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雨渐紧, 暖焰消烛泪。
文昭脚步一顿,状作迷惘模样,好奇追问了句:“你方才说什么?雨声聒噪,朕未听清。”
“求晓姐姐垂怜。”
云葳好不委屈, 闭着眼睛又咕哝了一遍。
“朕当真是耳聋了。”
文昭轻叹一声, 以指尖揉了揉太阳穴:“不过好似记性恢复了些, 寝衣放在何处来着?”
“晓姐姐天资卓然, 世间无人可及的,更是风华正茂, 耳聪目明, 怎会记性不好?求您莫打趣我了。”
云葳一连串扑哧了好些谄媚揶揄的说辞,水已冷透,她要忍不住了。
文昭抬手轻拍了下脑门, 回到床前拎了个薄薄的丝被出来, 转身紧走去云葳身侧, 边抖弄手中半透的丝被,边自嘲轻笑:
“瞧朕这脑子,没有寝衣也无妨的。出来吧, 用这小被子裹着就好了。”
云葳顾不得许多,伸手便去抢,有就比没有强!
“诶?”文昭俏皮闪了身子:“弄湿了就不保暖了,你还是先出来好些,仔细着凉。”
“陛下既累了,便劳您把小被子搭去衣架,早些就寝吧, 臣一会儿自己来。”
云葳眸光一转便计上心来,断然不肯让文昭的贼心顺遂分毫。
得逞便改口, 耍滑更是信手拈来,文昭听得这等说辞,颇为不悦地收敛了笑意。
须臾后,她漫不经心的,缓缓将食指戳进了沐汤,而后故作惊诧,沉了脸色轻斥:
“水如此冷,你还要拖?受寒于身体无益,赶紧出来,莫要胡闹。”
云葳早已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看着文昭志得意满的跟她演戏,她的牙床咬得都有些酸涩了。
“那您背过身去好吗?”
云葳的软糯语气近乎哀求:“臣要脸的,有失体统。”
文昭嗤笑一声,将小被子往前递了递,象征性侧了脑袋,调侃道:“方才又不是没见过,快些出来。”
“哗啦…”
云葳如一尾轻快的鱼儿,迅捷跃出了冷透的沐汤,背身缩在浴桶后,用力地扯过文昭手里的丝被,胡乱缠绕一通,把自己裹成了蚕蛹模样。
文昭回眸瞥见云葳羞赧的傻样儿,实在没忍住,掩唇笑得欢畅:
“你将自己裹成这般模样,可还能动弹?想学水中锦鲤,在朕的寝殿内摇头摆尾不成?”
绯红轻纱裹着葱白般顺滑的身子,甚是惹眼,却远比不上云葳此刻略含水雾的面颊上浮动的红晕,风头正盛。
“朕乏得很,该歇息了。”文昭步步近前,朱唇边吐露的温热气息虚虚离离的,一浪接着一浪,划过云葳湿漉漉的耳畔,呵气如兰。
云葳想往后闪闪身子,却忘记了身下的一双腿裹得严实,迈步的刹那,直接重心不稳,整个身子都向后仰去。
文昭眼疾手快,伸出手臂将人托住,不由得妩媚轻笑:“看来是走不得了,朕抱着你吧。”
是以不待人反应,云葳便已半身腾空。
文昭寝衣上攸宁的淡香充斥着她的鼻腔,她近乎赌气般贴着人的胸口猛吸了几下,小爪子拎住文昭的领口,揪得甚是起劲儿,巴不得给文昭也褪层皮。
觉察到云葳不怀好意的小动作,文昭眯了眯眼,三步并两步把人扔上了床榻,反手攥住云葳纤细的腕子拉过头顶,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眸直勾勾凝视着慌乱不已的小东西。
云葳得承认,她怂了,怂到屏住了呼吸,杏眼里满是讨好的温软神色。
文昭轻哼一声,视线上下周游一圈儿,寻觅到丝被边角的刹那,指尖勾住反方向一抽,就让云葳在宽敞的大床上骨碌碌,滑溜溜地滚了几圈。
一颗煮好的白嫩滑蛋顷刻窝在了床榻的锦衾上…
“唔…”
云葳又羞又愤,胡乱扯过身侧的布料搭去了身上,根本来不及思量那是床单,还是帷幔,抑或是旁的什么。
文昭诡计得逞,扫了一眼床榻上躁动又隐忍的傻猫,悠然走去了外间。
“秋宁!”
“婢子在。”
秋宁立在门边,未敢近前一步,视线更是贴在了地板上,连头都不想抬,生怕撞见不该看的场面。
文昭指了指湿漉漉的地板:“收拾干净,再备热汤来,着人伺候朕沐浴,拿套新寝衣,快去。”
秋宁点了点头,直奔浴桶而去,最先入眼的竟是一套被扯烂的衣衫,定睛一瞧,她猛然回想起,这是云葳方才的衣裳!
秋宁惊得目瞪口呆,她只当醉酒的文昭要云葳服侍沐浴,却不料事实远非她所想。
那云葳要是…,岂非要恨上她这助纣为虐的恶人?
“愣什么呢?”文昭冷声发问,盯着秋宁背影的眸光犀利如刀。
“…没,”秋宁背后发凉,赶忙躬身捡起了云葳的旧衣,脚步匆匆的往外跑:“婢子这便叫人进来收拾。”
文昭睨了眼秋宁仓惶逃走的背影,又转眸扫了眼屏风后侧,那肉团子大抵躲在锦被里瑟瑟发抖呢。
两刻后,她挤着沥水的发丝缓缓坐上床榻,以指尖靠近烛光,徒手掐熄了身侧的蜡烛,脚腕一翻勾落帷幔,翻身躺倒在了床榻外侧。
云葳还在抱臂傻坐着,宛如受惊的仓鼠。
“睡吧。”
文昭闭了眼睛,提起锦被漫过胸口,慵懒低语:“你压着朕的被子了,屁股挪挪。”
云葳有些懵,又往角落里躲了躲,让出了文昭的被子,满脸警觉地盯着身边的妖孽。
文昭故意将呼吸放得平稳,身子一动不动,好似入了梦乡。
云葳眼见时机成熟,蹑手蹑脚直起身来,踩着猫步跨过她的身子,四肢并用爬下床榻,在一片漆黑的遮掩下直奔屏风后,那儿有套多余的寝衣,她惦记许久了。
听得细微的响动,文昭无声无息的将眼睑扒开了一道缝,大大方方观瞧着傻猫的一举一动,入眼的春光简直不要太赏心悦目。
云葳穿好衣裳,提着冗长的裙摆就朝门口溜去。
“去哪儿?”
文昭半坐起身子,手撑床榻,话音幽然。
云葳心尖一颤,阖眸深吸了一口气,出溜出溜儿又跑回了榻前,站在文昭身边,小模样乖的不像话。
“想来,你是个夜猫子,丝毫不困的,可对?”
文昭坐了起来,如瀑青丝自然地垂落榻前,凝眸审视着云葳,似嗔非嗔,似笑非笑,却也无平日威严之态。
云葳扑棱着小脑袋,心虚胡扯:“臣…怕扰您休息,想去外面的蒲团上将就一夜。”
文昭拍了拍身侧的床榻,莞尔轻语:“上来吧,你老实睡觉,吵不到朕的。”
见文昭好似真诚相邀,并无歹心,云葳踌躇不过须臾,便又爬了回去,垂着眸子窝在锦被里,好似一个乖觉的小木偶。
文昭自是不会轻信她逢场作戏的乖觉假象,四下扫了一圈儿,眼底闪过须臾狡诈的光晕。
忽而,她迅捷抽出了帷幔边的丝带,一把拉过云葳的细腕缠绕不休,随手打了个蝴蝶结,留了个尾巴捏在自己的掌心,对着人咬牙道:“不拴住你的猫爪子,今夜朕休想安生。”
文昭说翻脸就翻脸,云葳始料未及,懵懵地忽闪着大眼睛,顿觉头皮发麻。
“咚——”
文昭复又躺倒,丝带拐带着云葳,把毫无防备的人一道扯倒在枕头上,巨大的惯性砸得云葳脑海里一阵混沌,愤恨地磨了磨后槽牙。
春雨舒苏,一夜无休。
翌日清晨,霁雨初晴。文昭转醒时,睁开惺忪睡眼,便见了一张恬淡的睡颜,朱唇薄抿,鼻翼翕动,羽睫轻颤,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起伏,娇憨可人。
手腕上还顶着一个傻乎乎,软趴趴的藏蓝色蝴蝶结……
文昭抿了抿嘴,下意识地抬手捶着脑袋,心底嗔怪自己昨日心情不畅却喝了太多的酒,有些不知收敛了。
翻身下榻,文昭拂袖直奔外间。
细微的动静吵醒了云葳,她却无意睁眼,兀自翻了个身,稀里糊涂的又睡了起来。
文昭打开殿门,就见门外秋宁和槐夏的面色带着十足的诡异,眼神闪躲飘忽,无一人敢如寻常那般坦荡的与她对视。
“进来。”
文昭难堪也无奈,只得轻叹一声,背着手走回了寝殿,指着床榻上睡得蒙头转向的云葳,吩咐道:“趁着四下无人,给她换身衣裳,送去宣和殿的矮榻上。”
秋宁和槐夏望见云葳身上与文昭一模一样的寝衣,不由得面面相觑,巴不得自挖双目,溜之大吉。
文昭给了两个八卦四起的随侍一人一脚:“听不懂?”
二人硬着头皮冲向了床榻,扛起云葳便脚踩西瓜皮,一溜烟逃得飞快。
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出没于寝殿与宣和殿的连廊下,仿佛两个小贼一般胆战心惊。
云葳被二人颠簸惊醒,睁开杏仁大眼的刹那,看着倒转游走的画栋雕梁,直接吓得叫出了声来。
“啊——唔”
“云侯莫出声,婢子求您了。”
槐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云葳的嘴,将转醒的人放了下来,与秋宁一边一个,架着人的胳膊,健步如飞,连颠带跑的,将人送进了宣和殿。
“婢子这就去取您的官袍,您稍待。”秋宁丢下话音,撒丫子夺门而出。
“婢子还得去服侍陛下,先告退。”槐夏眸光一转,紧随其后,逃之夭夭。
云葳掩袖张了个哈欠,狐疑填满了水汪汪的眸子,呆愣愣坐在矮榻上,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二人伴着雨声一夜好眠,但槐夏和秋宁实在反常,当真是匪夷所思。
后来,送官袍过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小宫女;再后来,槐夏与秋宁随着文昭赶来时,尽皆眼神闪躲。
云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觉得有必要找机会和二人解释一通,是以趁着文昭拉朝臣议事的空当,她赶忙溜去了廊下,对着二人道:“二位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昨晚我与…”
“昨晚雨挺大,哗啦啦的。”
“昨晚有点冷哈,我冻得头很疼。”
秋宁和槐夏嬉皮笑脸的装傻,打断了云葳的话音,暗道:
您可别描了,仔细越描越黑,我们嘴严的很!
云葳抿抿嘴,扶额回了大殿。
文昭和她的身边人,约莫可统称为——一群活宝!
文昭余光瞥见云葳来回进出大殿,狐疑蹙起眉目来,她并未给人指差事。
这不安分的小猫儿又在上蹿下跳!
文昭的眼睛眯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视线划过方才朝臣递送来的奏本,她的嘴角悄然浮现了一抹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