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禁止摸尾>第52章 血缘

  从小到大,她的视力一直远超常人——就像母亲一样。不同的是,母亲对此毫无想法,将能够眺望远方的眼睛低头放在书本上,用自己的脚走上高台。

  她不一样。她喜欢自己眼睛,就像喜欢闪着金属光辉的枪。雄厚的家族背景允许她肆意妄为,在旁人还在玩塑料玩具时,她拿到了自己的六岁生日礼物:一把沉甸甸的枪,一把最新型号的枪,一把真实的枪。

  但没有子弹。

  母亲说,凡事都有规矩,规矩自有规矩的道理。白塔不允许私自持枪,但她依旧可以拿到连某些在伍军人都无法摸到的新型枪。

  “强大的人可以改变规则。”母亲说,“但是,宝宝,我不希望你变成强大后无视规则的人。遵守规则从来并不是一件坏事,它不是一份谦让、仁慈、抑或恩赐,宝宝,它是你该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学会遵守规则,长大时学会审判规则,长大后学会何时遵守规则、何时无视规则。”

  七岁生日时,她拿到了第一颗子弹,因为“她有这个实力”。那枚子弹普通平庸,像是从批量生产的流水线上随意拿取的商品,但却被她反复摩挲、掂量。

  那一年,她记住了子弹的重量。

  十二岁生日时,子弹的数量对她而言只是个可以随时更改的数量。母亲的默许让她成功自由出入不允许未成年人出入的射击场所。

  十六岁时,她拥有了自己的蛋。耳羽偏长的猫头鹰站在她肩膀上,歪头打量。

  “妈妈,”她抬头,“它和六枚子弹一样重。”

  和她最喜欢用的手枪型号弹匣所装的子弹数量一致。

  第一发,她射在对方的手,打飞武器,枪口神不知鬼不觉指向胸口:“站住,否则死。”

  对方捂着血肉模糊的手掌:“新兵,你知道在做什么吗?你在攻击队友!你是不是被虫族控制了?我有权射杀你!”

  第二发,她射在对方耳边,削下发丝:“规矩是‘有权用枪自保’,不是‘有权射杀’。”

  对方大笑,有几分森然:“新兵,‘自我防卫’和‘防卫过当’,对当事人而言,它们的界线素来模糊。”

  第三发,她射在对方前方,以示警告:“停下,否则死。”

  对方轻蔑:“新兵,你还太年轻。何必呢?为一只虫族与我撕破脸皮?这虫族虽然是你杀的,但是我发现的,我们好好谈谈,实在不行我们一起分享它……”

  第四发,她射在对方大腿。第五发,她射在对方肩膀。

  对方的身形轰然倒地,像被惊讶击翻。她冷面上前,枪指头颅,腿一抬,鞋子上机关跳动、刺出刀锋。她踩着对方的手,用腿挑断双手手筋。

  “只是一只虫族?”她冷冷,“一只长了人耳的虫族,可谈不上‘只是’。”

  她怎么会发现?用枪射杀虫族时——鬼知道这新兵是怎么做到用枪杀虫的——她明明离虫族快百米远。自己贴着虫族看了半天,才发现不对之处。对方直流冷汗,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你说什么,虫族怎么会长人耳?”

  话未尽,她狠踩对方胸口,枪口至始至终不曾移动:“王明,A级向导,精神体鬣狗,十六岁因偷窃抢劫被白塔特殊第十学校开除,押入白塔特殊监管所。你本没有入伍的资格,是秦寻远作为首席向导签下保证书,才让你站在这里。”

  王明扯出个笑:“新兵,你想说什么?”

  “说明你有违反规则的前科。”与其说“不紧不慢”,她更像某种阅读文字的AI,“如果我在报告上写,‘遭受精神失常的向导攻击,自卫时不甚刺杀’,鉴于你的前科,白塔肯定相信我。”

  “新兵,”王明黑脸,“你有背景,我就没有?”

  “你知道吗?”她自顾自地,“按照这次行动纲领来说,我射杀你,完全符合‘使对方失去攻击能力,自我保护’的规则;按照刑法来说,我射杀你,完全符合‘自我防卫’的规则。”

  枪口靠近几分,黑漆漆的最深处,最后一枚子弹蓄势待发:“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规则想让我杀你?”

  王明瞠目结舌:“这……!”

  “你说,”枪口再度靠近,“我是遵守规则,还是违反规则?”

  “你……!”

  一声闷响,她以枪做棒,怒砸对方头颅,打个头破血流,保证对方没有行动能力后又补了几下,才去捡死去的虫族尸体。无视上面的血污,她紧握虫足,拖地前行。

  “……郁玺。”

  郁不随立在远处,寒风吹拂她的衣角:“把它放下。我们不需要。”

  “我不!”郁玺大喊,音调格外地高,“这是我的军功!我是第一名!我要当首席!”

  “嗯,对,你的军功。”郁不随平静,“你已经是第一名了,郁玺。前方有更多的人虫混合体等着我们,我们不需要它。你值得更好的。”

  “但这是我的军功。”郁玺犹豫。

  郁不随少见的温和:“嗯,你的。”

  慢慢地,在时间的等待中,郁玺松了手:“……对不起,老师。”

  “没事。”郁不随微微点头,波澜不惊,“我情况也不乐观。你还年轻,正常。你还能命令精神体吗?它找到精神力中心了吗?”

  郁玺摇摇头,又点点头。伸手,枪口直指天空——

  第六发。

  尖锐的鹰鸣破空而至,矫健的白隼安稳落在肩膀,理理羽毛。郁玺抚摸:“‘我’看见了。”

  “——在咖啡馆。”

  不远处的咖啡馆装潢一般,甚至有点土气,看起来有点年头,但谈不上破败。是他们初遇那天,他曾造访过的咖啡店。

  “……我很早以前,就想开家咖啡店。”

  郁呼月喃喃:“事实上,我开过了。”

  “就开在单位那条街,对,我是故意的。我原本打算下班去那边兼职,但是一切都办完了,我才想起来,公务员不能兼职。”

  “——我是真的办完‘才想起来’,还是中途‘避免想起来’呢?呵,起码我之前一直在避免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咖啡店也挺无聊的,不比北首席有趣多少。当初,我只是想有个选择的权利。他们不给,我只能自己拿。”

  话一顿,郁呼月自嘲:“天哪,我在给自己辩驳什么?好好笑。”

  他随手给了冲向自己的发狂队友一枪,剥夺对方行动能力,虚脱地靠在墙上吸氧:“放心,不会死的——应该吧。如果死了,那就都怪我吧。反正我是没良心的白眼狼,是大坏蛋,是懦夫,是失职向导。”

  最后四个字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郁呼月手持枪,哭泣:“当初,确实是我的错……我太傲慢了……我说什么要做普通人,实际上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郁大少……我对不起小楚……我想让他记起来,又怕他讨厌我……他想起一切后,是会原谅我,还是会指责我?我不知道。但我会陪他……我还是那么自私,哪怕知道他清醒后会讨厌我,我依旧赖在他身边。”

  耳边传来电流声,郁呼月勉强分辨出郁不随的声音,但无力听懂:“老师?老师,我能杀了它吗?我做不到把它活着带回去了。我快疯了老师!老师,我要杀了它,然后回去。我要回去,我好不容易才到南区,我还没和小楚结婚,我不要死在这里。老师,我要回去。”

  温热的触感贴上脸颊,狐狸用舌舔舐眼泪。郁呼月看着它,逐渐冷静,眼神却没了温度:“蛋蛋,我不允许你出来,对吧?回精神图景去。我命令你回去。”

  狐狸没动,蹲坐他面前,与他对视。

  ——无法管理精神体,半兽化的前兆。

  哨兵和向导,因为精神体而超出常人,又因精神体而无法平静死亡。他们的死亡不存在“体面”的逝世,而是会被精神体吞噬,化作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屈辱地存活:全兽化。

  “赤狐态精神体!”郁呼月扶墙站起,颤抖的枪口指向狐狸,“你要吃掉我吗?”

  而狐狸只是蹲坐在前,耐心,好像在等待猎物垂死挣扎的惨败。

  枪放了下来:“你吃掉我后,还是蛋蛋吗?如果是的话,你知道我把那份豁免申请书放哪了吧?我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如果、如果,那家伙拿我的失职来威胁小楚,你就把申请书翻出来,告诉小楚,没关系,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但如果你吃掉我后,连蛋蛋都死了呢?”

  枪口重新抬起:“还是杀了你保险。我要自己把申请书交给他。我还要去度蜜月。进精神图景,否则我开枪了。”

  狐狸似乎感知到他的敌意,呲牙炸毛,准备攻击。

  郁呼月不甘示弱举起枪。

  对视的一刹那,郁呼月发觉什么,溺亡者拽住救生索般死死拉住了它,果断展开精神屏障。

  精神力一瞬间减弱,就在刚才。

  耳鸣声骤然减弱,郁呼月重重喘息,枪口寻着精神力波动转向背后。

  浑浊的黑色浓在眼前,郁呼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只狐狸。

  一只黑到没有杂色的狐狸,唯有尖牙间淌下红色的血。它似乎没办法维持实体,边缘处若隐若现,像雾气一样弥漫身侧。斜过头,它用仅存的独眼细细打量郁呼月,目光又移到红狐身上。

  红狐发出警告的低吼。

  黑狐不甘示弱,呲牙咧嘴,突然又瞬间停下,恶狠狠剜眼红狐,审判的视线再度落在郁呼月脸上。

  最后,它轻轻地嘤了一声。

  窸窸窣窣,虫族特有爬行声响起,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咖啡店里隐隐约约钻出一米高的身影,远超虫族二十厘米的平均高度。

  郁呼月高度戒备。但他稍微一动,黑狐便厉声吼叫,精神力攻击瞬间加重。

  无法,郁呼月只能故作放松,实则绷紧神经,目光落在不断靠近的身影。

  形状在阴天的下午依旧明显。虫族一般的漆黑虫足,闪着金属光泽;原本该长虫首的位置状如粗暴砍断,滑稽地连上人的上半身,而最可笑的恰是它们天生如此;异样长的虫足代替手臂,正如口器代替嘴巴;浑身上下没有完好的地方,到处都布满牙印与缺口,眼睛挖走一颗,脸脏兮兮的,不知是污渍还是发干晒黑的血块,某几处还在流新鲜的血。

  血竟是人一样的红。

  它抬起头,郁呼月终于在乱七八糟的混沌中艰难寻找到唯一谈得上干净的一点:那个标准的狐狸眼。

  和郁呼月的一样标准。

  它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兴奋地抬起“手”,猛烈闭合张开的口器中磕磕绊绊吐出几个不成熟的音节,像是模仿人类的语言,最后汇成两个字——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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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呼月:……叫我爸爸是会被我掐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