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小九回家。
饭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周意独自跟在最后,隔着错落人群去看慕青临清瘦的背影。
她走路的仪态很好,不似学舞蹈后由内而外的端庄优雅。而是自信久了那种谁都学不来的自然舒展,整个人看起来很直,单手插兜的时候又会显得随性洒脱,不拘小节,给人感觉特别舒服。
周意看得走神,和回头找她的慕青临对上视线也没有像平时一样闪躲回避。
慕青临挑眉,对周意这个反应很意外。她和万千里打了一声招呼,走到旁边等周意跟上来。
“想什么呢?魂都飞了。”慕青临笑问。
周意盯着她,眼睛黑漆漆的,几秒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转头看向前方说:“没什么……”
慕青临无声笑笑,和周意并排往出走,“符晓怎么样了?”
周意想了想,没说多余的话,“有流产先兆,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观察一段时间没问题就可以出院。”
“嗯……”慕青临应声,顺手勾了一下周意的肩,避免她被后面打打闹闹不看路的两个小实习生撞到。
周意从眼尾看到慕青临的肩膀,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靠上去。
可惜她不敢,更不能。
回到楼上,大家坐得坐,卧得卧,纷纷准备午休。
周意没有工位,看见会议室空着,去和安翔确认了一下,他说可以进。
周意转身朝那边走,想着刚好能借里面的公共电脑翻译一会儿论文。
门刚打开,身后传来慕青临的声音,“打算睡这儿?”
周意回头。
慕青临刚洗过手,手背上湿漉漉的皮肤比平时更细更白。
“嗯,凑合趴一会儿。”周意说。
慕青临垂眸往她腹部扫了眼,“肚子上的伤好了?”
周意说:“好了……”
她身上有什么慕青临早看完了,只要她不特意问肩膀上那块儿疤怎么来的,就不用遮遮掩掩。
“好了也别趴着。”慕青临伸手过去拉上门,说,“我中午有事,不休息,你去我办公室睡。躺着怎么都比趴那儿窝着个肚子舒服。”
周意下意识想拒绝,话没出口,慕青临已经率先走了。
周意没办法,只得跟上。
慕青临拉上百叶窗,办公室里的光线顿时少了一大半。
她走到桌后打开电脑,准备工作,抬头看见周意还在门口站着,复又起身,拿着挂在一旁的外套,走过来说:“楼里装的中央空调,我这儿控制不了温度,有点凉,你睡的时候,拿我外套盖盖肚子。”
周意顿了一秒,接住外套说:“谢谢……”
慕青临垂眼打量了一番她身上让人心情郁结的礼貌,默不作声走了。
气吧,气死她了看到底谁难受。
周意在沙发上坐下,低头划拉一会儿划手机。
等慕青临正式投入工作,她动作轻缓地躺下来,身上罩着她的西装外套。
本来只盖到胸部,被鼻息里若有似无的香味一招引,悄悄拉上了肩膀,后来迷迷糊糊睡着,再做什么全凭潜意识。
慕青临忙完抬头,看到的就是周意蜷缩着身体,大半张脸藏在她外套里的温馨画面。
久违感让她心窝一阵发软。
慕青临看了一会热,放轻动作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盒药膏,然后压着脚步声走到周意对面的矮桌上坐下,近距离注视着她。
睡着一下子就乖了。
眼睛一睁老是安安分分得,找不到以前那种熟悉感。
慕青临看着喜欢,长腿交叠搭着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抬起来,隔空抚摸着周意的眉眼、鼻骨,抿得有些紧的嘴唇和唇下漂亮的唇酒窝。
人无完人,这话一点不假。
她这小姑娘生了一副好样貌,却没有一腔好脾气,以前浑身带刺,现在满身的壳。
不沉?
一个人躲在里面不寂寞?
慕青临收回手,眼底平淡的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彻底消失之前,她拧开放在桌上的圆盒,用手指刮出一点药膏,小心掀开周意的短袖,准备往她腹部正在长新肉的伤口上涂抹。
慕青临的手指刚碰上去,周意就惊醒了。
慕青临早有准备,空着的那只手在周意坐起来之前,快速按住她的肩,说:“别动,给你抹去疤药。”
周意被迫躺回去,浑身紧绷。她的伤口这两天本来就痒,慕青临的动作还这么轻,她每碰上去一下,她就感觉脑子空一下,痒到发麻的感觉在身体里乱窜,难受得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不用费这个劲儿,消不掉。”周意攥着黏糊的手心说。
慕青临低着头,动作格外专注,“以后总归有人要心疼的,能淡一点是一点。”
以后?
周意目光震动,她的以后只有一个慕青临,逼得她说出放弃那秒,她就没以后了。
想到这些,酸楚瞬间盖过又麻又痒的不适,周意绷紧的身体在失落里渐渐放松下来。
慕青临抹完腹部,抬眼看着周意,问:“上面的方不方便帮你抹?”
这声询问威力巨大,在周意已经酸软不堪的心脏再添凉意。
她这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慕青临以前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想让她给什么反应她就给什么反应,问?也就问问她舒不舒服,或者想不想继续。
现在呢?
好意都要小心翼翼。
没必要……
再者,她说回避不如直视。
周意缩在身侧的手抓住短袖下摆,腰往上一抬,直接把短袖脱了下来。
慕青临事先完全没料想过这个画面,她怔了几秒,平静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火热。
眼前这具有了棱角的身体比以前那具软绵绵,没什么力量的身体更具感官冲击力,它能激起人强烈的征服欲,同时也想被它完全掌控。
慕青临呼吸着,脑子里不受控地构建着那个画面。
它动起来的时候,腰腹会有若隐若现的肌肉,手臂线条明朗;
它能游刃有余地把握她想要的节奏,而不是和以前一样莽撞地开始,受不了结束;
她会克制的,忍耐的低头看着她,在她承受不住闭上眼睛的时候,故意叫她的名字,问她一句,“是这里吗?”
那个周意一定是能让她更深刻地体会爱情是什么滋味的周意。
慕青临捏紧药盒,随意搭着的那条腿慢慢收了回来。
周意身上就一件一片式的薄文胸,冷空调吹久了,平滑皮肤开始起变化,偏还要忍着凉意不吭声。
慕青临发现后,闭了一下眼,强行把不该有的情绪按回去,用手指刮了药膏,仔细抹着她右肋的伤疤。
这里没有腹部敏感,周意放松地躺着,脑子里无端回忆起符晓上午的话。
“姐……”周意叫了声慕青临,等她抬眼看过来之后,认真地说,“基金的事谢谢你了。”
慕青临轻笑,“举手之劳,分内之事,犯不着说谢。”
周意抿唇,“那葫芦呢?”
慕青临笑问:“发现丢了?”
“嗯……”早就发现了,只不过她一直以为收回送出去的东西是分手必须经历的过程,今天才忽然知道不对。
“符晓姐说你拿去找人修了。”周意说。
慕青临继续往上抹,手指碰到周意半露的胸部,“有几天了,修好了还你。”
周意浑身发颤。
一瞬间的眩晕过去,她看到慕青临眉眼间的神色还是那么平静,对比得自己的反应就显得格外龌龊。
她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逼着自己忽略那股持续不断的异样,说:“谢谢……”
慕青临笑道:“你见过佩佩跟我这么客气?”
周意稍作回忆,说:“没有……”
“那以后就少跟我说几回「谢谢」。”慕青临说:“同样是叫姐的,就你不自然。”
是么?
她以前叫得特别自然,比慕子佩那个亲妹还自然……
一路抹到肩膀,慕青临平静的眼神倏地变了。
“这里的伤怎么来的?”慕青临问,她想象不出来什么东西能在一个人身上留下连成片的伤疤。
周意闻声,杜文菲和郭弘狰狞的脸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短袖,牙根紧咬。
等那股翻涌的恨意过去,周意平静地说:“附近的村民有时候会为了生活铤而走险,他们本质不坏,我们也就有所保留。但是难保有不识好歹得非要跟我们硬碰硬,可我们又不能真刀真枪跟他们玩命,手脚受限,反而比驱赶真正的盗猎者更容易吃亏。”
慕青临将信将疑,但没再问,涂抹在那里的手指比方才更轻,“你开过枪?”她问。
周意一愣,说:“开过……”
“动过刀?”
“动过……”
“怕吗?”
“……”周意不语,她想,谁从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小女生变成需要直面死亡的勇士都会怕吧。
只不过她对那个过程记忆可能没那么深刻。
因为害怕会被日夜警醒的执念冲淡。
慕青临关注这行不是一两天,周意一个字不说,她都能猜到七八分,更何况还有这些伤疤佐证。
她的手指不自觉发抖,在被周意发现之前草草涂抹均匀,站起来说:“睡吧,还有一个小时才上班。”
周意拽回飘远的思绪,「嗯」一声,套上短袖,很快陷入熟睡。
慕青临则靠在椅背里,一动不动地看了她整个午休。
——
下午开会,周意是主角,她把所知道的南部的全部情况一一细数,还有一些身处其中的人才会遇见的惊险。
这些信息对慕青临他们至关重要。
会议持续了五个小时,大家都有些疲惫。
慕青临个人情感上很着急,恨不得今天就确定好拍摄方案。但她心知事情本身需要一步一步推进,没有把大家逼得太狠。
“老万,晚上你带大家出去吃,我请客。”慕青临说。
万千里翘着腿,大笑着说:“就等你这话呢!现在走?”
慕青临说:“看你们,我还有点别的事,就不去了。”
安翔不行,“慕姐,你不去,我们吃饭都吃不香!”
“就是就是!慕主任,你就一起来吧!”李雄几人跟在后面附和,一声接一声「慕主任」,叫魂似的。
慕青临合上电脑起身,笑骂道:“少装蒜,哪回不是我走了,你们才开始敞开了吃喝?”
李雄哈哈大笑,“这不是要对领导保持最起码的敬畏么。”
慕青临毫不留情地戳穿,“确定不是怕我听见你们喝酒上头才敢议论我的那些话?”
“谁敢议论我师父,我第一个弄他!”安翔拍桌子喊道。
慕青临淡淡扫他一眼,拿起电脑走到正被总策划段艺拉着咨询的周意说:“你一会儿跟我走。”
她这一声不高,却像油锅里点水,炸了一屋的人,以李雄和安翔为首,十几个人就着慕青临中午那句「周老师是我的命」一人一段,发散得没边没际。
周意受不了这群脑子里装着各种奇怪思路的新闻人,和段艺互加微信后,火速站起来说:“可以走了。”
慕青临点头应道:“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出走。
万千里跟在后面,摆出一手兰花指,捏着嗓子学周意:“可以走了。”
一屋子人笑翻。
安翔用力抽了笑得最浮夸的李雄一巴掌,在他打回来之前,麻溜跟上慕青临和周意。
他想让慕青临一起吃饭绝对是真情实感,他从实习生就跟着慕青临,对她的崇拜可谓根深蒂固,是万万不能错过这么好一个跟她表达心情的机会的。
奈何慕青临立场坚定,任他怎么说就是不松口。
安翔只好绕的另一边去烦周意,近了,说话能贴她胳膊上。
慕青临一开始想着「姐妹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心绪还算平和。
余光瞥见安翔要往周意耳朵边凑,慕青临忍不了了。她将电脑换到右手,腾出来的左手从周意身后绕过去,捂住她的右耳,朝自己这边一压,让她的脑袋枕到自己肩窝里,淡定地对安翔说:“小九这只耳朵受伤了,别趴她耳朵边吵吵。”
“受伤?!”安翔惊讶,“怎么受的伤?受的什么伤?”
慕青临说:“不能吵的伤。”
安翔「哦」一声偃旗息鼓,慕青临的手却没有松开。
周意僵直地靠着她,原本寂静的右耳隐约听到一丝摩擦带来的响动,越分辨越清晰,最后,她好像听见慕青临叫了自己一声——单靠这只还没到两周就能听见声音的耳朵。
她说:“一会儿你开车,我偷回懒。”
周意心脏跳动着,不自觉扯了一下已经被慕青临松开的耳朵,说:“好……”
上了车,周意问慕青临去哪儿。
慕青临回她,“拿电脑……”
说完,慕青临用自己手机打开导航,放进空调出风口的支架上,说:“跟导航走。”
周意「嗯」一声,往过手机上看。
目的地是她们一起住了一年多那个的小区。
周意握紧方向盘,迟迟没有换挡。
那个地方承载的共同回忆太多了,每一帧都带着直立的刺,不止是她,现在这个慕青临走近了,大概也还是会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刺扎伤。
一台电脑而已,放了五年,说不定已经坏了。
要不,不去了……
“小九,我睡会儿,到了叫我。”慕青临说。
周意刚到嘴边的话梗住,她默了几秒,最终只是答应了一声,跟着导航往出走。
走到半路,慕青临装在口袋里的手机进了个电话,她睡得正熟,昏昏沉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动接听,“爸……”
慕正槐问她,“干什么呢?”
慕青临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马不停蹄忙了一天,这会儿是真困,脑子转不动。
听到慕正槐的问题,她思考半天,温吞含混地说:“跟小九回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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