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阵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在怀疑他们听到的话。明明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了,可他们还是满眼的疑惑:那个人人称赞的祝家姑娘,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姐姐,”贺连璧的声音里还带着些沉闷的哭腔,但她已经在极力压制着了,她在她耳畔细语,“我去杀了他,然后,我带你走。”

  可祝秋却拉住了贺连璧的手,告诉她:“你快走,你脚踝受伤,平衡被打破,招数皆是破绽,再打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姐姐啊,”贺连璧苦笑一声,望着气势汹汹的三门中人,对祝秋轻声说道,“他们就没打算放过我,我搏一搏,还有一线生机。我还要为夜枫报仇呢。”贺连璧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夜枫的尸身,目光一下子又坚定了起来。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祝秋握着她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气。

  “姐姐,我若是君子,你还会喜欢我吗?”贺连璧问着,轻轻挣开了祝秋的手。

  吴文巽看着祝秋和贺连璧那般亲密的站在一起,他的心中满是嫉妒,恨不得立马将贺连璧碎尸万段。可他偏偏还要强撑着面子,举起剑来,号令群侠:“祝家主君里通暗影,背叛三门,不顾伦常,有伤风化;暗影妖女蛊惑人心,为非作歹,心狠手辣。诸位,听我号令,诛杀妖女,诛杀、捉拿……祝秋!”他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祝秋的名字。

  祝秋听见了这话,只觉世事无常,一时心寒。几日之前还在承诺会保护她的人,此刻已然对她刀剑相向。上天总是在捉弄人。她知道,在吴文巽说了这话之后,她便再也不可能和他做回兄妹了,从此以后,只能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不用审问吗?”半眉问着。

  可吴文巽没有理会他。

  三门中人面面相觑,最终不知是谁先冲了出来,三门中人便开始响应吴文巽的号召,蜂拥而上,直向祝秋和贺连璧冲来。

  祝秋看着那些向他扑来的人,心酸不已。那些往日站在她身后的人,此刻个个手执利刃向她冲来。多年的情分,竟会因这一件事而烟消云散。祝秋扪心自问,她从未害过这些人,相反,她不知救治了这些人多少次。可在今日,他们竟然都挥剑相向……呵,可笑,可笑!

  “既然你们无情无义,那我,也不必留情了。”祝秋心想。

  于是,在第一个人冲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本能地将受伤的贺连璧护在身后,笨拙地伸手接住了那人的兵刃。血顺着她的手掌流淌下来,那人看着她的血,也有些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自己真的可以痛下杀手。

  可祝秋没给他反思的机会,下一刻,祝秋的手便抓住了那人的手腕。那人只感觉顿时浑身无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吸取他的内力,而那力量的来源是……祝秋。

  祝秋的眼神里有悲凉,有不忍,也有决绝。终于,她睡梦中最坏的结果成为了现实。

  有人看祝秋抓着那人不放手,便从她身侧出击想要把她拉开,却被贺连璧挡住了。可贺连璧还未收手,便见吴文巽又持剑砍来。

  “你今日必死无疑!”贺连璧骂着,狠狠向吴文巽一击,抓破了他的右臂。吴文巽的右臂颤了一下,长剑险些掉落。

  没了贺连璧的保护,祝秋成了被围攻的对象――她看上去似乎更容易捉拿一些。可那些人完全想错了,他们根本近不得祝秋的身。有人想把祝秋拉扯开,可手刚碰在祝秋的肩头上,便浑身乏力,丢了兵刃;还有人想将祝秋和被吸取内力的人断开,可刚刚拽上那人的手臂,自己却也沦陷了;有人见祝秋竟然会这样奇怪的功法,怪异不止,竟拿着剑从高处跃下向一击刺死她,却被强大内力形成的屏障弹了回去……

  祝秋感受到头上凌厉的剑风,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自嘲地笑了:“我不想杀你们,你们却对我用着这样狠绝的招数……那我,还要留情吗?”她说着,骤然发力,附近的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她那里倒去,同时,他们的内力都在飞速流失。

  祝秋感受着体内越来越强大的力量,看着眼前这些人扭曲的面容,心中却只觉得悲伤。她不想让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的,她真的不想。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如今说话对她来说似乎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她的体内骤然吸入了如此多的内力,一时有些撑不住。随着一声痛苦的呼声,所有人都被震开了。

  他们摔在地上,浑身乏力,一时间竟没有力气能站起来了。祝秋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那些人,心中百感交集。她的手上还在流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抬头望去,只见半眉和祝家的一些门人立在不远处,满眼的不可置信。

  “抱歉,”祝秋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让你们失望了,可我不想藏了。”

  而另一边,吴文巽终于还是不敌贺连璧。贺连璧并未像往日一般留情,她一爪直接穿过他的腰腹,鲜血淋漓。而她的身上,也遍布着吴文巽留下的剑伤。

  吴文巽震惊地看着贺连璧将手从他的腰腹收回,他身体晃了晃,却用剑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他费劲地呼吸着空气,腰腹上汩汩流血。他伸出手想捂住伤口,可只是徒劳无功。

  贺连璧看着他的眼神终于冷漠了下来,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她浑身力气好似被抽干,一下子也站不稳了。可她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她一瘸一拐走上前去,抓住了吴文巽的胳膊,将他强行拖拽到了夜枫的尸身前,又狠狠踹了他膝盖后面,迫使他跪了下来。她从他手里夺过宝剑,抓住了他的发髻,逼他直视着夜枫苍白的脸。随后,她把剑架在了吴文巽的脖子上。

  “你我约定在先,我赢了你,你便放我二人走,可你言而无信,突袭追杀……我看在祝姐姐的面上,对你一直忍让,未下杀手,可如今,这是你自找的。”贺连璧冷冷说着,似乎抽噎了一下。

  “阿秋……”吴文巽微微侧过头去,看着祝秋,艰难地唤出声来。

  祝秋望天苦笑,犹豫了一下,又踱步到吴文巽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文巽。似是于心不忍。

  “她是我们的敌人,她是暗影教主的女儿,”吴文巽说着,嘴角泛出血来,“她的母亲屠了我一家,暗影还杀了你母亲……你我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是兄妹之谊。”

  他还在挣扎。

  贺连璧听了这话,抬头看向祝秋,沙哑着嗓子问她:“姐姐,你要留他一命吗?”

  祝秋看着吴文巽,终于把一直堵在心里的事问出了口:“若我告诉你,我才是暗影教主的亲生女儿呢?”

  吴文巽一时哽住,他因伤重而浑身战栗不止,可他此刻心里却是无比清醒。他看着祝秋的神情,便知祝秋没有说谎了。

  “那我会杀了你报仇,我会把你的首级供奉于吴家列祖列宗灵位之前,和贺无名的摆在一起,和这妖女的摆在一起!”吴文巽想了想,终于还是被恨意冲昏了头,他歇斯底里地喊着,面目狰狞无比。

  “那你我兄妹之谊,便止于今日了。”祝秋说着,又看向贺连璧,问她:“一定要杀他吗?”

  “杀,”贺连璧问,“莫非你还念着往日情谊?”

  “他不该背信毁约的,他要为他所做之事付出代价,”祝秋说着,不忍再看,索性背过了身去,“不要让他太痛苦。”

  贺连璧见祝秋转过身去,知道是时候了。她强迫着吴文巽直视夜枫,她伏下身来,在他耳畔轻语:“你该知足了,你把她逼上绝路,可她终究是不忍的。”

  “可我要的不是她的不忍,是,唉……”吴文巽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又苦笑一声,如他母亲撞向贺无名的剑上一般,撞向了贺连璧的剑。贺连璧愣了一下,利索地把剑一划,又把剑丢了。

  或许自杀对他来说比较有尊严。

  听到宝剑落地的声音时,祝秋才回过头来。她所看到的场景,便是吴文巽被贺连璧抓着跪在了夜枫的尸身前,而满地都是鲜红又刺眼的颜色。

  直到吴文巽再没有一点动静,贺连璧才松了手,任由着吴文巽摔在地上。她一瘸一拐地向夜枫的尸身走去,像来时一般把夜枫背在了背上。只是她如今可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姐姐,和我一起走。”她望向了祝秋,说道。

  祝秋看着她,红着眼,摇了摇头。她向后退了一步,道:“我去给你拿药,你路上记得治伤。”

  “真的不和我走吗?”贺连璧问。其实她早就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祝秋不可能这么轻易离开三门的。

  “我欠江湖一个交代。”祝秋说着,回望向了半眉。半眉是不知道真相的,所有人都是不知道真相的。

  她如今已不是什么祝家的主君了,可江湖人还是会把她视作三门中人。若她走了,想必从此以后,人们会称她为“三门的叛徒”吧?

  吴文巽把她逼上了绝路,不过片刻之间,她以往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她想要成为三门之首,她想要挣得自己应得的一切,可这些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似乎只有失去这一切,她才能看得更清楚。在吴文巽对她骂出那些话时,她忽然发觉真相是那样的重要。

  吴文巽是个可怜人,一辈子被三门的谎言蒙骗着。祝秋一度想麻痹自己,而现在她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不能离开。她若是此时一走了之,暗影还是被江湖唾骂的魔教,三门还是江湖人眼中正义的化身。那些背后的真相,便永远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不可信的传说了。

  祝秋想着,迈过了那些被她吸取了内力的门人,进了书房,取出了些钱财和药瓶装在了袋子里,交在了贺连璧手上。

  她说:“替我向你、你们教主转达一句话。”

  “什么话?”

  祝秋想了想,低了头,叹了口气,道:“我又能说什么呢?她生了我,我却伤了她……随你说吧,只要能让她开心一些。”

  “……好。”

  “走吧。”

  贺连璧看了祝秋一眼,知道她是劝不动的了。

  “保重。”贺连璧说。

  祝秋点了点头,便目送着贺连璧背着夜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看到贺连璧的身影消失,祝秋低头叹了口气。她回头看向自家的门人,又看向了半眉。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去寻了一条绳索来,交到了半眉手上:“还请半眉大侠把我绑了,送去苏州。还有,表哥后事的一切费用,祝家出了。”

  “主……祝姑娘?”半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祝秋做下了这样的事,怎么竟不想着和暗影妖女一起逃走?

  祝秋看穿了半眉的心事,她环视了一下被火肆虐过了的祝府,又望向了自己的书房,道:“这里终究还是我的。”

  “走吧,表哥为他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我也要去接受属于我的惩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