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砚清和翟忍冬回来客栈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八点,刘姐给她们留了饭菜。两人吃完后在楼下坐了一会儿,和江闻闲聊,后来被炉火烤得昏昏欲睡了, 才拖沓着步子上楼。
“有没有书?”纪砚清一进房门就问。
翟忍冬脱外套的动作微顿, 视线从床下一扫而过, 说:“没有。”
纪砚清:“一本都没有?”
纪砚清小心翼翼地从包里取出翟忍冬送她的那朵冰凌花, 说:“随便什么书都行, 我夹个干花。”
翟忍冬:“红红那儿有自考的参考书,我找她拿几本。”
纪砚清:“你坐着,我去。”
纪砚清顺手帮翟忍冬脱了外套挂起来, 说:“你先去洗漱,小心点胳膊。”
翟忍冬“嗯”了声, 目送纪砚清出去。
纪砚清走得快, 不过三四秒的时间,外面就再听不见她的脚步声。
翟忍冬回身走到床边蹲下, 掀开垂下来的床单,低头看着床下一摞一摞板砖一样厚的书, 一捆一捆塑料绳扎着的杂志和一箱一箱打印出来的资料。
片刻,翟忍冬拉来旁边的纸箱子挡住那些东西, 去卫生间洗漱。
纪砚清回来得很快。
翟忍冬脸上挂着水,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 她正坐在桌边夹干花——上身微弓, 神情专注,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细致。
翟忍冬走过来问:“夹这个干什么?”
纪砚清:“一,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朵花;二,你们这儿冰凌花不算常见, 能被你遇见是缘分,能在我们的第一个情人节被你遇见,是天大的缘分。我不好好把它保存起来,怎么对得起你和这天大的缘分?”
“唉唉唉,你脸上的水!”纪砚清恼火地拨开翟忍冬,扯了张纸巾过来沾滴在书上的水。
还好没滴在她的花上,不然今天有这位老板好看。
纪砚清把花拿出来换了本干书夹好,然后放到桌角,用其他书压着,这才起身数落捣乱的翟忍冬:“你最近被伺候惯了是吧,洗脸等擦水,洗澡等穿衣,公主病都养出来了。”
纪砚清嘴上挤兑,手上却已经抽出了擦脸巾,眼疾手快地托了一下翟忍冬的下巴,沾干净那滴摇摇欲坠的水珠子。
再是脸上。
从额头到眉眼、鼻梁骨……最后蹭一蹭她的耳廓,扔掉潮湿的擦脸巾去拿护肤品。
“一会儿你先睡,不用等我。”纪砚清说。
翟忍冬:“你还有事?”
纪砚清替翟忍冬抹好爽肤水和精华,拿来面霜罐儿,挖出来一些,点在她额头和两颊:“嗯,今天的想法比较多,需要一点时间整理。”
翟忍冬:“我陪你。”
纪砚清:“不累?”
翟忍冬:“今天来回都是你开车,我一直在休息。”
纪砚清笑笑,再次挖出来一指头面霜,点在翟忍冬的鼻尖和下巴上:“行,那等会儿躺床上陪我。”
翟忍冬还在恢复初期,纪砚清一点也不想让她劳累。
翟忍冬应一声,闭上眼睛,让纪砚清帮自己抹面霜。
抹完脸上,纪砚清会顺手给翟忍冬带带脖子。翟忍冬仰着头,纪砚清垂着眼,手从她修长漂亮的脖颈里一一次次经过后,凑过去嗅了嗅,偏头轻吻,说:“去吧。”
翟忍冬掀被子上床。
纪砚清洗漱过后就开始忙碌。
阁楼低矮,空间有限,纪砚清跳不开,只是在脑子里想象着那些画面,偶尔抬手、转圈,游刃有余地记录着她舞蹈里的故事。
翟忍冬把纪砚清的枕头拉过来垫着,躺在床上陪她。
春日的小镇风小了,房间里静得仿佛能听见纪砚清蹙眉、展颜的声音。
翟忍冬一动不动地看着,视线偶尔放空,但一秒也没有离开。
十一点过半,纪砚清终于收拾了纸笔,拆开头发上床。
翟忍冬已经把纪砚清的枕头放回了原位,她侧身躺下的时候,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毫无疑问是翟忍冬枕她枕头时留下的,明明和她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她偏就是觉得特别,像红酒倾倒在雪地里,清冽又醉人。
纪砚清习惯性搭上翟忍冬腰的手臂动了动,说:“转身背对我。”
翟忍冬不明所以,但还是在和纪砚清对视一眼后翻了个身。
纪砚清立刻从后面抱上来,身体紧贴着翟忍冬的脊背,在她后颈深嗅一口,吻她低头时微微凸出的某一节颈椎,说:“晚安。”
翟忍冬短暂静默:“能不能晚几分钟晚安?”
纪砚清已经闭上了眼睛,声音很懒:“嗯?”
翟忍冬拉下纪砚清的手,挑开自己的棉质长裤:“你还没送我情人节礼物。”
纪砚清猝不及防触摸到一片柔软毛发的手指轻颤,抬起了眼皮:“想要这个?”
翟忍冬:“还有六分钟。”
纪砚清轻笑,手继续下移,左膝拨开翟忍冬并拢的腿,说:“足够。”
潮湿的巷道很快下起雨,莺燕躲进屋檐里,长歌不歇,纪砚清漫步于巷道,脚下的土地黑暗却异常温暖。她耐心地拖延着,在午夜十二点终于到来那秒,畅快地感受细雨狂乱的颤栗。
“大老板,情人节快乐。”
之后一夜无梦。
纪砚清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上午十点,怀里自然不会有蜷缩着剧烈喘息的翟忍冬。她闭上眼睛吐了口气,想不起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嗜睡的。
纪砚清掀开被子起床。
翟忍冬像是算着一样,刚刚好赶在她洗漱结束的上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醒了。”
纪砚清:“嗯。”
纪砚清从卫生间里出来。她的手还占着——在涂抹护手霜,遂就着翟忍冬的手喝了口热粥。
暖意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纪砚清舒服地叹出一声,说:“刘姐的小灶比五星酒店里温不温热不热的餐食养嘴得多。”
翟忍冬:“是吗?我试试。”
纪砚清抬眼。
黎婧昨儿个可才说了,藏冬里就属翟忍冬小灶吃得多,她还用试?
纪砚清盯看着翟忍冬。
下一秒,对面的人忽然凑近,碰了碰她的嘴角,挤开她的唇,勾住她的舌头一寸寸吮吻而过。
“……”
纪砚清在抹护手霜的手还抬着,意犹未尽。
某位惹完事的老板却已经不慌不忙舔了舔自己的唇,回味片刻,说:“确实养嘴。”
纯属废话。
恋爱里的人,接吻不养嘴,还有什么养嘴?
喝完粥,翟忍冬下去送碗,纪砚清在包里找口红。她这阵子基本都在医院,休息不好,导致气色都差了,想抹点口红提提色。
翻了半天没翻到,纪砚清一股脑把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这才发现翟忍冬的身份证、各种诊疗单、缴费单、买饭的小票等,全在包塞着,几乎把她的包塞满。
她一样样往出挑,该扔的扔,该重新归置的重新归置。
看到许久没碰过,但依旧习惯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纪砚清顿了顿,“咚”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一只打火机,一包烟是以前那个她的标配,现在完全不需要。
进门看到这幕的翟忍冬却是步子一停,走过来捡起打火机说:“怎么扔了?”
纪砚清:“我又不抽烟,现在的情绪也很稳定,用不着它了。”
翟忍冬:“送我。”
纪砚清眼睛微眯,想起某一天的车边,某位老板和她的辛姐并排靠着抽烟的画面。
纪砚清回过头,凉飕飕地说:“把烟戒了。”
翟忍冬把打火机装进口袋,说:“没瘾。”
纪砚清:“那也不许抽。”
翟忍冬察觉到纪砚清语气里的不对劲,抬头看向她。
纪砚清抬着下巴,垂着眼皮,一脸的骄矜:“更不许别的女人在你嘴边点烟,违者……”
翟忍冬:“怎么样?”
纪砚清:“摁床上,大刑伺候。”
纪砚清的神情充满危险。
翟忍冬看着她静默良久,拿出手机说:“我给辛姐打个电话,看她最近方不方便过来陪我抽根烟。”
纪砚清立时破功,大笑着拍了一下翟忍冬真去拿手机的手说:“别来劲。去,把电脑拿出来,我用一会儿。”纪砚清说。
翟忍冬刚刚碰到手机的指尖轻颤,说:“好。”
翟忍冬去拿电脑。
纪砚清继续收拾。
翟忍冬的电脑不算高端,开机花了十三秒。
进入桌面那个瞬间,她用余光扫了眼还在忙碌的纪砚清,手指滑过触摸板,点击,隐藏了E盘的所有的文件夹。
不久,纪砚清走过来说:“我前阵子找人给你代购了点补品,快递已经送到任姐那儿了,你让黎婧想办法拿回来。”
“东西比较多,她一个人估计提不动。”纪砚清提醒。
翟忍冬:“有三轮车。”
纪砚清“嗯”了声,投入工作。
她今天要整理好张成茂那台歌舞剧的初步方案发给白林,工作量很大。
翟忍冬在旁边陪了一会儿,收到黎婧的微信,让她和纪砚清下去一趟。
翟忍冬:【什么事?】
黎婧:【阿旺来了,说是要和她妈,弟弟妹妹离开这儿去省里。】
黎婧:【他们这一走,估计就不咋回来了,想跟你和纪老师道别。】
意料之中的事。
翟忍冬住院期间,江闻来过电话,说阿旺父母已经顺利离婚了。
阿旺父亲“卖”女儿在前,被离婚在后,丢尽颜面,在巷子里待不下去,连夜跑了。
没人知道他跑去了哪儿,江闻只说,“他敢回来,每个月1000的抚养费就一毛不能少。”
1000块对这里的人来说不算小数目,阿旺父亲肯定拿不出来,那阿旺和母亲、弟弟妹妹以后的日子就算是安生了。
翟忍冬点开键盘回复:【马上。】
翟忍冬收起手机看向纪砚清。她正聚精会神注视着屏幕。
翟忍冬没打扰,放轻动作下楼。纪砚清没有一点察觉。
又过了差不多十分钟,纪砚清眉头紧蹙,死活想不起来年初一看的那场戏的名字。她顺手点开浏览器搜索。
浏览器上一次应该是异常关闭。
纪砚清甫一打开,就有至少二十个标签同时开始加载,太多了,导致浏览器卡顿,关都关不掉。
纪砚清只能干等着。
须臾,浏览器最后一次显示过的页面加载成功。
是个全英文的页面,显示着一篇公开的文章。
纪砚清的英文不算差,但也仅仅只是日常交流没有困难,对于行业之外的专业词汇,她的认知很有限,看了加粗的文章标题半晌,也只认出了心脏病。
这个词对纪砚清来说不算重,但敏感,她握着鼠标的手无意识跳了一下,切到下一个页面。
一样是在查询心脏病。
下一个,下下一个……全都是。
纪砚清的呼吸渐渐沉下,想起年初某一天早上醒来,被子上发热的电源和翟忍冬泛红的眼睛,第六感立刻像是爆炸了一样,催促她点开浏览器的历史搜索记录。
这是在窥探翟忍冬的隐私。
翟忍冬只是她的女朋友,也解释了那天眼睛泛红的原因是因为要写客栈的管理计划给陈格,她不应再怀疑什么。
昨天在门口,翟忍冬“婆婆妈妈”的反应从纪砚清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果断点开了历史搜索记录。
她不想窥探那位老板的私心,只想知道女朋友为自己担心了多久。
……年初就开始了。
年前也有???
纪砚清心猛地一沉,迅速滚动鼠标滚轮下拉。
上万条的记录。
最早一次是她们刚从她的家乡回来。
但那时候,她并没有说自己身体出的是什么问题。
不对。
那时候,她还没告诉翟忍冬自己的身体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