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奈何春>第五十一章 野心

  宋振归来时已经入夜,众人齐往骑鹤楼而去,听闻知府包下酒楼,特为他们接风洗尘。骑鹤楼地处中心,四周歌楼舞坊诸多,也请来伏龟城最有名的琴女弹唱,一席生鲜鱼宴、甜酒美酿,皆是享用不尽,又有歌舞欣赏,犒劳众人从四地奔波而来,为围剿殷怜香之事出力。

  钟照雪坐在远处,和古宜歌一桌,周围笑声不断,看起来都成竹在胸,似是已经将虚花宗捣毁。中原江湖势力平衡多年,苦这为非作歹的邪教久矣,殷怜香逃窜已久,他们一路来南州未见虚花宗之人,自以为他们贪生怕死,躲了起来。

  席间有人站起,向宋振道贺:“宋门主此行必然大胜而归,金霜门当为武林龙首啊。”

  许多人亦纷纷奉承,唯有门派领头的人各怀心思,只是顺势一同道喜,说上几句好话。

  宋振不骄不矜,只是在座上从容拱手,微笑道:“诸位过誉了,如今虚花宗之事还未落定,不敢当龙首二字,何况若非有诸位鼎力相助,如何能将他们逼到如此境地?”

  “哈哈,全因宋门主出手大挫虚花宗神机堂堂主沈骊兰,又策反了金算子,断了殷怜香那妖人的左膀右臂。”

  “惩恶扬善、还归正道,本是我辈责任,虚花宗为恶多年,自然义不容辞。”

  “说得是,说得是,我敬门主一杯!”

  “请!”

  他们谈笑风生,相敬数杯,此情此景真似韦庄寿宴一般热闹尽兴,欢宴退去,谁又在意真情与否。古宜歌听得耳朵长茧,碍于不好离席,埋头吃空骑鹤楼去;钟照雪关注他们一举一动,只浅酌了两杯。他们几派早想打压南州以虚花宗为首的一众邪教,如今得了韦庄由头,更好肆无忌惮。

  韦璋究竟是被谁所害,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他们说是殷怜香,那便就是殷怜香,因更能得到利益,所以也无所谓真相。

  殷怜香既本不是好人,也不妨替他们的野心背负一桩血案。

  宴席至半,众人已经醺然,宋振起身离席散酒,钟照雪亦借口离开,将那标志性的雪蚕白衣扯去藏起,于后跟着他走上骑鹤楼。

  骑鹤楼楼高如塔,被修缮数次后十分恢宏阔大,宋振踱步而上,越往上走,越是冷清,骑鹤楼被他们包下,现在人都在楼下吃酒,便显得此处寂静。

  于是高楼之上,唯有沉稳的步履规律地响着,宋振走到了楼顶的阑干之处,凭栏迎风,气势如五岳,钟照雪蛰伏在瓦上暗处,注视着宋振的举动。

  宋振年过不惑,面容生得威严而沉峻,鬓边已夹杂几根银丝,藏在壮年意气之中,他并不屑于掩饰自己的宏图壮志,和闲云野鹤的风铖大不相同。

  不多时,又有一个人影走近,从没点灯的晦暗回廊里绕出,影子瘦长,人如淡竹——却是飞花雨来了。他走到宋振身侧,两人并肩而立,良久无话。

  片刻后,飞花雨率先打破沉默:“看来此事你已经想好了主意,一定要做绝。”

  “后患无穷,你并非不懂。”

  “邀月刀前两年已经死了,柳叶剑也只剩遗孤,我早已多年不涉江湖,你却还在翻云覆雨。”飞花雨微微偏首,目光沉静看着宋振,“坐到如今地位,不累么?”

  宋振也淡淡笑道:“当你坐在高位之时,还会恐惧疲倦吗?”

  邀月刀,柳叶剑,飞花雨,这些名字一同当年铜山关上,钟照雪曾兵刃交接的那些人。他们一夜追杀,不惜一切要将霜姑和春雨扼杀,在那场没有理由和道义的追逐中,钟照雪想起,独有一个人几乎没有动手,从始至终,仅仅是站在三人的后面。他沉默地坐在马上,冷漠目睹厮杀的场面,因此钟照雪未曾看破他一丝端倪。

  如今他依旧为追杀同个人而来到这里,在正道的皮囊下受万人敬仰,故事中藏匿人面的迷雾淡去,露出的是一双褐色的鹰眼,一如鹰捕猎时的锐利。

  最有野心的人,总是最擅长冠冕堂皇。

  “我与你不一样。”

  “可你还是来了。”

  飞花雨拂袖,冷笑:“你当如何?要在南州杀了殷怜香,还是要留下他?”

  “他还不能死。”宋振低声道,“他活着,比他死了更有价值……”

  话语未尽,他倏忽转首,冷声道:“出来。”

  钟照雪心中一凛,瞬息之间已蓄起内力,如豹般伏弓起,伏在瓦上,屏息等待飞花雨的发作。然而三息过后,楼内的阁门后晃出一道影子,月光倾倒,将一张面孔映亮,洒在还没长开的双肩,柳善正站在那处,肩上还栖息着一只海东青。

  宋振审视的目光如电光飞驰而落,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缓声问:“善儿,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目光有莫大的压力,柳善面对两人的注视,手指攥着腰间的刀,额上已不住浮出汗来,磕磕绊绊道:“我……我不是故意偷听,我、我只是太心急想知道虚花宗的事情。”

  “善儿,我和你叔叔商议要事,不能让他人所知,否则多生事端。殷怜香已经是瓮中之鳖,你不必着急。”

  宋振顿了顿,又温声细语道:“我知你报仇心切,但万事要稳当。”

  “……那为何你们说要留着殷怜香?”

  似乎报仇这个理由给了他底气,柳善松开又攥紧手指,抑制着声音里的激动:“宋叔叔,虚花宗杀了韦庄庄主,窃取了秘籍,他们每个人都视人命如草芥,本就是恶人,我们如今既然纠集如此多高手,不就是为了将虚花宗围剿殆尽?”

  见他言辞过度,飞花雨不由皱眉呵斥:“你懂什么,这事没有你来插嘴的权利。”

  “你总这么说,我是不懂,我只懂得该血债血偿。我知道你们在乎那本秘籍,我不在乎。”柳善声音里迸出掺着怒焰的刀尖,“我若见到他,一定杀了他!”

  听到这话,飞花雨原本波澜不惊的面色一变,随即阔步如风,抢在宋振之前踏前几步,扬掌落在柳善面颊。响亮一声,柳善的面颊便落下了红印,唇齿发颤,这一下惊得柳善豢养的那只海东青猛地展翅,俯身飞起撞开飞花雨,往宋振飞去。

  宋振侧身一避,海东青从他发顶擦过,便听得高啼一声,那海东青往屋顶上盘旋几圈,做出警惕的姿态。

  海东青是飞花雨送柳善的礼物,跟着柳善养大,默契无间,柳善自然通得它的意思,当下来不及和他们争辩着恼,抬首愕然惊呼:“屋顶有人!”

  宋振目光一凌,点地纵身而上,却见一角黑衣一闪,于楼顶窥听的人施展轻功,已经立刻翻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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