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岁, 雪落朱墙玉满庭。
槐夏一路疾跑着奔去长宁殿,玉屑漫过的宫道间留下串串整齐的脚印。
“吱呀——”殿门开合声过耳,云葳仓促自榻前起身,迫不及待小跑出来寻她:“可有消息?”
“皇后…”槐夏喘着粗气, 自怀间掏出加急军报:“是军报, 不是陛下的私信。”
云葳赶忙接过, 颤抖着手撕开信纸那一瞬, 呼吸都是停滞的,垂眸半晌, 面无表情, 也不言语。
槐夏咽了一口唾沫,满面忧惧不掩:“…如何?”
淡漠的话音无波:“小胜。”
云葳折叠好军报,反手丢去茶炉的烈焰中, 没有归档, 也无意给槐夏瞧。
槐夏眼底闪过须臾纳罕, 悄然轻抒一口气:“您用早膳吗?午间要去太后那过上元,入夜还有为贺您生辰操持的夜宴,亥时您还得去京中与民同乐呢, 委实操劳。”
“不了。”云葳漠然转身,倦怠的身形虚晃着:“你苦等一夜消息,歇着去吧。太后那边宴席开始前一刻,你再来寻我。”
槐夏的视线扫过殿内一夜未熄的飘摇烛火,心知云葳大抵也从未合眼:“您小憩一会儿吧,婢子告退。”
云葳背对着她拂了下广袖,怅然身影缓缓斜靠于窗边矮榻, 好似在垂眼凝望滴落的烛泪。
自文昭御驾亲征逼退辽军后,大魏已昌平数载。可天意难测, 哪知去岁寒冬之时,西辽竟又卷土重来,联合北方游牧部落的骁骑一道,屡屡犯边。
守城将官疏于防备,朝廷知晓前线军情时,边塞已连丢三城。光仪十二年露月,文昭再度决议亲征退敌,率宁烨、萧妧等人赶赴边塞。
三月光阴本倏忽,奈何云葳日日提心吊胆,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新岁元月过半,苦盼的加急军报再传捷讯,但这份代价于她,并不美好。
宁烨于乱军深处中一毒箭,虽未曾射中要害,但奇毒难解,军医束手无策,文昭只好临阵换将,命人秘送宁烨回京救治。
云葳甚是后悔,当初怎就没教云瑶用毒之术呢?千里路遥,这漫漫长夜里,她孤身一人承受惦念忧思,实在难捱。
满腹心事的人行止总不免疏忽——
午间,上元宫宴,齐太后当着一众宗亲勋贵,邀云葳同饮酒水,金樽托举半晌,都不见人回应。
还是槐夏大着胆子踩住云葳华服的裙摆,卯足力气向远拽去,才迫使云葳从神游中回过神来。
宴席散去,太后特意多留一会,挥退旁人后,主动与人搭话:“前线有棘手事?听说最近的加急军报,你阅后即焚,是昭儿,还是宁烨出了事?”
云葳也不隐瞒,叉手一礼,轻声与人坦陈原委:“太后放心,陛下无事,关外险胜一战,夺下天堑做守,是喜事。不过…晚辈有意出京一趟,还望您支持。”
齐太后不免心急:“话说一半,报喜不报忧?另一半是什么?”
“是家母中毒难医…”云葳交握的双手紧了又紧:“陛下派人护送她回来了,葳儿打算出京去迎。京中诸事,可否烦劳齐相和舒侍郎照看一二?”
齐太后凤眸微怔,缓了须臾才起身踱来她身前,柔声开解:“政务你做主,何须问吾?女儿忧母,乃人之常情。前朝事你一向料理周全,吾信得过。不过,你打算几时走,走多久?你和昭儿都不在京,难免朝臣多疑生乱。”
“今夜与民同庆上元佳节,章程早定不可更改。若您允准,葳儿这便知会齐相后续安置,夜间直接自京中出城去。”
齐太后轻叹一声:“…也罢,让齐家小子率禁军护送你,莫要任性,早去早归。”
“谢太后。”
云葳微微欠身,话音难掩愧疚:“禁中诸务,烦劳您多担待,葳儿告退。”
齐太后挥挥手,示意她去操持要紧事,回身叹气的一瞬,却又眸光一怔,转头扬声提点她:“带太医院院判与你一道去!”
殿门大开,天光一瞬,云葳眯了眯酸涩的眼睑,回眸莞尔,恭谨一礼,才又转身直入长廊。
午后大半日光景,云葳见齐相只消半个时辰,却召舒澜意留置入夜方休。
齐太后派人盯着长宁殿的动静,听得宫人回奏,心里咯噔一声:“这个鬼丫头,又骗老身!”
余嬷嬷不解其意:“太后何出此言?”
太后手撑桌沿,深呼吸良久:“何事需瞒着齐相,与舒家那丫头安置这许久?你猜不到?”
余嬷嬷一愣,闷头未敢吱声。
太后却难以静下心来,忍不住抱怨:“本以为她和昭儿一静一动,足以互补,让老身省心些。哪知一个个的,都是这般,越大越让人心忧,主意正得很,唉!”
事实也不出太后所料,云葳自上元夜出京后,就是半载未归,朝政由宰执打理,她拐走舒珣,一路向西,接应到宁烨后,也未曾停下脚步,直至追去文昭的军帐方休。
“你来作甚?胡闹!回京去!”
文昭得到消息,气冲冲赶回营中时,身上染血的战袍还未来得及换下,话音更是冲得很。
云葳凝眸盯着她沧桑的容色,眼底满是忧心,开口却是质问:“陛下如何答应妾的?不上阵前冲杀,怎会浑身沾血?!天子一言九鼎,怎好诓人!”
文昭关心则乱,方才只想着赶人离开危险处,忽略了一身血污。此刻被人戳穿,不免难堪,微微侧过头去逃避云葳的审视,只固执道:“听话,回去,即刻启程。”
云葳犯倔,转身往营中主帐走:“陛下几时班师,臣云葳,便几时回京。京中内外诸务,臣尽皆安置周详,臣随军而动,既是军师,亦是军医。”
一串斩钉截铁的决断过耳,文昭只觉头晕目眩,拔腿追上怄气疾走的人,伸出胳膊拦路,低声哄劝:“这里刀剑无眼,不是你任性的场合。朕在边陲归期难料,京中需要你坐镇。你奔波数日,就近寻个小城歇歇脚,便回京去吧。”
云葳斜她一眼,只凭二人听得到的气音吵架:“我不是你的累赘,你骗我,也别想做我的主。家母的毒我会解,你军中无人及得上我,我留下有用。”
文昭无奈抿嘴,长舒一口气:“你留这是大材小用,有难处我自会知会你。一点武功无有,身子骨又弱不经风的,你在这我如何心安?战场安危瞬息万变,你没有片刻清宁。”
“恰恰相反,我在宫里,日夜不宁!”云葳愤然瞪视着文昭:“太后也没好哪去,陛下亲征,多少人为你夜不能寐,你可知道?”
文昭负手蜷曲着指尖,背过身去默然良久,才回应她:“朕答应你,不会贸然犯险,定尽早归朝。”
“文家先帝们行伍中来,行伍中去,都是热血方刚的性情,陛下的承诺,臣信不过。家母毒虽解,但左臂伤重,难以作战。臣带雍王来此襄助,阵前不缺能将良谋,若非要臣走,请陛下随臣归京。”
云葳忽而掀起胡袍,径直跪去地上,拱手恳切请求。
细微响动过耳,文昭诧异回眸,一瞬愣在了当场。婚后六载,云葳再未拜过她,今时这出,令她手足无措。
“…你,你这是做什么?”讷然良久,文昭才一个箭步迈过去,伸手搀她的臂弯:“起来,有话好说。”
“臣是在替满朝臣工请命。”云葳垂着眉眼,一动不动:“陛下答允回京,臣起;陛下准臣留下,臣亦起。除此之外,免谈。”
边塞落日殷红似血,东风裹挟着黄沙拍去脸颊之上,余晖映入明眸,若焰火喧嚣。
文昭拽不起执拗的云葳,怅然转眸去瞧残阳西隐:“起身吧,朕带你去小山包处赏落日。”
云葳眼底闪过一刹讶异,抬眸紧盯着文昭,等人给她确凿的承诺。
“再耽搁,马速飞起,也赶不上的。”
“走。”云葳拍拍袍子上的灰尘,自然拉住文昭身后猎猎作响的披风,话音倏尔轻快起来:“快着些,来得及。”
二人打马上山之际,橙红霰射半边天,销金夺魄。待她们手挽着手行至山巅,漫天粉紫不再热烈,平静华美,旷远而安宁。
云朵的尾翼似纤羽,如彩锦,张扬于一方天幕,染了夕阳斜照的孤傲雍容。
红日隐退青幕,星垂平野,一望无垠的幽蓝天际里,寒芒处处。
“大魏边塞,原是这般雄浑壮阔。沙丘千丈,穹天苍茫,日月星辉,远比京中璀璨。”云葳翘首凝望苍穹,随口感叹。
文昭指着目之所及处,细短蜿蜒的一条小河:“若是白日里,你路过那条河,能闻见血的腥,夹杂着心酸的诡谲甜味。”
“甜?”云葳狐疑蹙眉。
“嗯,人血独有的甜腥气。”
云葳愕然:“前阵子的险胜,战况惨烈吧。军报简短,是你故意遮掩,怕我忧心?”
文昭负手感慨:“算是,哪知骗不过你,你倒敢瞒着我跑来西疆胡闹。”
“十年前,我差点就来这了。”云葳自说自话:“要不是蓝老拦我,这番奇景我早便该见过。只是,长河该当明澈,忠魂白骨合该长眠青山。国朝边塞一日不宁,你我便一日不能昂首对臣民。”
“所以朕要留下,军中幼者不过十岁有一,他们能来守家护国,朕怎有脸面缩于金銮明堂?上次是朕心软,此番定要把西辽打退西山外,以地势筑起天然藩屏,保我魏土安泰无虞。”
云葳悄然敛眸,状似无意间随口一问:“一载可是不够?”
文昭张嘴就来:“难说。”
一声自鼻腔深处生发的哼笑紧随其后,被晚风裹挟着卷入文昭耳畔。
文昭心尖一颤,匆匆自远山挪开视线回望身边的云葳,只见眼前人的脸颊紧紧绷着,若是竖起耳朵来,隐约还能听到磨牙的声响。
糟糕…
云葳四下环视着周遭地形,悄悄记在心里,一言不发,转身直奔山下。她急于回营去寻舆图和沙盘,不管文昭用是不用,这军师她非当不可!
文昭的路数,大多正大光明,两军对垒,刀兵相对;可云葳只认权腕得力与否,狡黠处见锋芒,剑走偏锋的奇诡路数实乃常态,出手果决,亦毫无道义规律可循。
如今仍处于收复失地城池的阶段,辽人进犯魏土,她理应清剿,至于手段阴损与否,不重要。
打退与歼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当晚,文昭与她寸步不离,但云葳好似瞧不见文昭,时而对着沙盘探寻,时而抱臂苦思,月上中天之际,她倏尔拍上脑门,脚步匆匆钻进了宁烨休整的帐内。
文昭拔腿跟到半路,深觉夜深不便,她的身份不好搅扰宁烨,只得在外间闲逛苦等。
云葳唯恐自己脑海里成型的诡计是纸上谈兵,这才漏夜去寻宁烨讨教的。
本已入梦的宁烨被云葳摇醒,兴致缺缺地靠在床头,打算敷衍着听听从未领兵的女儿说些无用的歪主意。哪知她听着听着,杏眼泠然,身子缓缓支起,再后来,正襟危坐,频频点头,满目惊讶之色。
“娘?…娘?您在听吗?”云葳说得口干舌燥,可宁烨杏眼怔愣,半晌都没给她回应。
宁烨在身前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回过神来,正色问她:“…啊?听着呢,这是陛下的主意吗?”
云葳不服不忿,也不回应她:“您觉得可行否?”
老母亲一拍大腿:“甚好!”
“那就好。”云葳无意耽搁,无形的尾巴悄然翘去天上,拍拍屁股起身走人:“您睡吧。”
宁烨还没回过弯来,扯过被子搭在身上,忍不住感叹:“陛下锦囊妙计环环相扣,真是奇才…”
直到大军依从云葳的鬼点子把辽军包了饺子,大胜而归的庆功之夜——
宁烨病体初愈也来凑热闹,端起酒碗却先听到云瑶得瑟揶揄的一嗓子:“姐,你可以啊!这鬼主意真就打得辽军屁滚尿流,一个没跑成!以前当你只会文邹邹,是我狭隘,来干一个!”
她杏眼一僵,酒碗险些脱手,自家女儿脑子里养着多少只古灵精怪的狐狸,她是全然拎不清了!
隔壁桌前,怄气故意躲着文昭的云葳与将士挤在一处,拂开云瑶躁动摁住她肩头的爪子,故作沉稳:“注意行止,好没规矩。吾命人给你帐内放了一册手札,是基础毒理与西域毒药方,尽快牢记。”
“啊?”云瑶把五官拧去一处:“之前想学你不教我,现在每天刀里来枪里去的,哪有心力?”
云葳默然须臾,手指戳上云瑶的护腕,气音轻吐:“借一步说话。”
姊妹二人前后脚走去帐外空场去说体己话时,主帐内,文昭与萧妧的视线尽皆循着二人的背影游走。
“信可送入京了?”
文昭虚离的视线垂于桌前的一碟米糕前,口吻里满是探寻。
萧妧从帐外移开目光:“算着时日早该到了,但澜意未见得听臣的。”
文昭扶额苦笑:“你呀!”她捏起一块在西疆内珍贵远甚黄金的米糕,觑眼远瞄那两个对碰一处咬耳朵的头颅,讷讷引诱:“阿妧,去帮朕把她哄进来。”
“得嘞!”萧妧俏皮抱拳,快步提腿直奔云葳。
咬耳朵的脑壳从一对变成了三角鼎立,嘀嘀咕咕啰嗦老半天。
月色清寒,星子却嘹亮,晚风斜垂天际,耳畔的碎发尽皆飘向西北。
云葳抬手撩开耳廓碍事的碎头发,仰首望着高天玉津:“赏月观星,品酒做诗,不比帐内舒坦?入乡随俗,边塞军中就该有行伍特色,何须仿效深宫高墙内的饮宴做派?萧将军,一人一坛酒,可否?”
“否。”
嗓音换了归属,文昭负手近前,出言拦阻:“你这一杯就倒的酒量,还敢与同袍叫嚣?米糕难寻,浪费可惜,走吧。”
萧妧自知不该插手二人私事,借机拉着云瑶跑出老远。
云瑶满头雾水,被萧妧拉着连颠带跑往营地边缘跑着,气喘吁吁却还压不下好奇:“萧姨,我姐和陛下怎么了这是?她俩别扭多少天了?”
“傻不傻?陛下想她回京去,她想陛下回京去,这么僵持着能好才怪。”萧妧一巴掌呼上云瑶的脑袋瓜:“刚才你姐姐嘱咐你何事了?”
云瑶脚步一顿,羽睫凌乱,摇手敷衍:“没…没啥。她除了训我,还会干啥?”
萧妧抿抿嘴,瞧着眼前耍滑带不熟的小贼,无奈摇了摇头。
这点防人如防狼的小心思,和云葳一样一样的!
云瑶顺势回眸瞄着方才的空场,只见文昭和云葳小幅度的拉拉扯扯,嘴唇翕动着,正在说悄悄话:
“不闹了,这么多将士在此呢。快着些,米糕冷了你咬不动。”
云葳拂掉文昭的手,默然不言语:“…”
文昭复又厚着脸皮捏住她的衣袖,话音再软三分:“此番小芷神机妙算,大功一件,与朕去帐内喝杯庆功酒,给朕个面子?”
云葳悄然翻了个白眼。
东风吹过二人各自低垂的指缝,有些清寒。
文昭搓搓手,顺着袖管去捉云葳缩在袖间的指头,捏住后轻轻摇晃着:“那朕命人把酒席也摆在外面,就…摆在星星最亮的地方,好么?”
软声软气的一声使性子的娇声紧随其后:“哼!”
文昭眉眼间顷刻荡出一抹笑意,忙扬声唤人:“秋宁!”
秋宁老早在帐内门边偷偷瞅着,听得吩咐,不待文昭解释,便自觉主动把酒水吃食安置出来,拽起槐夏退得遥遥。
营内军士酒足饭饱,营边萧妧举杯邀月,心中念着的,是聚少离多的舒澜意。文昭让她写信给人,利用舒澜意扯谎,以朝政繁乱为由头骗云葳归京去,可她私下里却希求舒澜意别如文昭心意。
有云葳这个古灵精怪又剑走偏锋的军师,或许大军能早日班师,全军上下都能尽早与爱人团聚。
“小芷…”酒过三巡,文昭掰一半米糕给云葳塞进唇边,自己分掉剩下一半,慢悠悠打算开口:“过两…”
“过两天我也留下。”云葳慢条斯理咕哝着糕饼,抢先回怼:“得胜还朝,一道归京。”
文昭试探的话开头即迎来结尾,无奈之下只好举杯搪塞:“朕是说,过两日还有些果品能送来边城。”
“不必,我非是养尊处优,不体恤臣工的脾性。”云葳一点情面不讲的,自袖中掏出一封数日前拦截的信件抄本:“舒侍郎在朝助你我料理庶务,你让人扯谎哄我回去,不合适吧?”
文昭凤眸骤然怔住,捏着食箸的手悬于半空:“你…”她想恼又不好发作,隐忍嗔怪的语气满含委屈:“怎么能拦截朕命人发出的信件呢?”
“君主威望,重在言出必行。陛下欺骗我在先,亦诓哄太后只是坐镇帅帐,这等举动下,规矩什么的,也不是非要遵守。”云葳杏眼滴溜溜一转,抓起酒盏自斟自饮,歪着脑袋朝人俏皮举杯:“再说,陛下教唆朝臣扯谎欺君,总归是污点。”
文昭语塞,闷头干了半壶酒,脸上挂不住面子,近乎怄气般回嘴:“行,你留,爱留多久留多久,左右朕不亏。”
云葳阴笑着哼一声,微微勾唇,手指覆上一块米糕:“这糕饼倒是合胃口。”
文昭淡然一语:“以后都没有了,将糯米运来边塞制作此物,劳民伤财。”
云葳小口小口吃着捏下来的糕饼块,语调悠哉悠哉:“无妨,回京再吃,我不贪嘴。”
文昭再度失语,边回眸乜着身侧得逞的小贼,边咕咚咕咚饮尽了壶中酒,一滴不剩。
*
半载韶光飞逝,京中粉樱烂漫之际,大军班师,帝后同归。
辽军数月来主将接二连三莫名暴毙,临阵换将节节退败,不得已乞和讨饶,远遁戈壁。
老将经此一役,披红带彩在所难免,尽皆卸甲荣养于京,朝堂武将行列中,多出两道飒爽的年轻女将傲岸的风姿。
此后数载,大魏海晏河清,国力蒸蒸日上,帝京高阁亭台处,常有二人偎依黄昏暮色中,静赏光仪年间的韶华盛景。
朱颜苍老,赤心不改。天下长宁,岁岁康安。
同行并肩三十载,鬓边雪满明眸之际,辽彻底成为国土内一藩国,纳贡称臣,大魏首任女帝平生御驾亲征计有六次,终得偿所愿,亦为此生书就完美收官的一笔,帝业留名青史。
继任之君,已然是当年不经世事的幼妹文瑾的小女儿。
阳春三月,花枝外绽,满庭青翠。
小皇帝晶眸顾盼生辉,挽着云葳的臂弯,与人在御园漫步,一道往紫云阁去,随口闲聊的话音徐徐:“云姨,朝政庶务繁杂,先前皇姨母躬亲传授我理政的时日尚短,您留下辅政,好吗?”
云葳踏上禁中紫云楼时,因体力不比少时,气息添了几分急促,她转眸眺望远山雾霭遮蔽下的如血残阳,轻叹着婉拒:
“我与她今生所行,无愧于心。此后天地辽阔,是年轻人的。她先行一步铺垫余生,我替她把今朝另一份昌平安宁,一道享受了,日后再见,也好有得聊。你也知,这些年,她总是怪我少言寡语,等我二人见面前,我总得做些功课,备些谈资堵她的嘴。”
小皇帝有样学样再叹一声:“也好,小姨去何处?给您建处行宫,修葺妥帖您再离京?”
“不必,吾去余杭安住即可,家母和妹妹都在,一早备下老宅,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