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翟忍冬的动作, 江闻脑中“嗡”地一声巨响,后知后觉纪砚清可能在车上。车速越来越快,直冲向她们……
身后的山崖?!
江闻猝然回头,一愣, 失声大喊:“山崖!”
翟忍冬在看见车动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也在那一秒确定自己没有第二次机会。她迎上去, 笔直寂静的目光锁着狂飙而来的车子, 在和它擦肩而过的刹那猛地握住门把。
一瞬间巨大的惯性几乎将她的胳膊和身体撕裂。
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深黑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像此刻悬崖边的狂风,冷到彻骨就是极致的死寂。
翟忍冬被车子拖着往前滑。
江闻浑身冰冻, 在理智和奇迹之间疯狂拉扯半秒,嘶声喊道:“放手!”
不可能救下来的!
“放手!翟忍冬!”
翟忍冬置若罔闻, 用力去拉车门。
锁了。
意料之中的事。
小邱说过纪砚清的车好, 就算人忘了锁,系统也会在速度起来之后自动上锁。
她就是试一试。
试的时候抬头看向副驾, 知道自己也没有猜错另一件事:纪砚清在车上——双目紧闭靠在副驾里,没有一点意识。
纪远林余光看到翟忍冬, 面目狰狞地握紧方向盘,猛向她那边打。
翟忍冬撞上车身, 差点被甩出去, 骨裂似得剧痛迅速传遍全身, 她没有反应, 只是注视着车里的人,用力捶打车窗。
“纪砚清!纪砚清……”
纪砚清没有一丝反应。
江闻看着近在咫尺的山崖, 理智崩溃:“翟忍冬,放手啊!你不能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江闻这话只有群山在回应。
回的, 和她吼的一模一样,一声接一声。
江闻愣了愣,脚下踉跄。
“翟忍冬……你明明知道……已经不值得了啊……”
翟忍冬耳边连风声都听到不了了,又怎么会听到江闻的话。她伸手抓住行李架,车身颠簸时,借势踩着门把跳上车顶。
那儿上有临时在小邱店里装的车顶行李箱,里面放着各种应急工具,应对最近的频繁出行。
翟忍冬找到冰镐,身上没解的安全绳从行李架穿过,只扣一道,就将双手全部离开,握住冰镐,举高到身后,骤然砸下。
车窗玻璃上立刻出现了蛛丝网。
纪远林扭头看到,发狠地踩了一脚刹车。
翟忍冬全身上下只有一根安全绳固定,整个人被甩在挡风玻璃上。
下一秒,车子又猛地窜出。
翟忍冬的身体狠狠磕过后视镜,从挡风玻璃上滑下来,她忽略腰上的剧痛,迅速抬手用冰镐勾住行李架,身体悬空挂在车边。
接连两次的撞击让翟忍冬的骨肉疼到麻木。她看一眼前方,离悬崖越来越近了,怎么都来不及……
那又怎么样。
翟忍冬提起左胳膊,手肘用力砸向已经被冰镐砸开裂缝的玻璃。
“砰!”
“砰!”
“……”
车子窜出悬崖那秒,纪砚清沉似千斤的眼皮睁开一条缝,看到碎玻璃凌乱密集的纹路上炸开了血色的花,一朵压着一朵,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山崖下的风冷得像冰刀。
纪远林尘埃落定般松开油门和方向盘,靠在座位里笑。
这个瞬间万籁俱寂,风哨又仿佛异常凄厉。
一切都好像静止了。
只有翟忍冬的手肘还在不断砸向车窗玻璃,一次接着一次,车头撞上半山腰的岩石,发出一声巨响那秒,车窗终于破开一个洞。
翟忍冬一秒不停,继续用力。玻璃溅到纪砚清脸上,划开一道口子,她没有丝毫反应,趁机钻进去的冷风却惊醒了纪远林。
纪远林怒急攻心,头几乎歪到肩膀,挣扎要去拉纪砚清的安全带,把她困在自己身边。
手刚触到,玻璃渣飞溅,扎在他眼球上。
“啊!”
纪远林的惨叫被狂风撕碎。
翟忍冬像是没有看见,没有听见,车窗碎裂的一刹那,立刻抓住纪砚清的衣服,将她拉出副驾,然后松开冰镐,抱住纪砚清,用力摁下安全绳锁扣,脚蹬向车身的同时,将纪砚清的头按进怀里,护着她撞在坚硬的山壁上。
几乎同一秒,车冲入崖底,发出“轰”一声巨响。
翟忍冬紧抱着纪砚清往下滚,被一块大石挡住。她的脊背带着强大的惯性和两个人的重量撞上去,闷哼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巨响之后是连续的翻滚声,在山谷里回荡了几秒,彻底消失,周围只剩尖锐的寒风。
翟忍冬摸索着,碰了碰纪砚清颈下的脉,确定和夜晚沉睡时一样平稳后,动作迟缓地把她的头放到自己身边,躺在碎石堆上一动不动。
江闻正在找下山的路。
她刚刚给小邱打了电话,小邱说山下有通向崖底的路,蹚一条河就能到。
放晴很久的天又飘起了雪,漫山遍野。
翟忍冬看了一会儿坐起来,平静地靠着石壁,纪砚清安稳地躺在她腿上,一切都很祥和。
如果没有纪远林不断拍打车门的声音……
翟忍冬静如止水的目光看着那个方向,唇缝里毫无征兆地溢出一口鲜血,顺着下巴迅速往下流。
没滴到纪砚清脸上。
她还是干干净净的,只有被碎玻璃渣划破的那道伤下挂着一片长长短短的血迹。
翟忍冬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慢慢抬起来,在纪砚清脸上抹了抹,把她脸上的血迹抹成她某一个舞台的特效妆,低头看了一会儿,抬高手,抹过自己下巴里的血。
纪远林还在拍打车门,嘴里呜呜啊啊的声音听不清楚。
翟忍冬动作轻柔地把纪砚清放在地上,起身往车边走。
走到半途想起什么,翟忍冬步子一顿,摘了脖子里的围巾,往回折。
这条围巾是纪砚清在县城的集市上给她买的,和她其中一条披肩的颜色一样,月白色。
买来的时候,纪砚清命令她不可以和对刘姐给她打的那条围巾一样,随便扔地上,更不可以和对她自己买的围巾一样,随便缠手上,前者沾灰,后者沾血。
今天一次,她全做了。
她抬起纪砚清的头,小心翼翼地把围巾垫在碎石上,给纪砚清枕一半,脖子里围一半,确定她不会吸到冷风后才又起身往车边走。
车已经被撞得看不出本来样子。
刚刚冲下来的时候滚了几圈,正着怼在山壁上,大半个车头陷了进去。
翟忍冬一步步走到驾驶位,拉开车门,看着里面的人——左半身不受控地抽动着,口水混着从脸上淌下的血水流得满衣领都是,看着让人反胃。
翟忍冬伸出同样在不受控制发抖的左手,和不久之前抓纪砚清一样,同样抓着的纪远林的前襟,却不是抱着他护着他,而是拖下车的。
一直拖到远处的空地扔下,低头俯视着他。
翟忍冬的眼神深黑而平静,说:“你想干什么?”
纪远林在车子撞击过程中受了重伤,加上中风,嘴里有千万句话想说也出不了口,一张脸挣得扭曲狰狞。
翟忍冬抬起脚,踩住他还能动的右手,碾着手腕:“知道她不能帮你达成心愿了,想拉着她给你陪葬?”
纪远林疼得身体蜷缩,越想张口说话,口水流得越厉害。
翟忍冬撤回脚,说:“是不是觉得老天爷都在眷顾你,刚好留了右半边身体给你开车用?”
翟忍冬不紧不慢地走到车边,取下还卡在行李架上的冰镐,在纪远林惊恐的目光中走回来,尖头朝下,将冰镐砸进他右膝。
一瞬间,惨叫声响彻山谷。
翟忍冬像是听不见,面无表情地拔出冰镐:“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对你这种人好,我只确定它以前对我不好,我觉得那是我的命,我受着,现在……”
翟忍冬抬头看了眼躺在冷风里的纪砚清,淡淡地说:“我们谁都别想好。”
话落,翟忍冬举起的冰镐极速砸下,把纪远林的右手钉在了地上。
纪远林又是一声惨叫,疼得几乎晕厥。
翟忍冬无动于衷地看着,在浓重的血腥味涌上来的那秒抿了一下嘴唇,把它咽下去,一点点在纪远林面前蹲下,说:“你都和她说什么了?她知道的,还是她不知道的?”
纪远林疼得意识模糊,眼睛不断往上翻。
翟忍冬手掐上他的脖子:“没人告诉你,春天之前,谁都不能打扰她吗?”
纪远林脸上迅速胀出血色,胡乱抽动的左手试图去掰翟忍冬的手。力道轻得像挠痒,没有丝毫作用,抓在翟忍冬腕上只让她觉得恶心。她确定这只手以前可能打过纪砚清,可能大声呵斥过她,刚应该和右手一起砸碎。
翟忍冬想了想,车顶的行李箱里没有第二根冰镐。
可惜了。
翟忍冬垂眼看着即将陷入昏迷的纪远林,半晌,说:“你想死是吗?”
“我成全你。”
“翟忍冬!”
江闻错愕的声音在深谷里骤然出现。
翟忍冬一顿,想起很多年前,母亲急火攻心地斥责。
“你想干什么?!”
“啊?!”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这些话,母亲说不了第二次了,但纪砚清可以,说不定还会在说完之后抽她一个耳光。
不划算。
春天很快就到了,她得开开心心地走。
翟忍冬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松开纪远林。
江闻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抓住翟忍冬的手,把她拉起来质问:“你想干什么?!你刚刚想干什么?!”
翟忍冬看着江闻,风平浪静:“掐死他。”
江闻:“你疯了?!”
翟忍冬:“没有。”
江闻:“那你怎么敢掐死他!”
翟忍冬静默着,很久,淡声说:“春天还没到,我的照片还没拍够,谁都不能打扰。”
江闻狠狠一怔,手上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紧随其后的小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步跑到纪砚清身边确认情况。
她还没醒,呼吸安稳得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午睡,和嘴唇上沾着血,平静到让人觉得恐怖的翟忍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明明江闻说她们是一起掉下来的。
小邱抬头望着不远处脊背笔直的人,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她只是有一种错觉,如果纪砚清死了,站着的那个人现在不会还是站着,或者不会再站很久。
小邱心口一紧,浑身凉透。
江闻站在翟忍冬面前,嗓音艰涩地说:“翟忍冬……你真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翟忍冬抽出手装进口袋,说:“没问过她的意见,不敢。”
江闻低声发笑:“你有什么不敢,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你胆子更大,对自己更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