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雾露空蒙, 花残落红斜飞。
和着淅沥春雨,云葳服下汤药睡得昏沉,一双杏眼肿胀,漫着红晕。
文昭的殿宇内, 舒珣与萧蔚好言相劝:“陛下不可仓促归京, 不论京中的谋篇布局, 单是一路的安全护卫, 今夜断然无法布置妥帖。”
“有您二位在侧守卫,朕有何可惧?”文昭被气昏了头, 固执的非要回去。
“臣等无法作保, 不敢从命。”二人回绝的干脆。
眼见二人不听她的命令,文昭颇为无奈,深吸一口气, 挥挥手让人退下。
禁军里深信不疑的将领都被她留在京中, 以防不测了。如今她要走, 没有此二人的支持,的确是天方夜谭。
二人撑着油伞缓步走在院外,萧蔚诧异低语:“陛下怎么了?这不是她的性情能做出的事儿。”
“满脸心事, 好似还压着火气。”
舒珣与人附耳:“莫非是与太后不睦了?这些事你我还是远着些。”
“但愿过了今夜,她能放弃这想法。我们宿卫无妨,但若当真有丝毫不妥,就是万劫不复。”萧蔚的气音飘渺:“若有人能劝住她就好了。”
“此前,澜意和我说,她觉得陛下待云葳有些不同寻常,让我留意一二。”舒珣凝眸思量:“或许云葳去劝, 能有用?明日找那孩子一趟?”
“你去吧,你们两家关系更亲, 澜意与她又是同侪,你与她好说话。”萧蔚莞尔浅笑:“再说我长得凶,说话冲,丫头婷婷袅袅的,我怕吓着她。”
“依你。”舒珣拖着长音应下,二人各自回房。
而文昭的殿内,秋宁和槐夏两个倒霉蛋就没有这般自在了,一个个伏地做鸵鸟模样,身子抖得像筛子。
“秋校尉,路司言,收拾东西,都去太后宫里伺候吧,朕用不起你们。”
文昭勾唇哂笑,话音透着诡异。
二人心底叫苦不迭,忙做起了磕头虫。母女俩她们谁也得罪不起,当真是两难。
文昭没管她们,转身回了寝殿休息。
二人在殿内大气不敢喘,趴了一整夜,翌日清早却依旧被文昭视如空气。
秋宁盘算一通,把槐夏拉了起来,俩人勾肩搭背回了值房,便窃窃私语:“眼下只一人能救咱们。”
“谁?你去求太后吗?活腻了?”槐夏甩了秋宁一个白眼。
“陛下的脾气,你我最清楚,咱求谁都没用。”秋宁轻叹一声:“但若让云侯与陛下和好,她一高兴,咱的日子就好过了。”
“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太后什么态度都没摸透,你还敢想这事儿?廊下宫人都在传,云侯的病八成是太后吓出来的,你可拉倒吧。”槐夏觉得秋宁失心疯了。
“罪魁祸首是你口无遮拦的妹妹,她若没把云侯留宿的事说漏嘴,你我何至于此!”秋宁愤然回了槐夏一个白眼。
槐夏沉默良久:“要不,试试?哄哄云侯?”
“附耳过来!”秋宁朝人招招手,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朝阳爬上柳梢之时,云葳大梦方醒,已然退了烧,却依旧无精打采,靠在床头不动。
舒珣派人探了多次,都未见云葳开门,只得带着狐疑亲自登门来瞧。
桃枝听得敲门声,赶忙去查看,见到来人却愣了:“您是…?”
“吾来找云侯,她可在?”舒珣微微莞尔,话音轻柔。
云葳听到话音,眉心一皱,胡乱裹了外袍,趿拉着鞋子迎上来,朝人拱手一礼:
“您请进,下官偶感风寒,衣衫不整,失礼了。”
桃枝见云葳起身,甚有眼色的给人备茶去了。
“怎就染了风寒,可是着凉了?”舒珣颇为关切:“吾来得不巧,扰你休养了。”
“昨日吹多了风,今已无事。”
云葳敛眸低语,给人递了热茶:“云葳惶恐,您亲临此处,是为何事?”
“说来,确有小事请你帮忙。”
舒珣抿了口茶,转眸笑看桃枝:“烹茶的手艺真好。”
“陛下昨夜突然要归京,你也知,帝王銮驾不可擅动,臣下都得筹备。吾劝不住,众人皆言你圣眷正隆,出言想是管用,去劝劝?”
闻声,云葳一口茶错入气道,呛得咳嗽不止。
她小脸憋得通红,捏着丝帕朝人长揖一礼:“王上抬举了,臣无能,恐怕做不到。”
舒珣容色一僵,摩挲着茶盏讪笑道:“无妨,是吾唐突了。你好生歇着,晚些吾着人送根老参来。”
送走了舒珣,云葳长舒一口气,暗道洛京的风水与她不合。
舒珣揣着满腹疑惑离去,正好撞上了鬼鬼祟祟的秋宁和槐夏,二人推搡着入了云葳院中,表情很不自然。
见到舒珣后,二人尽皆一愣,慌乱俯身见礼,一点御前之人的稳重都没有。
舒珣愈发狐疑,快步离了这个是非地。
槐夏与秋宁鼓足勇气去推云葳的房门时,却撞了一鼻子灰。
桃枝自门缝瞧见她们,反手下了门闩。
主仆二人窝在榻上一声不吭,装作沉溺梦境,只管躲清静。
秋宁和槐夏耗了一刻,见云葳铁了心不开门,再不甘也只得离去。
行至院门,好巧不巧撞上了太后一行人,吓得她们屏气凝神地俯身见礼。
太后一愣:“皇帝出去跑马了,你二人怎未跟着?”
两人面面相觑,鬼知道文昭去了何处。
“还不去!”太后话音陡然凌厉,吓得两人撒丫子就跑。
“太后至!”
门外刚安静不过须臾,内侍一声嘹亮的通传入耳,令云葳彻底崩溃,欲哭无泪地下了床榻。
“臣参见太后。”云葳俯身在地,将头深埋于袖间,极尽恭谨。
“地上凉,快起来。”
齐太后伸手去扶她,柔和语气里满是关照:“听闻你病了,可好些?吾带了御医来,给你看看?”
云葳腹诽,太后和文昭一样,喜怒皆是逢场作戏,变脸信手拈来,她可不敢信。
“臣无碍,不敢劳太后挂心。”
“都下去。”太后拂袖屏退了随侍,握住云葳的手,将人拉去了床榻上,与人并肩而坐,“昨日吓着你了?”
云葳卡在床榻的边沿,慌忙摇头。
“昭儿与吾闹了一通,怪吾难为你了。”
太后扶着她的肩,柔缓轻语:“吾不该偏听偏信,让你们君臣离心生了嫌隙。她去了城郊跑马,那儿有处别院景色很美,外面山里各色野物种类繁多,吾送你过去散散心?”
云葳一头雾水,再度俯身讨饶:“臣当真无有他想,求您明鉴。臣风寒未愈,不敢叨扰陛下,求您开恩。”
“你这孩子。”齐太后拉了半晌,都没能把固执的云葳薅起来:
“吾老了难免糊涂。不瞒你说,昭儿来此是想与吾多亲近几分,可昨夜闹狠了,吾不便见她。你给吾个面子,去陪陪她,让她消消气,成吗?”
“臣只会给陛下添乱,臣做不到的。”
云葳慌忙回绝,你们惹人动怒,一个两个都来寻我当文昭的出气筒,凭什么?
“错了,昭儿见你好起来,她便会开怀。昨日午后的事儿,吾有耳闻,她是关心则乱,你莫多想。行宫潮湿,不免阴寒。那别院舒爽,于你的身子倒是合适。”太后誓不罢休。
几个回合后,云葳败下阵来,搜罗不出借口推辞,不情不愿爬上了去城郊的马车。
太后一早安置好了别院的守卫,更故意着人破坏了回行宫的路况,逼得文昭不得不就近去别院落脚。
文昭捏着马鞭踏入别院时,一眼就见了坐在廊下晒太阳的云葳,深觉意外。
“臣参见陛下。”云葳远远的朝人肃拜一礼,怯生生不敢近前。
文昭丢了马鞭,抬脚朝人走去:“你怎在此?”
云葳身子一抖,实话实说:“太后命臣来此休养,臣不敢违旨。”
话音入耳,文昭转瞬明了,老母亲是把云葳打包上门,故意示好来了。
“既是休养,怎在外头坐着?”文昭话音柔和了些许,她的确需要机会,与云葳缓和下关系。
“说是房间尚未归置好,不便进去。”云葳敛眸轻语。
“来朕房里。”文昭环视一圈,指着不远处的正房,先一步在前引路。
桃枝扶着云葳挪去了文昭的房中,她能分明感受到云葳手心里渗出的冷汗越来越多。
文昭给桃枝递了个眼色,把人强行逼停在了屋檐下,只容云葳一人入了房中,随即合拢了房门。
“坐吧,病未好,就不必拘礼。”
文昭给人扯了把椅子,自顾自斟了杯热茶搁在案上,指尖轻点桌沿:“自己来拿。”
“谢陛下,臣无碍。”云葳立在门边不动。
文昭轻叹一声,自己闷了茶水:“母亲说,你承认对朕无意,是吓破了胆子,还是实话?”
“臣不敢欺君,实话。”云葳斩钉截铁的脱口而出。
文昭的掌心扣握着杯盏,沉声道:
“来此前,朕收到了南绍的国书,他们要将皇长子送来此处,与朕联姻。南绍水师强悍,与国朝西南毗邻,朝臣皆言,朕该顺从他们的心意,迎立皇夫。云侯如何看此事?”
云葳脑子嗡嗡乱响,内忧未定,外患又起。南绍示好,文昭若回绝,便是兴兵的由头。
可岭南战事胶着,秋后约莫北边游牧部族也不安生,真的交战,定是劳民伤财,大损元气。
应允联姻,暂且结盟,确实是权宜之计。不知怎得,云葳的心一抽一抽的,有些疼。
“臣不知,事关外务,您和大相公自会审慎定夺。”云葳忖度良久,开口却是应付。
文昭哼笑一声:“朕当你会与他们一心呢。”
云葳没言语。
“让你查的岭南事务,可有消息了?”文昭陡然转了话题。
云葳拱手低语:“臣把信物给了您,自被您抓走,阁中也再无人联络臣,想是弃臣不用了,望您恕罪。”
这番说辞入耳,文昭的嘴角抽了两下,缓了半晌才稳住话音:“朕本还想,就南绍一事求教一下贵阁前辈的意见,却不料云小阁主成了弃子。”
“陛下是大魏的主君,此等国是自有明断,何须问旁人拙见?”云葳懒得与人周旋,愈发敷衍。
“也罢,那朕只有整军备战了。”文昭状似无奈,长叹了声,负手立在案前,话音怅然。
云葳杏眼圆瞪,愣在当场。
文昭敏锐捕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冷不防地哂笑出声:
“看来你不赞同此举。嘴上说着不知,心里盘算的清楚,就是不和朕说实话。”
云葳垂首不语,身子悄然又往门边贴了贴。
文昭一步步缓缓欺身近前:“你贴在门上便安心了?朕不准你出去,你敢跑出去么?动辄满嘴胡言,怪不得朕不信你的言辞。”
眼前投落一道暗影,云葳的手当真扒上了门框。
文昭眼疾手快地落了门闩,转手擎起云葳的下颌来,另一只手戳着云葳的心口,幽幽出言:
“理智告诉你,朕该立皇夫求稳妥,可你心下不愿,所以不肯说出口,是也不是?朕的猜忌,太后的恐吓,将你那点非分之想的小火苗吓得飘忽,一颗心生生捂着不肯示人,心里疼不疼?”
云葳眸光闪躲,眼睫闪烁出了残影。
“若不是,坦荡回绝就是,躲什么?”文昭笑得愈发深沉:“你这是心虚了,却还要嘴硬。”
云葳暗骂文昭无赖,未免贼心再起,她索性闭了眼睛不看眼前人,这份压制不住的感情令她惶恐。
“唔……”
忽而,温润的触感抵住了云葳紧抿的朱唇,将她惊得身子一抖。
文昭伸手环住了她,与人低语:“朕发现了,你嘴巴执拗,身体诚实。是以朕不打算与你废话了,你心意如何,朕换个办法与你沟通,一试便知。”
云葳挣扎了两下,见无法抽身便出言回绝:“不可以,臣不愿…”
她不能再留在此处,直觉告诉她,她会沦陷,会沉溺于文昭的虚情假意,最终情难自拔,苦的只是她自己。
二人离得足够近,鼻息缠绵一处,文昭不打算放过云葳了。
这人淡漠疏冷,桃枝所言不虚,云葳理不顺复杂的感情,一直在压抑隐忍,她不能眼瞅着云葳渐行渐远,当真抽身而去。
唇瓣复又交叠,文昭感受着云葳轻颤的节律,适时以灵巧的舌尖探入了一方温软,拨弄着贝齿高墙,游走寻觅着出路。
银白的闸门坚实,却抵不住巧舌的软柔,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任人长驱直入。
云葳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继而愈发杂乱无章,一双手不受控地捏住了文昭腰间的衣料,随即攀上了她的肩头,而后踮起脚尖,将半个身子半挂在了文昭身上,手臂勒紧了文昭的脖颈…
文昭收回了自己攻城掠地的灵巧武器,垂眸回望云葳迷离的眸光,嗤笑道:
“朕身上挂的,是谁的爪子?不是说不愿意,怎还搂着不放?”
云葳倏地松开了手,背于身后的指尖蜷曲,扯起衣裙揉捏来缓解尴尬,低垂着头平复起喘息,刻意不去看文昭玩味的视线。
文昭眼里的云葳,面颊飞斜红,杏眼氤水雾,好似出水芙蓉粉嫩含羞的瓣羽。
云葳此刻正感悟着从未有过的软绵绵,松垮垮,却也莫名心安又畅快的复杂滋味。
身体支撑不住心灵的悸动,本该是足够惊悚无助的处境,而眼下,她却巴不得永远沉溺在这份虚无缥缈却也真实的朦胧里…
“此处静谧,今夜歇在朕房中,可好?”
文昭得寸进尺,将她藏起的小爪子揪了出来,托起白皙如玉的手背,俯身笑啄了下,朱红的浅淡唇印顷刻绽放出了一朵散开的潋滟红蔷。
云葳回以沉默,文昭不疾不徐,只以指腹轻柔地捏着指尖打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