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祝秋在无事可做时都会拿起那个信筒,抽出信件,把里面的内容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她一边看,一边想象贺连璧在说那些话时是什么模样。

  “她应当是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但嘴边可能还会憋不住笑。”祝秋想着,也不自觉地浅浅笑着。

  她知道贺连璧想见她,正如她想见贺连璧。

  可祝秋如今却又生了怯了,她隐隐有些害怕见到贺连璧,因为她竟在江湖群侠面前,说出了要杀贺无名的话。

  贺无名是三门的敌人,可也是贺连璧的母亲。于私而言,她着实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她不得不说。

  “阿贺那样听她母亲的话,此刻应当不会那样想见我了吧。”祝秋又是一番胡思乱想,最后怅然地收起了信筒,拿出了帛书来,一字一句对着那帛书仔细练习。

  今日又该开义诊了,她唯有趁着这一点时间,忙里偷闲,认真练功。

  这上面的功法讲的尽是如何修炼内力。

  贺兰山上,贺连璧侧身躺在榻上,撑着脑袋呆呆地望着祝秋的画像。

  “木家药堂新买的药材尽数被烧、吴家走江湖的门客被打成重伤……”贺连璧细数着这些日子夜枫报给她的战绩,只觉无趣。她要的是她的祝姐姐,暗影门人怎么就只会骚扰三门呢?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做了不过是让三门中人更恨暗影一分,对暗影又有什么好处吗?简直损人不利己。

  她也听说了祝秋如今是祝家的主君,更听说了祝秋在祝家说的那些话。可她还是想见她,发了疯似的想见她。

  她心中早就隐隐地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还是来了。她之前一直有意地避开这个话题,可当这件事发生,她才意识到这个话题避无可避。

  祝秋要杀贺无名……一个是爱人,一个是母亲。

  贺连璧头疼的很,可她势必要在二人中做出选择来。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想着,她不禁有些生气,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祝家,如果不去……唉,如果不去,就遇不到那么好的祝姐姐了。

  “哎呀,不管那么多了,她如今是祝家的主君,说那些话也可以理解,我不还是一样放出话来要抓她……”贺连璧索性破罐破摔,“我把她抓来,不放她回去,再把她保护好,从此她和三门脱离关系,就没那么多事了!”

  这似乎是个可行的主意。

  贺连璧想着,闭了眼,翻了个身,又开始不住地回忆着她和祝秋在一起时的情形。一边想着,嘴里还一边哼着四愁诗的曲调,她虽记不得诗句,但记个调子还是绰绰有余。

  “我所思兮在汉阳……祝姐姐……”她哼着哼着,却又停了下来,轻轻念了一句,又止不住地发笑。仿佛一念起这个称呼,她便可以忘却一切烦恼。

  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强行将她从美梦中唤醒。她不悦地睁开眼,可那敲门声依旧咚咚作响。她十分无奈,只得起身过去拉开了门,只见灰鸠一脸怒气地立在门口,问她:“丫头,你什么时候能让你娘见我?”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贺连璧耸了耸肩,如实道,“这些日子,我每次去见她,她都大门紧闭,我推都推不开。我可不敢破门而入,那样只怕我会被打死的。”

  根据贺连璧以往的经验,如果贺无名不想见她,那她不论做什么都不会见到她的。

  灰鸠气得跺了跺脚,道:“若不是你们暗影派的轻功和我要找的那人如此相像,老夫才不会在这里白耗时间!你娘那是什么臭脾气,我要找的人才不会如此!”

  贺连璧听了这话,有些生气,可顾及着眼前这人极有可能和她娘有关系,便只得强忍下来,问灰鸠:“那你倒说说,你要找的人是个什么脾气,我怎么都能从我暗影派里找出来一个。”虽然这话听起来也不怎么好听。

  灰鸠见贺连璧如此说,气冲冲地哼了一声,道:“我要找的人娴雅温和,怕是你们整个暗影派都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贺连璧点了点头,这一点是她无法否认的,她只有道一句:“的确如此。”说着,贺连璧让开了进门的路,对灰鸠道:“前辈进来坐吧,正好同我讲一讲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也更方便我帮你找人嘛。”

  灰鸠看着贺连璧,犹豫了一下,还是摆了摆手,道:“罢了,等见到你娘自有分晓。”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贺连璧颇为无奈: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愿意说的。

  只是她心里还是觉得愧疚:灰鸠这样想见贺无名,千里迢迢跑过来,她总不能把他一直晾在这里。

  想着,贺连璧叹了口气,抬脚便出了房间,掩上了门,又爬上了那长长的楼梯,要去见贺无名。

  来到山巅,依旧是房门紧锁。贺连璧又伸手推了推门,也没有成功推开。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轻唤了一句:“娘。”

  屋里还是没有人应答。

  可贺无名不在屋里,又能在哪呢?从前,她也只有在练功的时候会去后山,可这几日,据夜枫的消息,贺无名她根本没有出门啊。

  贺无名只是在屋里待着,把自己封闭起来,谁也不见。只是这可苦了贺连璧。

  “娘。”贺连璧站在北风里,又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可贺无名还是没有理她。

  贺连璧想了想,实在没有办法了,唯有壮着胆子道:“娘,我进来了!”说着,她狠狠飞起一脚,把门踹了个窟窿出来。她又低下头,把手伸了进去,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把门栓推开了。

  她走进了门,屋里的窗户都大开着,冷风夹杂着沙石吹进屋里。贺连璧缩了缩身子,又眯了眯眼睛: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娘?”贺连璧高声唤了一句,随手拉开了碍事的帘子向屋内走去。

  “娘,你在吗?”贺连璧一边问着,一边有些心慌。怎么她娘还没有出现来打她?按照她的经验,一般她一进屋子,贺无名就会从天而降,来试一试她的功夫了。

  可在这样的冷风之中,贺无名并没有出现。贺连璧把整个屋子都找遍了,最后才在屋子最里面的窗上看见了贺无名的身影。那一身暗红就在窗台上,戴着鬼面具呆呆地望着远方,发丝在高山的寒风中随意飘着,而她双目无神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娘,外边冷,你快下来吧!”贺连璧忙喊着,可贺无名依旧不动如山。

  贺连璧忙上前几步,只见贺无名眼里混浊。贺连璧叹了口气,她知道她娘的精神在此刻又不大正常了。

  “娘……”贺连璧小声唤着,轻轻移上前去。她冲贺无名挥了挥手,可贺无名依旧没有注意到她。她似乎念念有词,可贺连璧听不清贺无名在说什么。

  贺无名呆呆地坐在窗子上,望着远方,冷风一阵阵地吹着,她却浑然不觉。贺连璧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向贺无名的方向移动着。她望向贺无名看向的方向,可除了那灰蓝色的山脉,她什么都没有看到。

  “云……”她听见贺无名喃喃念着。

  贺连璧抬头望向窗外的天,天上的云的确很好看。西北的风卷起天边残云,把残云渲染得壮美雄奇,笼在贺兰山上,虽添了阴霾但也着实让人震撼。

  贺无名竟然在看云?

  可贺连璧现在没工夫看云,也根本不想深究她娘为何会爬上窗户来看云。她瞅准时机,一把扑了上去,又一个转身便把贺无名丢进了房间里,然后连忙掩上了窗子,上了栓。

  唉,住在山巅上可真是危险。贺连璧可不想住在山巅上,她想住在水边,小楼和风细雨,那才惬意。

  贺无名神志仍不太清醒,被贺连璧这样一弄,似乎没认出她是她女儿一般,登时气急败坏地冲到贺连璧面前,抬手就要打她。

  贺连璧忙躲闪开来,让贺无名扑了个空。只见贺无名双眼通红,神情癫狂。她又迅速地追了上来,贺连璧这次根本没来得及躲。她一把抓住贺连璧的衣领,喝问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她在说这话时,眼中竟然含泪。

  贺连璧看着母亲眼中的泪,听着母亲失去理智的质问,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每一次,母亲癫狂的时候都会这样问孩子的下落,而每一次,贺连璧都会为此红了眼。

  贺连璧知道,母亲是在意自己的。虽然她对自己不好,但她是在意自己的。她只是神智和常人不同,她并不是存了坏心。

  “我问你我的孩子呢!”贺无名又问着,她额上青筋暴起,终于完全失了克制,下手没轻没重,一掌狠狠打上贺连璧的心口。

  贺连璧一下子被打飞,落在地上后登时呕出一口血来。可她这次却并不是很痛苦,只是躺在地上,嘴角带着血丝,仰面望着贺无名发笑。

  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母亲是在意自己的;可她又觉得自己很可悲,只有在母亲癫狂的时候,她才能稍稍感觉到这来之不易的在意。

  可她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满足了。

  而此刻的贺无名无助又脆弱,她在房间内翻箱倒柜,又撕心裂肺地喊着:“孩子!我的孩子!”声音之凄厉,仿佛地狱的厉鬼。

  “娘……”贺连璧又轻轻地唤了一声。这一声似乎唤回了些贺无名的神智,她转过身来,迷茫地看着地上一身绛衣口吐鲜血的贺连璧,终于稍稍反应过来,忙奔了过来,一把将贺连璧揽进了怀里。

  “你是我的女儿吗?”贺无名问。

  贺连璧轻轻“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然后,她头一偏,便昏了过去。

  最起码她昏在了母亲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