,松手放在地上,酒瓶站不稳,玻璃和地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深帮我捡起了酒瓶,我看见他腕上的手表,出了一瞬的神。

  他说:“或许是林渡舟的人格脱离了他的控制,所以他才会想要离开,又或者在混乱的人格里,不断地分离出会有漫游特征的人格碎片,让他完成这一次的‘出走’。”

  过去我把白深的话当做金科玉律,恨不能一字一句都背下来,每一个词汇都在一大摞的书籍里搜刮干净,可今天不一样。

  今天不一样。醉意冲昏理智,我仰头靠在扶手上,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维持着一个被包裹的安全姿势,看见窗外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掉。外婆说完整的叶子落下来,纵然已经枯败,却也算寿终正寝,这样的落叶才算归根。

  林渡舟风华正茂,他要在青春正盛的时候凋谢,我有什么办法。

  我高估了自己,他永远属于他,留给我的只有有心无力。

  白深在身旁喋喋不休,我只看见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外面的落叶还在飘,枯黄的、完整的、寿终正寝的落叶。

  “这不一定是坏事,”白深说到了结尾,“混乱是融合的前兆。”

  每一片飘落的叶都是枯黄的,没有破败和残缺,凉风从窗外灌进来,我打了个寒颤,猛地坐起身,看向他走向门口的背影,刚一下地,就踢得一地的酒瓶叮呤咣啷响。

  白深听见声响,握着门把的手没有按下去,回头来看向我。

  我的目光定在他身上,喉间又干又涩,嗓音听起来像大病初愈,“……你说什么?”

  “从前他的人格都是分离的,现在却变得混乱,这可能是一个契机,”白深压下门把手,留给我最后一句,“还能拉他一把。”

  门被关上,我站在一屋子的芦荟中间,愣怔了半晌。猫从桌子跳上我的肩膀,又利落地飞奔下去,一地的酒瓶再次碰撞。

  仿佛被一盆水泼清醒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做完一场梦。

  三天了,距离林渡舟的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三天。

  而三天之前呢?我其实早就已经拥有好几次他人格混乱的记忆。

  林沉岩在慌乱中开口叫我“师哥”,林渡舟居高临下地旁观我的怯弱,以及他被攥得发红的右手手腕、下意识模仿我反复捏手指的动作……

  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几个不同的人格变成现在这样?或者我应当再往前追溯,小黄豆和林沉岩的出现已经了然,又是什么契机,在第四次循环,使叶帆出现在林渡舟的身体里?

  那天我追问的原因,只接收到了叶帆不断的质询,他责备我没有资格问他为什么出现……既然是责备,想来与我有关。叶帆的出现已经使得林渡舟多活了三年,也许弄清楚一些的缘由,林渡舟会陪我更长久呢?

  我怎么会在家里,颓废地度过这不告而别之后的三天?我怎么会陷入无论如何都已无力改变的漩涡?一个在林渡舟身体里分离出的、代表22岁的我的人格,已经改变了第四次循环的结局,难道我本人还不足以让一切驶离预定的轨道吗?

  我要找到林渡舟,找到叶帆,找到林沉岩。

  关机多时的手机又被打开,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猫在家里上蹿下跳,玩累了自己跑到窗台上,冲外面喵喵叫。

  手机里涌入家人朋友们的信息,置顶的联系人却依旧冷清,顶着绿油油、黑漆漆的森林头像,远处从树梢升起了蓄势待发的红日。

  我点进聊天框,里面的内容还停留在他来接我回家的时候。

  ——弟弟,晚上接我一起回去吗?

  ——好。

  如此平常的对话,我们的生命在这里纠缠,又悄无声息地被解开,被拉成弯曲的、互不打扰的线。

  我拨通林渡舟的电话,手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忙音,没有温度,拖得像心电图停滞的时刻那样漫长,却在几近绝望的时候戛然而止,慷慨地给人瞬间的喘息时间,然后又是漫长、机械而冰冷的忙音,如此反复,灼烧着人的理智,和急促的心跳应和,互相都听不懂彼此的颂歌。

  林渡舟不知道此刻我心急如焚,天色已经浑浊,他兀自撇下我。

  忙音终于停下。房间里只有猫紧张的叫声,它弓起背脊,死死地盯着远处。街区的尽处只有天边阴暗的云。

  我摸摸它的背,舒缓它莫名其妙炸起的毛发,顺着它的视线寻找,“找到你林叔叔了?”

  回应我的只有静谧。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的号码,冷漠的数字整齐地排列,像捉摸不透却终将到来的预感。

  我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女声,“你好,是胡渊先生的亲属吗?”

  空气凝滞片刻,我不解,还是答了“是”。

  “胡渊先生在路上发生了车祸,好在伤势不算严重,现在正等待出院,你的号码是他最后的联系人,方便来医院接他吗?”

  一时间信息太多,我先匆忙答应下来,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车窗外冷风呼啸,我打开手机的通话界面,除了林渡舟那通未接听的电话,倒没看到更早的陌生电话记录。关机时胡渊教授给我打了几次电话、什么时候,都无从知晓。

  他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除了在他常去的饭店偶遇、去母校听他的讲座、在剧院的同一片空气中存在,我们似乎没有太多的交集。

  讲座……对了,他曾让我在讲座名单里找到徐冉冉的联系方式,自然也会有我的。

  刻意翻出我的号码,或许是因为打不通才来找我,因而才发生车祸。而找我,自然是因为林渡舟的事情,这是联系我们的唯一纽带。

  冷风吹出一阵寒颤,我升上了车窗。心底的愧疚感直到站到病床前也没有消退。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人来人往,却一尘不染,窗口透进光线,已经是傍晚时分。

  胡渊躺在病床上,还没有睁开眼。护士告诉我人并无大碍,追尾时伤到了腿,走路有些困难,静养一阵就好了。

  护士走后,我将窗外将暗未暗的天打量了片刻,转身为他铺好被子,胡渊缓缓睁眼,先看向我,然后露出了些许欣喜的神色。

  “小叶来了,”胡渊的嗓音苍老,像落叶飘零,“真是麻烦你了。”

  我淡淡笑道:“哪里的话,是我没有及时回复教授,让您担心了。”

  我坐在病床前,背着光线,阴影落在他身上。胡渊就在阴影中开口,“我有个学生在市医院实习,今天我才听他说,渡舟辞职了,我没联系上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倒也想责备他潇洒的说走就走。

  “抱歉,教授,”我听见自己放轻的声音,“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你们走得近,我以为他跟你在一起,想着联系不上他,就找一找你,往你们舞团去,”胡渊轻叹一声,像落叶埋进泥土里,“来的路上着急,撞上了前头的车。老骨头,什么事都做不好了。”

  “关心则乱,教授待渡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到底是我们让您操心了,”我的声音低下去,自己也没有足够的信心,“我会找到他的。”

  “他为什么离开?”胡渊沉着的眼眸注视着我,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似乎我的所有心思都被他看透,“小叶,能跟我谈谈吗?”

  教授的车损坏并不严重,车前的保险杠掉了半截,说要明天再去修,今天姑且先回家休息。我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时,才惊觉自己人菜瘾大,已经家里混混沌沌地小酌三天,虽然现在已经清醒过来,到底不能开车。

  胡渊看出了我的难为情,两人面面相觑,终于我抢在他开口之前提议,“抱歉教授,我叫个代驾吧。”

  天色越来越暗,窗外的风又呼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