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脑胀, 一片漆黑中,穿着骑士铠甲的男人扭了扭疼得难受的脖子,试图睁眼。

  模糊失焦的视线中,不是人类城外的山明水秀, 而是属于魔族领域, 阴暗潮湿的洞穴迷宫。

  在跳动的火光中, 一个有着银白发色的女人靠在墙边, 手中拿着一瓶冒着不明泡泡的可疑液体猛灌, 随着她咽下所剩不多的残液,她胸口前自左肩而下的伤口逐渐止血。

  可那一点点的剂量似乎不够促进伤口愈合,只能将原本滴滴答答不断渗出的血液凝固, 化做深红的血块湿漉漉地黏在了长袍上。

  看着胸前依旧骇人的伤势,女人抬起头有些懊恼地蹙眉。

  “是你...”

  从昏迷中甦醒, 被绑至魔界的谢逢看着眼前人的面孔, 忍不住感到疑惑,“你不是魔王手下的NPC吗...这难道...是什么特殊任务?”

  为了喝由魔王所调制的特别版高级治愈药水而脱下面具的千珩回过神, 见男人已经认出了自己便也收回了准备伸向面具的手。

  “NPC吗?”

  转过头,千珩随手扔掉了手中的空瓶, 隐藏在浏海下的眼神让人无法看清,“在你的眼里...确实是这样呢...”

  “为什么我没有收到任务通告?”支撑着膝盖, 谢逢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一脸愤愤, “你们这些小Boss在迷宫房间之外也可以偷袭人吗?我要投诉你们!”

  他挥手, 想召唤出自己的控制面板,却发现不论怎么挥, 系统都毫无反应。

  没有主画面的菜单,没有报错键, 也没有登出的按钮。

  更糟的是…迟钝的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方才被手刀攻击的后脑袋,竟然在痛。

  痛?

  在这个借由睡眠仓投射意识的娱乐型游戏,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痛?

  虽然不比现实里的痛感...但此时此刻,自己居然会因为一个NPC而感觉到痛?

  怎么可能?

  “魔王说...有半个小时。”

  向前踏出一步,千珩抬手,属于她的S级武器在她的掌心拢聚而成,“虽然这样短的时间和50%的痛觉远远不够偿还你对她的伤害。”

  脸颊和手臂上还残留着与敌人搏斗的伤痕,仅剩的那一点治疗液作用微乎其微,身上的点点血痕,让此刻在阴影下的她看起来比迷宫的任何魔物都还要骇人。

  “你,你别过来!你要是再过来,小心我再砍你一刀!”

  心中有一丝惊慌,右手拿起落在地上的长剑,左手依旧不断尝试着欲召唤出控制板,谢逢挺起胸膛威吓,“我不知道是你们新世纪的系统出了什么问题,但我之后一定会投诉的,你们就等着吧。”

  偏过头,千珩对于男人的威胁无动于衷,薄雾从她身下腐败的黑土中腾起,每走一步她身边环绕着的黑色雾气便更加明显。

  “你...”见自己的威吓毫无作用,心中对于当下情况既堂皇又恼怒的谢逢盯着向自己靠近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双手握剑。

  虽然玩家都知道魔王手下的小Boss很强,但她既然刚刚挨了我一下,那她只少已经掉了三分之一血...

  我还有机会。

  摆出架势,作为公会的副会长,近乎满级的谢逢对自己的实力也信心,他踏步,选择抢夺先机朝着不断靠近自己的千珩率先攻击。

  可当他的利刃砍向了眼前被薄雾缠绕的女人时,却不见敌人脸上有任何表情的变化,连他的手上,都没有击中目标的明确手感。

  “在找我吗?”

  当谢逢还未从诡异的手感中反应过来,便看到眼前的女人影像随着雾气散去,千珩冷冷的声音在他的耳后响起,下一秒便是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一条属于骑士的精壮手臂,软软地落在了地上。

  那是自己持剑的右手。

  “啊啊!!!”

  精准地砍在了铠甲衔接的缝隙,拟真的鲜红色粒子从谢逢的断肢处密集地喷溅而出。

  盯着自己落在地上那依然紧握着剑的手臂,谢逢在50%完全真实的剧痛中回神,下一秒,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肩膀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好痛啊!”

  望着眼前夹紧裆.部,不断地嘶吼翻滚的男人,原本在常人眼中斯文的脸因为哀嚎而涨红扭曲,静静地站在一旁的千珩依旧紧抿着唇角。

  好奇怪。

  最近即使是在迷宫歼灭挑战者,情感上却不会有像以往那般的兴奋和满足。

  本来以为,处理这个伤害过她的男人,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看着他在地上窝囊打滚,像是要失禁的模样,自己内心不快的感觉反而更加明显。

  或许…或许只是因为一只手臂太少了,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找回曾经的满足感了。

  上前毫不犹豫地抬脚,踹向了谢逢的肚子,千珩接着踩在了他的头颅上,“闭嘴。”

  低低地吐出了警告,忍耐着愤怒的千珩展开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薄雾,让黑色的暗光笼罩着两人。

  随着大面积的黑雾填满了洞穴,那一点点的粒子开始蠕动了起来,在千珩的身边不断复制堆叠,几秒之后,想是万花筒般出现了数十的个与两人一模一样的幻象。

  重重地将踏在谢逢脑袋的脚向前磨,逼得不想身首分离的男人转身仰躺,千珩抬起头看着在两人之上由雾气反射出的同步画面。

  用锋利的镰刀像切豆腐一般切开了男人A级的铠甲,用镰刀将被分割对半的铠甲挑到远处,千珩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即使在看到衣服被卸下之后男人没有遮蔽的身体,神情也依旧冷酷。

  在当初登入游戏获得死亡猎手这个奇特的职业时,千珩曾经对这个职业所自带的非攻击类技能感到不以为然。

  毕竟她的杀戮,仅仅是为了宣泄,豪无美学可言,只要具备了能收割敌人的速度和攻击力,其他的技能一点也不重要。

  但现在,对付这个男人,若仅仅是暴力而已,那就太便宜他了。

  “我现在,会慢慢肢.解你。”

  散发冷冽含光的利刃,在千珩的控制下自谢逢的胸膛中心游走而下,直到落在男人软趴趴的器官上,她默默地宣告。

  “而你最好,不要闭眼。”

  单脚踏在了谢逢的断.肢上,逼得因为惊恐而闭眼的男人痛苦的放声哀号,直到他终于双从地仰头,睁着不断溢出泪水的眼看着倒映在上方自己裸.露的画面,千珩才松开了脚上的力道。

  “若还有余力...那就忏悔吧。”

  抬起手,在一脸惨白的男人尖叫之前,千珩开口。

  “虽然我不会宽恕你,”

  __________

  今日上线的孟晚瑜并没有见到千珩。

  没有见到固定来迎接自己,能够谈话依靠的人,孟晚瑜有些困惑,可在检视了主画面确定了千珩也在线上之后,也没有多想。

  或许是去参加单人任务了。

  应该不会花上太久时间才对。

  静静地摆弄着花圃,阳光下的脸颊泛起了不明显的汗珠,翻完土的女人放下了手中的铲子,直起身扭了扭因为弯腰而发胀的肌肉。

  最近的花开得很好。

  虽然孟晚瑜的房间一年四季都有太阳,但兴许是因为外头是真真正正的夏季,所以花园中的宁静雏菊这几日,也和培育者灿烂的心情一样,盛放的无比耀眼。

  “如果给千珩放在她的房间里,不知道她看了会不会开心。”

  拿起花园剪,孟晚瑜抬手将三两只开得漂亮的花枝剪下,将白色花朵的花茎攒在手里,她忍不住地说道。

  在草丛中打盹的亮晶晶睁眼,发出了哔哔声回应,接着又慵懒地抖了抖身体站了起来。

  而提到了心中的人,牧师的嘴角挂起微笑,裁剪花朵的动作越发温柔。

  用麻绳松松地将一束宁静雏菊捆了起来,孟晚瑜抱着花下了高塔,和黑龙一起,穿越过长长的走廊后来到地窖门前。

  里头是千珩的房间。

  站在地窖的门口,虽然对于由下而上吹来的冷风有点不习惯,但孟晚瑜依旧是乖巧地等待着。

  自己当然可以不用特意前来,毕竟只要千珩结束了任务,便一定会先找到自己疗伤。

  若是这么说,其实或许身为牧师的自己该无比庆幸才对...偶尔依赖的人,也会因为牧师的疗愈技能而需要自己。

  垂下眼,认为只有自己单方面依赖着千珩的孟晚瑜笑的有些苦涩。

  喜欢吃千珩做的甜食,倚仗着千珩给予教育亮晶晶的建议,会靠在千珩的怀里落泪...一点都没有身为年长的人该有的模样。

  虽然因为不希望给千珩带来困扰,已经努力地注意自己的言行,当一个成熟稳重的人,但似乎偶尔还是会露出破绽。

  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站在入口处的孟晚瑜拢了拢自己的长袍,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手中的花朵。

  差觉到主人似乎有点冷的亮晶晶放下了自己不断啃咬的尾巴,挪动了自己庞大的身体,一屁股挡在了风口。

  笑着揉了揉爱宠的脑袋,牧师的眼里充满着感谢,看着近乎满级的黑龙坚硬的鳞片,她突然偏头想到。

  千珩的房间里,不知道有没有花瓶。

  望着手里散发着平和香气的宁静雏菊,孟晚瑜后知后觉地考虑。

  死亡猎手很常常来北塔拜访牧师,但牧师却一次都没有造访过千珩的房间。

  其中的原因,除了是因为地窖阴冷的环境,也是因为千珩的总是在孟晚瑜开口提议时,一脸动摇地婉拒,仿佛里头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从仓库里送一个器皿给千珩的孟晚瑜,在准备回头时,脸上的表情一僵。

  嘴角的微笑在见到了走路摇摇晃晃的千珩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亡猎手全身鲜血淋漓,胸前一道自肩膀而下的深刻伤口一整个皮开肉绽,颈脖处还有烧伤的痕迹,皮肉卷了起来,隐隐发黑。

  黑色的长袍看不出有没有被弄脏,但湿润的液体自衣袍滴滴答答地落下,沿路留下了鲜红的血迹。

  明显是刚刚杀戮完的死亡猎手身上的雾气还未退散,殷红的双眼中依然明显能看出未渲泄完的情绪,混身散发危险的气息,连站在牧师身边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亮晶晶,都因为野兽的直觉而垂下了脑袋,小心翼翼地退后。

  在地牢前寂静的长廊,除了鲜血落在地毯的闷声,只有死亡猎手疲惫地拖着脚步的声音。

  可见到眼前人的这副模样的孟晚瑜,却不知是没有察觉道依旧涌动的杀气,亦或是出于对于内心抑制不住的忧心,没有犹豫地快步往前。

  “千珩!千珩,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焦急地开口,孟晚瑜将精心摘采的花束扔下,有些颤抖地唤出法杖,甚至像是一脸要落泪的模样,“是因为任务很难吗?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了。”

  “退后…”

  低低地吐出了一句话,内心依旧未从冰冷的愤怒里脱身的千珩忍耐着说出了警告,可眼前善良的女人却因为惊慌而毫无反应,只是试图翻看她的衣领。

  想转身就走,可千珩却发觉自己的手被牧师紧紧地握着,让她无法回头。

  “如果任务很难的话,那就不要勉强自已啊。”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触摸千珩脖子后的烧伤,满眼只有对于眼前人关心的孟晚瑜语气里含着哭腔,“可以找我一起,或是拒绝魔王啊,没有什么任务是真的那么重要——”

  碰。

  一声闷响,终于按耐不住的千珩甩开了牧师柔软的手,反身将身边的人抵在了墙上。

  受不了了。

  她本以为在处刑完那个男人之后,这这子积累在心中的不快和愤怒能够被成功消解。

  可当她看着在自己手下的男人,懦弱哀嚎,哭着求自己放过他甚至失禁的模样,千珩心中的怒火就像是被浇上了一盆汽油,让她即将失控。

  凭什么?他何德何能得以曾经拥有过『她』?

  这样懦弱无能,又坏心肠的人,到底凭什么?

  即使奈下心询问他人生中是否有需要悔过的事情,那个男人吐出的一字一句,也竟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时会选择他?

  千珩比谁都清楚,清楚自己这样的想法是迁怒,因为她知道『那人』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也知道自己不配。

  即使不断地被丢入选项中,她也绝对不会被选上。

  谁都有可能,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有。

  一个随时可能失控,想杀死周围所有人的病人,绝对不会有。

  但千珩还是会不自主地比较,不自主地渴望那人的爱,即使努力将一切向下压,即使自己忍耐得快要窒息,却也无法将心里的感情送葬。但这注定没有结果,因为她有病。

  有病,所以不可以。

  这样的自我告诫在她处刑谢逢时不断在脑中盘旋,大声地驳斥着她心底的妄念。

  他不配,但你觉得你配?

  另一个自己语气傲慢,抱着手臂穿越层层迷雾,将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凑了过来,在她心底质问着。

  你以为杀了他之后,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吗?

  你爱的她甚至都不知道你做了这些,如果她现在看到如恶魔般的你,你觉得她会有什么反应?

  你什么都无法为她做,你所有的感情,你自我感动的行动,全都没有价值,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你有病,你得不到她。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或许就是因为来自心底的痛苦挣扎,变成了扑面而来的怒火,让她对于什么都无法拥有的自己只能无能狂怒。

  你看你,现在还把她弄哭了。

  耳边传来自己嘲讽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单手掐在牧师脖子上的千珩回过神,低头看到了女人滴落在自己虎口上的泪珠。

  看吧,你是废物。

  你永远都得不到她的。

  脑海中的声音在大笑着,像是在鄙视她曾引以为豪的自制力,也在嘲笑她心底悄悄的奢望。

  千珩绝望,很绝望。她要因为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的残忍天性而对自己唯一在意的人动手,甚至,那个恶劣的她还隐隐期待,期待能将心爱的人的生命亲手收割,期待那个人的眼中能永远倒映着自己的面孔,即使被定格的瞳孔充满恐惧。

  千珩想放手,可她却更想用自己沾满血迹的手,掐断牧师的颈脖。

  “千... 千珩...”

  痛苦地在不断收紧的手掌中艰难地呼吸,努力从狭小的气道中压榨着越来越少的氧气,孟晚瑜艰难地呼唤着千珩的名字,除了不自觉从嘴角流出的白沫,回过神的千珩看不清她的表情。

  完蛋。

  我要失去她了。

  收紧手,千珩能清楚地感受到孟晚瑜因为自己的动作而扑通乱跳的脉搏,还有因为自己而变得急促的喘息,可这却可耻地令她的心感到隐隐兴奋。

  我曾以为我能够如魔王所说的那样,试着去见你,试着抱抱你,试着爱你。

  但我做不到,对不起。

  小白花,如果灵魂有颜色,你一定是纯洁无瑕的白,是要去天堂的人。

  而我,却依然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配爱你。

  五指收紧,同一时刻,千珩空出的左手伸向了腰间的匕首。

  下一秒,没有犹豫,她沿着腕线割下了自己的手腕。

  望着失了力气的白皙右手落地,耳里听到了女人痛苦地喘气声,千珩转过身,沾满了血迹和尘土的脸上,滑下了一道没能洗去一切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