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台这边的事情比想象中简单很多, 符晓只用一个半小时就搞定了。
她忙完过来,同事用眼神指指她随手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说:“有电话。”
符晓道了声谢,坐下来看。
电话是韩秋一个小时前打的, 看她没接,转而发了微信。
【小小, 我回家一趟。】
【不用担心, 天亮之后我去省台找你吃了早饭再去机场。】
符晓盯着短短两条信息,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猛跳, 手开始抖。
如果没有第二句, 她也许不会这样。
在她的认知里,知道可能会有问题才会事先安抚。
韩秋的第二句很明显就是在安抚她, 而且, 回家?回去干什么!
符晓立刻切回通话记录,给韩秋打电话。
一连四个,均没有人接。
反倒是慕青临的电话见缝插针打了进来。
符晓握着手机, 稳了稳呼吸, “慕主任, 这都十二点多了, 您老还没睡?”
慕青临声音很沉,“韩秋真是韩家十几年没出现过的大女儿?”
符晓抿紧唇, 气息乱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慕青临说:“网上铺天盖地全是你和她在书店接吻的视频。”
符晓脑子里嗡得一声, 耳边陷入死寂。
书店, 接吻……
好像是有这回事。
遇见庄文茵那天,她发现自己已经把韩秋放在了心上, 实在忍不住要去吻她。
可她如果没记错,她们应该有好好躲在书架后面才对, 怎么还是被拍到了?
符晓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冷静地问:“现在什么情况?”
慕青临说:“有个娱乐主播今晚直播的时候放出来的爆料,声称韩家大女儿是同性恋,当时没人信她,说她是在故意博眼球,争夺公司奖励,她为了自证,在直播间放了你们接吻的视频。”
符晓鼻子里沉沉地出了一口气,说:“主播是不是叫史莹?”
慕青临惊讶,“你知道?”
符晓冷笑,“她是小辉的女朋友。”
难怪她和符辉说上厕所,却和她们说是不见她们回去,特意去书店找的;
难怪她从书店走得早,却比她们回去烤肉店晚;
难怪她和符辉说了她的不是,却没在她脸上看到一丝不悦;
难怪她下了播,突然开始关机。
呵。
一段视频换20万,算盘打得够响啊,现在全网都知道她和韩秋是同性恋……
“韩秋!”符晓失声。
十五年前,韩秋只是当着几个外人的面出柜就落了个痛失至亲,负伤远走的下场。
这次是全网。
符晓像是被冰冷的河水没顶,一阵一阵冷得骨头疼。
慕青临还在那边说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到了出租车上。
司机嫌她要去的地方在郊外,太偏僻,不愿意拉。
符晓拿出手机扫付款码。
“一千够不够?”
司机解释,“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两千!”
“唉你!”
“五千!”
“别加了边加了,我打表走还不行嘛。”
司机怕了符晓,骂骂咧咧地打开计价器,看着后视镜变道。
符晓靠住座位,脑子里的画面很跳,心里却很静。
她还以为自己会和在医院那次一样方寸大乱。
可能真就像符辉说的,恐惧的尽头是极致的平静。
她现在想见韩秋,只想见她,想看她平安无事。
路上,符晓的手机响个不停,父母、符辉、慕青临、王和靖……认识她的人几乎都在给她打电话,发微信。
她没什么好解释的,只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状态,当是回复。
【网上传的是真的。
我和韩秋在一起。
我会带着我全部的爱情去到她驻足的地方,和她一直在一起。】
图,符晓用了韩秋坐在那头已经死去的黑犀身上,弓身低头,无力又在极力克制悲痛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她从万千里那儿要的,已经忘了什么时候,好像是在第一次离开营地那天早上,好像更早。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无比确定,对韩秋,她动心的时间远比她承认的时间要早出很多。
所以韩秋,你务必要像在微信里说的那样,不让我担心。
你要完完整整的,毫发无损的回到我身边,知道吗?
符晓死死握着手机,在心里祈祷。
韩秋仿佛有所感应。
韩云谏的拐杖再一次抽到身上时,她撑不住扶在地上,终于出了声,“上一次,您打我,我受着,是因为我亏欠爷爷,这一次我还受着,是因为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我要还。还完之后,我和您,和这个家再没有一分关系。”
韩云谏怒不可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韩家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你还敢顶嘴?!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给你选的人,你嫁还不是嫁!”
韩秋直起身体,一字一顿,“我只认符晓。”
“愚蠢!”韩云谏用尽全力的一拐杖下去,韩秋又一次扶住了地,“现在只有你和男人结婚,才能保住韩家的体面,你到底知不知道?!”
韩冬崩溃大喊,“大伯,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韩定旸掐住韩冬的胳膊,一把将她甩开,“大伯家的事,你少管!”
韩冬猩红着眼,忍无可忍,“韩定旸,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韩定旸两手插兜,戏谑地看着跪都已经跪不住的韩秋,“我遭报应之前,她会先被打死。有时候想想,她真挺可怜的,小时候我们还能玩的时候,她的每一秒都在学习超出年纪的东西。妈早早死了,爸固执守旧,自己好死不死还是个同性恋,偏又生在一个脸面高于一切的家里。呵,我竟然有点佩服她的勇气。可我更厌恶她从小就看不上我,任我怎么讨好都不为所动的偏心!”
韩定旸阴狠的目光紧锁着韩秋,笑容阴森恐怖,“她不是清高么,我就看她跪着还怎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够了!”韩冬猛地撞开韩定旸,跑到韩云谏跟前替韩秋挡了一下,“大伯,求您别打了!”
剧痛瞬间在脊背上铺开。
韩冬疼得闷哼,强撑着去扶韩秋。
韩秋抬手,和十五年前一样推开她,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
看到她脸的那一秒,韩冬失声惊叫,“姐!”
韩秋脸上全是冷汗,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她将咬出来的满嘴血水咽下去,平静地看着韩云谏说:“现在摆在您面前最好的选择是告诉记者,韩秋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样,您只需要摆平视频就能一劳永逸。”
韩云谏怒气冲天,“韩秋,你敢威胁我?!”
“您不是也威胁我了?”韩秋垂眼,控制不住发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我知道您有的是办法逼符晓和符辉犯错,让他们被单位开除,我拦不住,但在此之前,请您先衡量衡量,这个结果和韩家长女被逼死在家中造成的舆论影响孰轻孰重。”
韩云谏惊愕,“你想干什么?!”
韩秋抬头,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多。她走的时候,在厨房里拿的。
韩冬一愣,哭喊尖叫,“姐,你不要冲动!”
韩秋没有看她,“我不会冲动,我答应天亮之后去找她,就一定会去,死都会去。”
韩云谏的脸在抽动,“那个女人脾气大,家世差,还怀着别人的孩子,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我,咳!咳……”韩秋剧烈咳嗽,扯动脊背上骨头相连的疼,她不得不弯了腰,把那声呻.吟咽回去,气虚到无法正常断句,“她,可能不好,但我又有,什么好?我连,自己,的人生,都决定不了。”
韩云谏立刻说:“只要你回来,乖乖结婚,我以后再也不过问你的事!”
韩秋攥着刀,一点一点,艰难地直起了身体,“十五年前我,就说了,我是同性恋,不可,能和男人结婚。”
韩云谏,“那就做做样子,婚后随你!”
韩秋静了几秒,忽然笑出声来,“您这是要把我,变成和您一样的人,娶个不,爱的,耽误她,再找个爱的,委屈她?您难道不觉得三个人,的感情太拥挤了吗?”
韩云谏说:“享受了这个家带给你的好生活,就要做好为这个家牺牲的准备。”
“可我并不打算回来。”
“你爷爷你也不要了?!”
“我去见过爷爷,他会安心走。”
“那她呢?她和她弟弟的前途你不管了?!”
韩秋的冷汗湿透了衬衣,“就是要管,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韩云谏,“你想怎么管?”
韩秋说:“这由您决定——是留一具尸体去和您看中的人结婚,还是当韩秋死了,从此再没人给韩家抹黑。”
韩云谏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韩秋手里的刀,暴怒道:“你敢!”
韩秋的眼神静似雨后初晴,“我敢不敢,您不清楚?”
话落,韩秋一刀子滑过小臂,血流如注。
“姐!”韩冬崩溃大哭,却没有一点办法靠近韩秋,她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刀,想以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
韩云谏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韩秋,我是你父亲,我还能害你?”
韩秋说:“您不会害我,您只是不够爱我,所以总想着禁锢我。”
“禁锢……这个家里的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母亲不是,小叔也不是。”
“所以他们一个死了,一个永远回不了家!”
“我也不打算回家。”
“冥顽不灵!”
“韩定旸!还不把她的刀给我抢下来!”韩云谏斥道。
家丑不可外扬,偌大客厅里现在就前来“通风报信”的韩定旸和半路遇到的韩冬,这件事韩云谏只能让他来做。
韩定旸就等这话,他兴奋地走过来,压着声说:“韩秋,别赖我,要怪就怪你以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韩秋静静地看着韩定旸,话却是对韩云谏说的:“您应该知道,她是个不错的记者,拿过很多奖,只要我开口,她应该能把韩家的儿子给亲姐姐下药的新闻写得很好。”
“你说什么?!”
“大伯,我,我没有!”
“你有!姐当时带我做过血检,我还有录音!”
韩冬掷地有声地说。
韩云谏大怒,“怎么?你还想和你姐一起把这个家拆散?”
韩冬一愣,眼泪出来了,“十五年前我就该这么做。”
“好!好!你们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了!”韩云谏胸口剧烈起伏,抖着手指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比直身形的韩秋说:“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回不回来!”
“我只给自己两个选择,”韩秋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楚,“或者我死,等她来为我写一篇新闻稿,让整个韩家为我陪葬,或者我生,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韩云谏看着韩秋手里的刀和她胳膊上的血,怒火中烧。
他笃定韩秋不舍得死,但他堵不起一个被逼急了的记者手里那支笔。
韩云谏愤怒的双眼死盯着韩秋,良久,他一把将拐杖甩在韩秋身上,吼道:“你今天走出这扇门,就和韩家再也没有关系!”
韩秋挺直的脊背有一刹晃动,被她不动声色地藏起来,淡淡地说:“求之不得。”
韩云谏怒目切齿,“滚!都给我滚!”
韩冬立刻去扶韩秋。
她还是躲了。
“姐……”
韩秋把刀递给韩冬,和很多年前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帮姐姐把它处理掉,以后和你先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结婚那年,姐姐其实回来了,虽然没当面祝福你,但远远看过一眼,他是个好人。确认这点,姐姐才舍得这么多年不给你打电话。打了,你就总得惦记着,可能还会为了姐姐和父母闹得不愉快。”
韩冬崩溃大哭,“姐,我还以为你怪我。”
“有个瞬间,姐姐怪所有人;后来冷静下来,只怪自己;现在……”韩秋笑了笑,说:“姐姐该去找她了。”
“我……”
“你不要跟着。姐姐好不容易才彻底离开这里。”
韩秋转过身,走出客厅和大门。
外面的风已经很凉。
她抬头看着遥远的夜空,轻声说:“小小,以后,我们自由了。”
符晓听不见,她才刚刚下车,正被保安拦在门外。她硬了三十多年,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低声恳求,“我就去找个人,找到马上出来。”
保安无奈,“不是我不让你进,你能来这里肯定知道这里是谁家,你也不想想,谁都能进的话,这里还会姓韩吗?”
符晓眼睛血红,“再晚一点,她会没命的!”
“越是大户越怕丑闻,你放心吧,你说的人不会有事。”
“可她会受伤……”
和上次一样,一疼就是很多年。
符晓扶着门柱,另一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鼻息粗重。
保安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符晓张着嘴大口呼吸,拇指死死掐着关节,“进不去,我就在这里等她。她会出来。她答应过我陪我吃明天的早饭,她……”
“小小。”树影下,韩秋安静地拐出来,说:“我不会食言。”
符晓猛地抬头,眼泪掉了出来,“韩秋……”
韩秋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哭,希望是最后一次。”
“会是!”符晓胡乱用手背蹭了下眼睛,大步跑过来想抱韩秋,却在她走进光里那一秒狠狠愣住。
她的脸怎么会白成那样,路也走得慢,晃晃悠悠的……
“韩秋!”符晓接住韩秋,嗓子扭曲到多任何一个字都发不出音来。
韩秋绵软无力地趴在符晓肩上,声音很轻,“对不起,这条路有点长,我走得太慢,让你久等了,但是,咳,以后没有人再能逼我什么。你求爷爷的事,我配合他做到了。以后,我想你了,随时可以回来,回来多久都行。”
符晓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摇头。
她一点也不希望韩秋回来。
她已经找到了“她不回来,她们怎么见面”这个问题的办法。
可她怎么都说不出来。
无力和恼怒充斥着符晓,她只能用尽全力抱住韩秋。
紧到她自己都察觉到了窒息。
不远处,还在路边等着司机看到韩秋身上的血,吓得急忙跑过来说:“走!我送她去医院!赶紧的!”
符晓后知后觉,抱在韩秋背上的手摸到了粘稠的液体。
符晓立刻低头去看手心。
……血?!
符晓定在那里,不敢想象过去这两个小时,韩秋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不是比上一次挨的打多?
是不是,又没一个人帮她?
符晓的手控制不住抽动着,忽然觉得盛夏夜的风也能冷得人心口发麻。
“没事,我们去医院,会好的,会好……”
符晓将韩秋的胳膊架在肩上,嘴里不断重复。
韩秋虚弱地咳嗽一声,偏头在符晓耳边,“小小,谢谢你来了。这次,有人抱着我。”
一瞬间,符晓慌乱的声音戛然而止,眼泪却在疯狂往下掉。
她控制不住,索性不管,架着韩秋把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
“以后,你想了,我就抱你。”符晓说。
韩秋笑道:“好。”
————
急诊外面冷清空荡,刚好适合符晓打一些电话。
第一个给王和靖,她说:“主任,谢谢您这么多年的栽培,以后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会记得在省台的这几年。我想辞职了。”
第二个给邓歆华,她们聊了很久,最后,符晓说:“妈,昨天我说好坏她是我选择的,我有数。现在我还是这句话,我选她,不论平穷富贵,还是生死离别。”
邓歆华没有犹豫,“妈说了,你觉得对的,妈和你爸就不怕人言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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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夜深,韩秋被转到病房。
符晓坐在床边,握着她没有血色的手臂,柔声和她说话。
“小秋,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天亮之后,我带你私奔,去那个你热爱的,充满危险,但也无忧无虑的地方,过只属于我们的生活。”
“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叫小野。”
“她会在你守护着的那片平野上尽情撒野。”
“我们就在后面看着。”
“看到她长大,看到我们变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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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宝,明天最后一章嗷。
副CP为了过审不太敢写,为了压缩篇幅情节粗糙,整体感觉非常不好。
当时真不应该写。
呜呜呜,宝,有没有突然理解我为什么老坑副CP了?因为JJ不让,因为我的脑洞都带有狗血,曲折又离谱,五六七八章根本写不完,但又不想把篇幅拖得太长,喧宾夺主。
大哭。
感谢在2022-10-30 22:00:00~2022-10-3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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