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迟疑地半张着嘴, 千珩停顿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脸颊感觉烧得发烫,仿佛那黑布下盖着的不是一幅画,而是赤裸裸的自己。握紧了拳头, 此时此刻千珩只想将那一只不知好歹的乌鸦给烤来吃。

  “感觉, 里头的人好像有点像我。”

  忍不住地又转过头, 看向了台灯底下的作品, 孟晚瑜再次轻轻问道, “是吗?”

  乍看下只有六七分相似,可即使是未完成的轮框,画布上的人不论事神态、瞳色还是发型都和牧师一模一样, 隐约地,孟晚瑜的心中浮显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念头。

  “我...”

  迟疑了半天, 脑袋了闪过无数个念头, 在游戏里中令所有人畏惧的千珩此刻居然生起了一种退无可退的感觉。

  她终于还是发现了。

  我不该存在的感情,我亵渎般的欲望。

  我隐藏的真心。

  “对, 没错。”松开了手,在牧师的面前, 总是无力还手的千珩选择放弃挣扎,“是你。”

  “这样啊。”低低地感叹了一声, 即使如此强而有利的证据摆在孟晚瑜的面前, 本来就对稍稍有些迟钝的牧师依旧没有擅自跳到最终的结论。

  而是再思考了片刻之后, 再次问道, “千珩你曾经说过,在控制得当的强况下, 偶尔发病可能是因为产生了很强烈的欲望。”眨了眨眼,孟晚瑜偏过头, “所以刚刚的状况,也是因为这样吗?”

  比谁都要单纯善良的女人,丢出了最直白到难以回答的提问,仿佛千珩藏在心底阴暗处那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本就该正大光明。

  即使在这阴暗的地牢内,床上女人的眼神依旧纯净到发亮,至此至时,千珩再也无法开口说谎,“是。”

  只能承认了。

  因为再也藏不住了。

  那只该死的乌鸦,那个每次独处时都自动回忆着美好而落下的笔触,那个自己再也无法忍耐的好感。

  自己少年般的爱恋。

  “因为想要得到你。”

  没有像是清纯爱情电影中穿着制服的羞涩,没有浪漫的鲜红玫瑰,甚至没有敢大声地吼出喜欢和爱,有的,只是拐弯抹角的坦白,以及脸颊依旧沾着污血的自己

  说完话之后,千珩默默地垂首,她没有再多说什么,没有想办法挽留自己的初次且可能是唯一一次的倾心,也没有为自己糟糕的首次告白而辩解,她甚至不希望孟晚瑜察觉到这是告白,尽管似乎已经不太可能。

  千珩在等待,被动地准备承接女人的一切反应和情绪。

  “可是,我比你大很多喔?”

  嗯?

  “大了七岁。”有些困扰地皱眉,孟晚瑜望着千珩从衣袍下伸出手比划,“我已经不年轻了。”

  听到女人的回答,千珩抬起脑袋,脸上有着明显得不知所措。

  我没想到,她先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其他的呢?那些明晃晃的,让我没有资格爱你的其他东西呢?

  千珩料想中的尴尬抵触、微婉拒绝,甚至是沉默不语,在孟晚瑜的身上全都没有出现。

  “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存款。”手指紧抓着身下千珩的被单,孟晚瑜偏着头,“明明都快三十二岁了。”

  “我有钱。”直勾勾地盯着孟晚瑜,千珩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感受,只是急急地开口,“我在医院有帮忙医生整理资料,有存一点钱...不,我很有钱。”

  眼里充满着急迫,方才还沉默地准备接受命运的人眼中像是被洒上了高光,“而且七岁一点都不算是大很多。”耐不住地向前倾,千珩的语速很快,急迫地想是要抓紧什么,“就算你比我大十岁、二十岁,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想要得到你。

  不论你是什么样子,不论我怎么欺骗我自己,我早就已经无法离开你。

  “我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经验很少。”轻轻地说出自己的顾虑,孟晚瑜转动着手上的贞洁戒指,“而且我是天主教徒,你可能会觉得我很保守。”

  “我也没有,我从来没有!”猛地摇摇头,千珩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迫切,总是自认成熟,早已没有波澜的情绪和表情,在此刻仿佛变成一个笑话,“你是我唯一的...即使在学校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

  不是没有人向她告白过,毕竟长相清秀品学兼优的学生会长,能令少年人轻易地怦然心动。

  但她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人,清楚自己有多么非常规的她不想耽误任何人,也冷漠地从未动心。

  直到现在。

  “我知道你是天主教徒,但没关系...”脸颊泛着红晕,千珩头一次有明显的结巴,“我又不是...又不是那种肤浅的人...我会很尊重你...”

  似乎是被眼前早熟的人难得显露的少年心性所逗笑,孟晚瑜的笑容也有着怜爱,她抿唇,让那相较于千珩更多一点点的阅历掩盖了她的羞涩。

  “我知道。”从怀里拿出白色的手帕,她慢慢地将千珩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你一直都很尊重我。”

  宛如收起力爪的野兽,千珩温顺地半闭着眼,放任女人手上的动作。

  她有好多想说,好多想问,但看着孟晚瑜头顶上,状态栏依旧呈现红色的『精神疲惫』,千珩没有开口,只是脆促般地推了推她的肩膀,让孟晚瑜躺下,别再顾虑自己剩下的伤。

  望着盖着自己被子的女人,不到几分钟便吐出安稳绵长的呼吸,盯着熟熟睡的孟晚瑜,内心情绪高涨的千珩移不开眼。

  她没有拒绝。

  是吗?

  没有推开自己,没有嫌恶。

  她是答应了自己的,对吧?

  轻手轻脚地在床头前单膝跪下,千珩感觉自己仿佛依然置身梦中,而那是即使自己在脑袋里也不敢想像的奢望。

  定定地看着孟晚瑜的睡颜,千珩小心翼翼地握着女人的手,生怕将牧师惊扰,死亡猎手垂下头,轻轻嗅了嗅她的手腕,接着移动着贴上的唇,无声地亲吻她的手背。

  银白色的长发落在床沿,千珩的动作很温柔,牧师经常捧着圣经的手纤细柔软,凸起的骨节也仿佛能背轻易弄碎,可能因为着样,千珩连打在女人肌肤上的鼻息都克制得可以。

  极度拟真的肤色和触感,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唇下,孟晚瑜手背相较于自己的吻略为冰凉的温度,和在苍白的机腹下明显有着血液流动的青色血管。

  和孟晚瑜不同,千珩是个无神论者。

  因为在从出生至此时此刻,她的人生,都在独自与不断向她狂笑的命运作斗争。若真有神明,怎么会放任她一个人独自痛苦,赋予无辜的她如恶魔一般的天赋。

  但在这个当下,她对于神的模样,终于有了自己的刻画。

  落在孟晚瑜手背上的细吻带着无比的虔诚,在这个阴暗的地方,千珩在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女人身上,获得了迟来的宽恕。

  ________

  在那次进入了千珩房间之后,孟晚瑜对千珩的态度与以往有些不同,可却又好像并没有差异。

  她依然会在见到千珩时露出笑颜,高兴地对着千珩诉说着生活中的琐事,亲昵地垫高角尖为年轻一些的女孩整理衣领。

  除了偶尔在相互凝视之后的率先受不了而慌乱地低头,以及比往日更加依依不舍下线前的道别,年上牧师对于千珩的态度,似乎还是那般温柔。

  这让第一次感觉自己终于可以紧紧拥着什么的千珩有些患得患失,她不太确定身边温柔的人对于自己倒底有没有相同的热情,她更害怕若是脱口索要明确的回应,温柔的孟晚瑜会在还没有想清楚前便许下了承诺,而遗忘了她可能为此得背负的累赘。

  毕竟自己与常人不同。

  在空虚的双手终于被谁回握时,心里充斥着惊喜与满足的千珩反倒开始担忧,担忧自己会让所爱的人于不知不觉间掉落深渊。

  看着在花园中一边轻哼着民谣,一边为花朵浇水的女人,千珩紧抿着唇角,扯了扯她的衣袖。

  在孟晚瑜回过头,一脸迷惑地盯着她看时,千珩突然脱口道,“我有病。”

  “嗯?”似乎不太明白眼前人突然陈述的动机,孟晚瑜偏过头笑着开口,“我知道啊,我也是。”

  “我们不一样。”望着女人轻松的模样,千珩痛苦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问道,“难道你不害怕吗?因为我的病,可能会伤害你。”

  紧紧地握着女人的长袍衣角,不敢松手,可她却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质问,“而且如果让别人知道的话...你会有困扰,他们...公司同事什么的,他们可能会说你的闲话,你知道吗?”

  你是真的想好了吗?

  我的存在对你是如此的不利,你真的要选择我吗?

  可以反悔的...我可以承受的住,我只要你好好的。

  我没关系。

  “但,千珩你也不曾伤害过我啊。”

  原本有些迷糊的脸在看到千珩的表情后变的认真了些,孟晚瑜放下了手中的洒水壶,凝视着眼前人紧皱的脸,“如果是指上一次的意外,千珩你最后不是也为了我控制住了自己吗?”

  “不是指在游戏里...我是害怕...怕我在现实里的时候也可能会伤害你。”垂着脑袋,千珩坦露着对自己的怀疑。

  如果下一次是在现实世界呢?如果下一次自己来不及切断自己的手呢?千珩从来没有如此刻这么没有自信。

  “害怕现实...所以我们才会在游戏里练习。”悄悄地伸出手,牧师用拇指轻轻地揉散了千珩眉心的折痕,她的语气温和却肯定,“在游戏里治疗,好好吃药,乖乖听医生的话,你会这么做的,对吧?”

  “我有...”乖巧地闭上眼睛,一手覆上了女人贴在了自己脸颊的手,不自觉地轻蹭,千珩小声地喃喃,“你说的,我都有。”

  望着无意识流露着孩子气一面的千珩,孟晚瑜眼中溢满怜爱,无声地弯起了嘴角,“所以不用担心,我相信你。”

  孟晚瑜不是没有思考过摆在两人之间的明显问题。

  毕竟那就像是一头摆在房间里的大象,即使想无视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看到那一幅画的当下,即使单纯如她,也能迅速地察觉创作者对于画中女人的爱意和用心。

  隐隐地,孟晚瑜似乎意识到了,为什么千珩要为了与她无缘无仇的谢逢,把身体搞得一身伤。

  结合千珩的回答,和望着她总是冷静的脸闪烁着心意败露的粉红色,迟钝的孟晚瑜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身边年下,一直以来在旁人眼中明确的心意。

  可明明已经对于所谓爱感到无比失望,也再也给不起任何东西了,但在面对千珩直白的索取时,她竟然感觉到安心,也感到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的惊喜和高兴,竟然比她所想像的更为明确。

  或许是为了回应总是以她为优先的千珩,也或许是只有千珩始终满足着她渴望被偏爱的忌妒心,也或许是因为没想到三旬的自己依然会因为几句话而心跳加速。

  她愿意。

  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千珩。

  即使被疾病所困扰的千珩可能会伤害自己,但孟晚瑜并不在意。

  过往的遭遇让她明白,她这辈子所遇到的所有人都可能会背叛自己,但为了她而亲手将手腕割下的人,会为了她而付出重伤代价而报仇的人,也许就是那个例外。

  照顾着她,守护着她,不愿意她受到伤害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正是千珩。

  而或许是这样疯狂的偏爱,弥补了她曾因为渴爱而破碎的心,即使这样的相互依赖可能有些病态。

  但那又怎样呢,反正她也早就病了。

  所以孟晚瑜愿意答应千珩的所有要求,尽管...含蓄的她似乎还没有打算让千珩察觉到这一件事。

  “公司那边,我的工作很独立,基本上不会有人管我的私事,至于其他的...家人什么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触碰到了敏感的话题,孟晚瑜笑的勉强,“我应该也不会在联络了。”

  像是要转移气氛,牧师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的自嘲,“如果是怕闲话的话,大概是大你七岁的事吧。”

  “大七岁很好。”紧扣着女人的手指,千珩牵起孟晚瑜的手,将明显正在逞强的她向自己拉近,“其他人的话...你有裴娜和容卿她们...”

  “而且...你还有我。”

  空着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似乎在代替嘴拙的自己安慰,千珩紧紧盯着眼前矮自己一些的女人,偏过头想了想后,又大胆地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贴上了牧师原本藏在宽松袖子下的左手手腕。

  曾在医院里见过的伤疤在游戏里并没有被投射出来,但千珩仍旧默默地伸出舌头,忍不住地如她曾经想做的那样舔咬女人曾因为绝望而留下的痕迹。

  看着贴在自己身前没有退开,只是惊慌地低下了头的孟晚瑜,察觉到她渐渐因为自己的行动而变得粉红的耳垂,情场新手千珩几分钟前还因为过于平和的女人而慌慌不安的心,此刻却被她因为自己而产生的可爱反应所抚平。

  生涩却无比聪明的千珩在平静下来后,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在孟晚瑜前若有似无的界线和没有说出口的纵容,秉持着机会主义的精神,狡猾地侵门踏户。

  那含蓄且又容易害羞,我所渴望的人啊。

  “你还有我。”

  低声地,她在逐渐瘫软在自己怀中的女人耳边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