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比我想象的快。”纪砚清锁上车门往过走。
翟忍冬转头看着她说:“你要见?”
纪砚清:“为什么不见?这件事里, 我有什么错?”
纪砚清笑了声,把车钥匙递给翟忍冬:“就算有错,也不能事事让你挡我前面。翟忍冬,你是我交的女朋友, 不是我请的保镖, 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说完, 纪砚清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转头看向小丁:“人在哪儿?”
小丁:“我和黎婧房间。”
纪砚清:“带我去见。”
小丁点点头, 看了眼翟忍冬,快步领着纪砚清往里走。
来的是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很年轻, 一看到纪砚清出现立刻站起来,激动地和她打招呼:“纪老师, 您好!终于见到您本人了!好漂亮!”
纪砚清说了声“谢谢”, 开门见山:“你来找我是为了微博上的事?”
女孩儿看着晚一步进来,屈腿靠在墙边的翟忍冬欲言又止。
纪砚清说:“我的事, 没一个字是她不能听的。如果你不想让她听,那就请回。”
女孩儿连忙摆着手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纪砚清不语, 等着她的下文。
女孩儿舔了舔嘴唇,再开口时, 语气变得异常小心:“纪老师, 您还好吗?”
纪砚清蹙眉。
这句话, 有人在微博私信问过她。
纪砚清说:“你是不是在微博上给我发过私信?”
女孩儿点了点头:“一直收不到您的回复, 我有点担心,就私自找过来了, 希望没给您添麻烦。”
这个情况和纪砚清料想得截然不同,她已经准好的话忽然就派不上用场。
静默片刻, 纪砚清说:“我很好。”
女孩儿面露喜色:“嗯嗯,那就好!我还担心您遇到了什么儿,路上一直发愁!”
“啊对了!忘了介绍我自己!”女孩儿昂着头,笑容明艳,“我叫陈格,我女朋友叫谭星,她是您的铁粉!”
纪砚清厘不清现在的情况,就势顺着陈格的话说:“谢谢她的喜欢。”
陈格抿唇,笑得甜蜜:“星星从中学开始喜欢您,特别特别喜欢,您的每一支舞她都会跳,每一场演出她都有关注,只不过那时候我们的学业太重了,不能经常去看现场,有点遗憾,所以考上大学之后,星星报复性追过您很多场演出。她真的特别喜欢您,很喜欢,有时候一天之内提您的名字比我这个女朋友还多。我小心眼,没少因为这个和她闹别扭,哈哈哈!”
陈格抬眼看着纪砚清,满脸期待地问:“纪老师,您今年还会有演出吗?我们等好久了!”
话题到这儿勉强算是回到正轨,纪砚清已经含在嘴里很久的答案脱口而出:“不会。”
“明年呢?”
“也不会。我以后不会再跳舞。”
陈格的表情短暂定格,很快恢复正常:“为什么呀?”
纪砚清:“私人原因,无可奉告。”
“没有转圜的余地?”
“没有。”
陈格笑着说:“没事,您那么好,对自己的作品那么负责,不跳一定有不跳的原因,我们理解。”
陈格拉过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本子,上面夹着笔:“可以麻烦您帮我签个名吗?”
纪砚清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她过去很少直接接触粉丝,不知道粉丝对她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但纵观微博上的评论和私信,她对陈格的出现心存疑虑。
陈格的表现和网络风向太格格不入了。
不经意记起剧院门口那个高瘦的侧影,纪砚清心头微动。
也许陈格、谭星和那个人一样,真情实感地喜欢着她,顺带地喜欢她的一切。
纪砚清接住纸笔说:“只签名?”
陈格闻言,眼里迅速泛起亮光:“还想请您写一句话!”
纪砚清:“什么话?”
陈格笑一声,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至极:“星星,我想你了。”
纪砚清的字儿潇洒漂亮,写完之后递还给陈格,说:“谢谢你们的喜欢。”
真计较起来,她对这份喜欢其实受之有愧,但也只能到这里了。
她已经真真切切触摸到了自由,就想一直自由下去。
把本子紧紧抱在怀里的陈格却真诚坚定地说:“您值得我们喜欢!”
说完,陈格扬唇笑道:“我就不打扰您了,祝您以后一切顺利。我去办个入住,在附近玩几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膝盖厚的雪,星星也没见过。”
陈格拉起背包往外走。她的性格和黎婧很像,风风火火地,老远就能听到她在喊黎婧办入住。
纪砚清回身看着被陈格顺手带上的门,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应该不是烦躁或者迟疑,她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对此,她不会有任何的愧疚和犹豫。
她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现在只是合理维权,所以她把每个字都说得心安理得,笃定干脆。
陈格也完全理解。
她退出的第一步走得非常顺利。
但为什么,她的心像浮在空中一样,一点也不踏实……
“吃不吃晚饭?”靠在墙边的翟忍冬忽然出声。
纪砚清恍然回神,勾着嘴角朝她看过去,不答反问:“有没有失望?”
翟忍冬:“失望什么?”
纪砚清:“我没和粉丝打起来。”
翟忍冬后肩抵了一下墙,伸手拉门:“打起来也轮不到你。”
纪砚清眸光微敛,走到翟忍冬跟前:“你还是没听明白我在门口说的话。”
翟忍冬说:“明白了。”
纪砚清:“明白你刚才什么意思?”
翟忍冬:“我真要是你请的保镖,对不起,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选择惜命,我这人道德感有时候为零,但不巧,我不是,我是你交的女朋友,所以你遇到危险,我只有一个选择……”
翟忍冬深黑的眸子直视着纪砚清,说:“为你不要命。”
话落,翟忍冬按下门把。
“砰!”
刚开就被纪砚清握着手腕推上。
纪砚清欺身上前,膝盖抵着翟忍冬的:“你以前真没和谁谈过?”
翟忍冬抬眼。
纪砚清灼灼的目光紧锁着她:“没谈过,怎么做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让我着迷的?”
她越来越没办法在翟忍冬面前保持矜持和骄傲了。
翟忍冬就像个装满宝藏的木头盒子,表面上看起来古旧朴素,甚至有让人望而却步的霜灰尘土,但内里随随便便拿出来一样都恰到好处地在她心上。
她有些控制不了。
纪砚清伸手抹了抹翟忍冬肩上的黄沙,视线垂落在她唇上:“大老板,晚饭少吃一顿撑得住吗?”
翟忍冬靠着墙壁,淡淡的:“嗯。”
两人若无其事地从房间里出来,中途被黎婧拦住说了几句话,然后上楼、开门,熱切地吻著彼此,剝開對方的衣服,磕磕絆絆地洗了澡來到床上。
纪砚清一面和翟忍冬接吻,一面熟稔地尋找著吹頭發時,那些從她身體裏悄然冷寂下去的渴望,將它們一點點喚醒。她的手从翟忍冬肩上滑过,顺着胳膊下来想握她的手腕。又是刚碰到就被翟忍冬用力反握住。
纪砚清擡眼看她,喘得厲害:“手不讓動,這個呢?”
纪砚清另一手點了點翟忍冬的膝蓋。翟忍冬眼眸半闔緩緩支起左膝,然後被靠近,被試探。女性的相同之處終於找到恰當的角度緊緊相貼那秒,兩人俱是一頓,全然陌生的刺激頃刻就傳遍了全身。
紀硯清腿發麻,低頭看著嘴唇微抿,將小臂搭在眼睛上的翟忍冬:“不喜歡?”
翟忍冬握在紀硯清腕上的手收緊,聲音裏透著啞:“没有。”
纪砚清:“那怎么不睁眼?”
翟忍冬悬空的手指蜷了一下,说:“灯太亮了。”
纪砚清:“我去关灯。”
翟忍冬拉回纪砚清想抬起来的手,撐著的腿微微用力帶動身體上擡,不留一絲余地地和紀硯清貼在一起。
那個瞬間,紀硯清扶在翟忍冬膝頭的手繃直又曲起,喉嚨破了似得不受控製地發出一聲音,傳進翟忍冬耳朵裏,她循著方才的路徑退離又靠近,間或地留一留,從紀硯清身上研磨而過,也被她溫柔又緊密地回應。
她們不必張口,就讓還不那麽濃烈的夜色有了獨屬於自己的聲音,單一而有節奏。
再后来,天黑了,下着雨。
有人坐在水上写信,有人看着流水品读。
直到玫瑰开了,月光遍地。
纪砚清低頭親吻翟忍冬潮濕的眼睛,说:“大老板,以后你来,或者我去,一直一起過夜怎麽樣?”
翟忍冬胸口起伏,嗓音啞極了:“嗯。”
“说‘好’。”
“……好。”
纪砚清笑了声,问:“换床单该找谁?”
翟忍冬离开眼睛后搭在额头上的手动了一下,说:“我给黎婧发微信。”
翟忍冬起身坐在床边,从地上的一堆衣服里找手机。她背上的血气还很明显,纪砚清过来抱着她,一下下亲吻着她的肩膀,“大老板,想不想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翟忍冬打开微信找黎婧:“讨厌?”
纪砚清笑道:“那是到店,我在路上见过你。”
翟忍冬敲键盘的手指微顿,视线从眼尾扫过:“哪条路?”
纪砚清:“来你们镇的路。”
纪砚清抱紧翟忍冬,侧脸靠在她后肩上,回忆着初见那天的画面,“你骑着马从树林里出来,一转眼就走出很远,我只能远远看到一个背影——拽着缰绳,侧身去捞被大风扯掉的围巾。就像你今天侧身和我接吻,从容又洒脱。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人的核心挺稳,马骑得挺彪,一定长得很有侵略性,到哪儿哪儿是自己的主场。”
翟忍冬微信发完,息屏手机说:“现在呢?”
纪砚清轻笑一声,下巴磕在翟忍冬肩上,偏头看着她说:“我比你密集的次數还不够说明问题?”
翟忍冬:“不够。”
纪砚清挑眉,右手從翟忍冬胸前經過,把她的臉撥向自己,吻了吻她的唇,以潮濕的氣聲说:“你就是躺着也能找到自己的主场。”
“叩叩!”
敲门声猝不及防在纪砚清的尾音里响起。
翟忍冬说:“放门口。”
黎婧一声没吭,放下东西就跑,脚步声乱得像狗撵。
纪砚清乐了:“你和她说了什么?”
翟忍冬:“实话实话。”
纪砚清:“……”
那不得是她們把床單睡濕了??
纪砚清唏嘘:“这位老板,你做事还能更野一点吗?”
老板说:“能。”
然后,纪砚清就看到这位老板随手拾起身衣服套上,去拿床单。
……衣服是她的,裏面是空的。
纪砚清看着翟忍冬的背影微微蹙眉,倏地拉住了她的右手。
翟忍冬下意识握了一下,回头看纪砚清。
纪砚清说:“你有个毛病。”
翟忍冬:“什么毛病?”
纪砚清:“不管远还是近,你走了就是走了,没人叫,你就不知道回头看一看。”
翟忍冬:“……”
可能是。
她走的路上一直没什么好东西,就没有回头去看的习惯。
纪砚清说:“下次记得看我一眼。我第一次把一个人放进心里,你就当我矫情。”
这话本身就很矫情,像年轻的姑娘春心萌动,处处都要受到妥善关注。
她今年37,不该这样。
但话到嘴边自己就冒出来了,她只控制住了枣林集市的煽情,没忘记山脚下的失落。
纪砚清无奈地笑了笑,松开翟忍冬的手:“去拿床单。”
翟忍冬没动,深黑目光注视着纪砚清。
纪砚清支腿托着脖颈:“发什么愣呢?”
翟忍冬说:“看你一眼。”
纪砚清一愣,绷着脚踢她:“我说的下次。快走。”
翟忍冬转身往出走。
纪砚清看着她的背影,笑得停不下来。
该怎么描述呢。
这位老板偶尔透露出来的生涩,譬如爱泛红的脖子,譬如刚刚说到就要立刻做到,比她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淡定竟然还要让人心动。
像奔驰的烈马心甘情愿为你低头,做你的不二之臣。
————
困极的两人关了灯就睡,夜里大大小小的动静全部被屏蔽在对方的体温和呼吸之外。
本以为是个安稳夜。
凌晨三点,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一切。
黎婧满声恐惧地在打电话里喊:“老板,你让我留意的那个女孩儿自杀了!”
翟忍冬:“我马上下去。”
纪砚清听到声音惊醒:“哪个女孩儿?”
翟忍冬已经在穿衣服了,闻言微顿:“陈格。”
让黎婧拿床单上来的时候,翟忍冬在微信上提醒过一句。
黎婧说陈格性格开朗,能有什么事,让她别杞人忧天。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错——陈格心里有事。
陈格的女朋友谭星才是纪砚清的粉丝,今天来的却不是她。
陈格能说想谭星,就表示她们有一阵没见。
纪砚清说不再跳舞时,陈格从定格到接受的表情变化太快,像是早有预料,且做好了准备。
旁观者清。
陈格的这些异样,翟忍冬都看到了,也猜到可能会出问题,但没想到会是以自杀这种激烈的方式,在今晚就发生。
她还以为至少要等陈格看过她和谭星都没看过的雪。
床上,纪砚清听到“陈格”两个字,神色有片刻定格,过后迅速掀开被子下来,和翟忍冬一起去看陈格。
陈格住二楼,去她房间的途中没有人。
夜太静了,她们匆促的脚步声就显得有些恐怖,一脚一脚全部像踏在心脏上。
两人过来的时候,黎婧已经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口。
纪砚清和翟忍冬直接往里走。
看到陈格满身是血倒在卫生间里那秒,纪砚清脑中一空,视线发白,下一秒,跌进了一个温暖又有力的怀抱。
翟忍冬回身抱住纪砚清,挡着她的眼睛,将她转了个方向,朝着不那么宽敞的房间,说:“去陈格的行李箱里找点住院能带的东西,其他有我。”
话落,翟忍冬把纪砚清往房间里推了一下,快步进去卫生间换小丁。
纪砚清一晃神,本能想往回折。
步子一动又立刻止住。
纪砚清顿了一秒,大步走到墙边,和黎婧一起收拾陈格的行李。
卫生间里翟忍冬在说话:“止血带。”
小丁:“止血带是什么?”
翟忍冬:“药箱给我。”
卫生间里传来翻动东西的声音,之后陷入寂静。
纪砚清收拾好东西,准备先下去开车的时候从卫生间门口经过,看见翟忍冬跪压在满是血的瓷砖上,给已经休克的陈格止血。她冷静得不像一个人,像无所不能的神。
割腕镇上能处理。
翟忍冬开车只用了五分钟,就把陈格送到了急诊。
镇医院的设施更加简陋,走廊里阴冷空寂,只有一张掉漆的木质长椅。
翟忍冬靠在长椅旁边的墙上接黎婧电话。
黎婧声音很大,周围很静,翟忍冬不开免提,纪砚清也能听到。
“老板,我找到陈格的微博。”
“她真有个女朋友叫谭星,但已经去世了。”
纪砚清一愣,掐在指关节上的力道下意识重了。
翟忍冬:“怎么去世的?”
黎婧心里发慌,组织不好语言,直接照着陈格的微博念:“我们家里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星星带着我连夜逃跑,路上遇到意外,星星只顾保护我,把自己忘了。那天是我们认识17周年,正式在一起2周年,我们20岁了。”
翟忍冬:“现在呢?”
黎婧:“现在什么?”
“她们几岁?”
“如果微博上的生日没错,26。”
翟忍冬:“这6年她怎么过来的?”
黎婧迅速翻了一会儿微博,声音哽咽了:“上学、上班,带着星星追纪老师的演出。”
“她在最后一条微博里问星星,如果纪老师不跳舞了,她能不能去找她。”
“老板,她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纪砚清脑中“嗡”地一声,忽然就懂了陈格来这里的真实原因:跳舞的纪砚清是浮在水上的一根稻草,她在,陈格就还有东西可以抓,她不在……
“天亮之前,把所有有血的地方清理干净。”
纪砚清的手被一个人握住了,和枣林火车站的集市一样,装进口袋里。她恍然回神,看着已经挂断电话的翟忍冬,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问她:“冷不冷?”
一瞬间,她本就落不到实处的心脏像高CHAO涌起,把所有情绪都推到了喉咙口,胀得像是要炸开。她迅速回握住翟忍冬的手,抵在墙根的那只脚一动,又踩回去,最后还是转了个方向,和翟忍冬面对面站着,低头靠上她的肩膀。
“我不知道我对她那么重要,我以前没怎么接触过粉丝。”
“你今天满足了她所有的要求。”
“我本来就不喜欢跳舞,不可能花更多心思在那上面。”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我不是突然决定不跳的,半年前就有想法,只是有些事还想处理得再好一点。”
“……”
这点翟忍冬不知道,她把手机装进口袋,抬手抱住了纪砚清。
纪砚清身上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翟忍冬胳膊收紧,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右手抬起来摸了摸她没来及梳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颈边。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纪砚清浑身发抖,她在眩晕中闭了一眼,用力抱住翟忍冬:“万一她死了……”
“她不会。”翟忍冬扶在纪砚清脑后的手穿入发根,轻轻摩挲着她,“我说不会,就一定不会。”
翟忍冬的声音一如既往得淡,响在纪砚清耳边却比什么都要可靠。她一张口,堵在喉咙里的情绪蜂拥而至,翟忍冬脖颈里立刻就有了湿意。
“我是不是错了?”
“没有。”
“我不负责任。”
“没有。”
相反的,她真的温柔。
刚来没多久就给店里所有的人送了礼物,还给刘姐买齐了四季的衣服。
这些都是证明。
她还爱哭。
爱哭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翟忍冬说:“你太负责任了,太好了,她们才会把你当成救命的药。”
纪砚清的眼泪滚下来,紧紧抱住了翟忍冬。
走廊里很快响起压抑的哽咽。
值班护士急匆匆过来问两人血型的时候,纪砚清又立刻冷静下来,说:“我是B型。”
纪砚清被带去给陈格输血。
从天黑到微微有光。
再出来的时候,纪砚清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她没事了。”纪砚清看着翟忍冬,浅色瞳孔里映照晃动的灯影,“大老板,今天又是你挡在我面前,我是不是可以收回在店门口说的话了?好像没什么用。”
翟忍冬:“不用收,我没听到。”
纪砚清偏头轻笑一声,再转回来的时候眼眶微微泛红:“大老板,为什么你在人命面前都能那么冷静笃定?”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
翟忍冬装在口袋里的右手紧握,嘴唇动一下,听见纪砚清说:“你以前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翟忍冬心脏紧缩。
她问的是她吃了多少苦,而不是你怎么那么冷血。
她这句话带着绝对的偏袒,一经出口,直击心脏。
翟忍冬咬了一下牙关,把喉咙里那股正在迅速上涌的酸涩感觉咽下去,说:“店开得久了,什么情况都会碰到。”
纪砚清走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看着翟忍冬的眼睛:“大老板,你好像真的无所不能。”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欣赏。
翟忍冬听着,指甲掐在手心里,半晌才开口:“小丁马上到,我们去车上等。”
纪砚清“嗯”了声:“抽的血有点多,还真累了。”
翟忍冬直起身体,看着她苍白的脸:“背,还是抱?”
纪砚清一愣,倏地笑了出来:“背吧。一直想不起来从铁轨到上车那段,你是怎么背我的,今天再来一次,看能不能回忆起来。”
纪砚清话落的同时,翟忍冬已经屈膝在她面前,把她拉到了背上。
身体悬空的瞬间,纪砚清心脏狠狠跳了一下,用力搂住了翟忍冬的脖子。
她还是回忆不起来铁轨那天,但记住了今天的感觉——像菩萨不需要香火,就会让一个人在尘世获得幸福。
————
两人等到小丁来换,才开着车往回走。
街上已经陆续有人出来,翟忍冬开不快,走走停停的摇晃感让靠在椅背里的纪砚清陷入沉睡。
然后噩梦就来了。
纪砚清反复梦到自己学跳舞的那个过程,梦到风衣腰带抽在身上出了血,很多,一直在往下淌,她捂不住就醒不来。
翟忍冬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
黎婧上上下下送了几次饭,全都没看到她醒。
黎婧不甘心地抹了一把眼泪:“怎么回事嘛,纪老师又没什么错,为什么是她受这个罪?”
翟忍冬没说话。
静了一会儿,翟忍冬从药箱里掰出半片安眠药,混在水里,给纪砚清灌了下去。
没多久,她出门一趟回来,手里拿着生理盐水、葡萄糖酸钙和输液管。
太阳东升又西落,兵荒马乱的一天即将结束时,纪砚清终于从模糊的梦里艰难醒来。
纪砚清头晕得厉害,硬撑着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翟忍冬房间。挂在阁楼中央的灯泡亮着,没有人。
纪砚清回想起凌晨卫生间里的那一幕,心里一阵阵发着慌。
胃是情绪器官,她忍耐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想吐。
纪砚清掀被子下床。
头转过去看到九斗柜下层没关严实的抽屉,她顿了顿,想把挂在外面的黑色项链绳帮翟忍冬放进去。
这条项链似乎对她很重要。
抽屉拉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纪砚清目光剧烈震动,再也挪不动半分。
很久,因为放心不下纪砚清,没有回家的刘姐端着饭菜上来。
看到纪砚清醒了,她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是不是饿了?我做了……”
“刘姐。”
纪砚清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刘姐一愣,不自觉也放小了声音:“唉。”
纪砚清问:“翟忍冬呢?”
刘姐说:“小邱那儿有点急事,她刚过去。”
纪砚清“嗯”了声,捏着自己16岁的照片站起来,问:“那你知道翟忍冬以前的事吗?知道的话,能不能和我说一说?”
————
小邱家一片狼藉,她手里拿着修车的扳手,对父亲邱明德怒目而视:“你生不出来孩子那是你的报应,我为什么要被你扔了,再回去给你养老!”
邱明德一脸凶相:“我让你跟我回去是给你好日子过,你别不是好歹!”
小邱冷笑:“我快饿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让我跟你回去?我没钱给小妹看病跪在医生面前求他给我几片药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让我跟你回去?!”
邱明德:“你没给我打电话!”
小邱:“我没打,还是你不接,你摸着良心说!”
邱明德不耐烦了:“我懒得跟你废话,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再迟赶不上车了!”
小邱一字一顿:“你,做,梦!你的尸体就是烂在地上,我也不会给你烧一张纸!”
邱明德气急,猛一把抢过小邱的扳手扔在地上,拖着她往出走。
一直站在门口的妹妹看到这幕,想都没想就跑出来,拿拳头捶邱明德,拿牙咬他的手。
邱明德怒斥:“滚开!”
妹妹死抓着不松:“你放开小邱!”
小邱急了:“回房间去!”
妹妹不听,用力咬上邱明德手腕,疼得邱明德抬胳膊一甩,把她整个人摔在地上。
小邱双目赤红:“邱明德!我抱她都要小心翼翼,你怎么敢这么摔她!”
邱明德对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的小女儿视若无睹,继续把小邱往出拖。
小邱浑身阴沉冰冷。
走到门口,小邱抄起劈柴的斧头,骤然朝邱明德挥过去。
邱明德立刻松开小邱,暴跳如雷:“你疯了?!”
小邱一语不发地攥着斧头朝他走。
邱明德突然慌了,被逼得节节后退:“你别乱来,我是你爸。”
小邱置若罔闻。
邱明德脚下一个踉跄踩空台阶,肥胖的身体狠狠砸在地上。
小邱走到邱明德面前俯视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只有姐,没有爸。”
话落抬手,被翟忍冬握住手腕扯到身后。
小邱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冬姐……”
几乎同时,路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刹车,纪砚清失声大喊:“翟忍冬!”
翟忍冬抬至半空的车载灭火器停住。
纪砚清大步跑过来抢走灭火器扔在地上,冷声呵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刚才是想打死他吗?!你是不是疯了!”
纪砚清的声音里充斥着愤怒,尾音有一点抖。
翟忍冬手动了一下,松开小邱,转身看到纪砚清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翟忍冬看着她,嘴唇轻颤,片刻后说:“……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