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了灰鸠之后,贺连璧便穿过长廊,走向尽头,上了长梯,来到山巅。山巅上,那是贺无名的房间。

  暗影派总部依山而建,名唤暗影宫,一切都是用巨大的山石建造而成。当年贺无名以一己之力灭了吴家满门后,引得江湖上所有和三门有怨之人都来拥护她。每人出了些银钱,才有了如今的暗影宫。

  贺连璧来到那紧锁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足勇气去敲了贺无名的房门。

  里面无人应答。

  贺连璧又轻轻推了推门,门便开了一条缝。贺连璧想了想,知道贺无名应当就在里面,索性直接推门进去,有些带怯地开口唤道:“娘……”

  可她一声“娘”还没叫完,便感觉身后冷风一起。她顿时警觉起来,回手一挡。果然,一身暗红、形同鬼魅的贺无名戴着那可怖的鬼面具从天而降,一掌劈向了贺连璧。

  贺连璧挡下了这一击,可贺无名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的手好似鹰爪,向贺连璧直直冲去,迅猛又锋利。贺连璧连连躲闪,不敢还手,只敢自卫。可贺无名的攻势实在太过猛烈,贺连璧只是动作慢了半分,便被贺无名一掌击中腹部。她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只得咬牙忍着。

  “你退步了。”贺无名说着,终于停了手。她转过身去,坐在了梳妆台前,接着去摆弄自己的那些发簪。她挑挑拣拣,看似认真,但眼神却空洞无比,一点温度也没有。

  看样子,此刻的贺无名是清醒的,若是处在疯癫的时候,那可不仅仅是这样了。

  贺连璧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贺无名打的那一下实在太狠,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位了一样。她低下头,也不敢出声,只是默默地站在贺无名身后――她在贺无名面前一向如此,她怕极了她。

  这样残酷的训练,她从小就经历着。她能感觉到,贺无名出手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她是她的女儿就手下留情,相反,她打她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不是她的女儿。

  “怎么不说话?”贺无名突然问道。

  贺连璧一慌,一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本来满脑子的问题,最后竟只支支吾吾吐出了一个“祝”字。

  “祝?”贺无名拿着簪子的手突然一顿,接着,贺连璧就感觉到眼前一阵冷风划过,再缓过神来时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那是贺无名手里的簪子在她眼前飞过时带起的风!

  “娘……”贺连璧又唤了一声,却见贺无名又突然来到了自己跟前,死死地盯着她。

  “你想说什么?”贺无名问。

  贺连璧一下子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是低下头来避开贺无名的视线。而贺无名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直看得贺连璧头皮发麻。她似乎也想问贺连璧什么,可她却也未曾开口。终于,贺无名向后退了一步,冷笑一声,又坐了回去,接着摆弄她的簪子。

  贺连璧一时间如释重负,可她立马又有些失落。她以为,贺无名会问一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毕竟她一下子消失了几个月,可以说是音信全无……然而贺无名什么都没说,仿佛根本不关心她一样。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贺无名问。

  贺连璧一时有些愣,她张了张嘴,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刚回来,好容易来见见她母亲,可刚一进门就被打了一顿,还差点被簪子损伤……说了还不到十句话,她娘就厌烦了她?

  贺连璧心中失落的很,她早该习惯如此了,可她却还是很失落。

  “我杀了祝纬。”她不自觉地开口说道,似乎是在邀功请赏。说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时间又局促起来。

  贺无名闻言,回头看向她。贺连璧强撑着不露出怯来,逼迫自己做出强硬的模样来,直视着贺无名。可她袖子下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贺无名打量了她一番,又转身坐了回去,淡淡问道:“是你杀的吗?”

  “是。”贺连璧道。

  “你如今身手这样差,我不信你能杀了他。”贺无名说着,拿起簪子在自己头发上比了比。那是一支玉兰花簪,和贺无名的气质着实不太相衬。更何况贺无名面上还戴着一个可怖的鬼面具,再精细淡雅的首饰也无法修饰她的面容――因为她根本不露出自己的面容,从未露出自己的面容。

  贺无名在贺连璧的印象中,便只是一个面具。她从未见过她母亲的真容,只是不经意间,曾瞥见过那面具被戴上前的瞬间:大片的红色暗沉,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可怖极了。

  贺连璧一时语塞,她呆呆地立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良久,她轻轻苦笑一声,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迈向了离开这山巅的楼梯。

  她想祝秋了,她想抱抱祝秋,拱进她的怀里,拉着她抱住自己。

  这楼梯太长了,长到她从这个楼梯走下来,足以回忆一遍这几个月来和祝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山巅难以走近,可祝秋却不一样。她可以很轻易地就钻进祝秋的怀里,祝秋从来不会那样冷漠地对待她。

  她于她,便是春日里温暖的柔风,让她沉浸,让她痴迷。

  她恨不得立马奔向她。

  刚下了楼梯,只见灰鸠迎面而来,问她:“丫头,你娘可愿意见我?”

  贺连璧一愣,摇了摇头,道:“她甚至不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前辈,你在此多住几天吧,等我找到机会,再同她说。”

  “你这丫头,怎么关键时刻拖泥带水的,”灰鸠不满地嚷嚷着,不屑地瞧了贺连璧一眼,“你直接和你娘开口,说门外有个糟老头子想见她,问她同不同意,不就完了吗!”

  贺连璧一时无言。她不了解贺无名,可却又那样了解贺无名,她知道这样的法子行不通的。

  灰鸠看贺连璧不说话,气得跺了跺脚,他望了望那长长的楼梯,甚至想自己冲上去问问。可他还是忍住了,他这次来不是来闹事的,是来找人的。反正贺无名就在这,她跑不了的。

  于是,灰鸠气冲冲地瞪了贺连璧一眼,转身便走了。

  贺连璧叹了口气,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旧日的房间里。推开门,夜枫在那里等她,墙上又挂上了祝秋的画像。

  “少主,你回来了?”夜枫迎了上来,小姑娘看见了自家少主,笑得格外开心。可夜枫又立马发现了贺连璧脸色的不对,忙仔细瞧了瞧,这一看便发现了她手上的擦伤,伤口之小连贺连璧自己都没有察觉。

  “少主,你又受伤了。”夜枫忙说着,拉着贺连璧坐了下来,伸手就要去解贺连璧的衣服。她要给她处理下伤口,她知道自家教主的性子,也知道自家少主若是被打,定然是一身的伤。她也不能做些什么,唯有给她料理伤口。

  可贺连璧却一把推开了夜枫的手,这是她以前从没做过的事,如今她却条件反射地把她的手推开了。在她的潜意识里,如今只有一个人能解开她的衣服。

  “少主?”夜枫有些疑惑,她不知道自家少主为什么突然推开她的手。

  可贺连璧只是呆呆地望着墙上的画像出神,根本移不开眼睛。画上的女子是她此刻心中唯一所求,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她走到了画像前,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着画中女子的面庞,就如那女子也曾千百次这样抚摸她的面庞一样。只可惜画是没有温度的,而她想念她的温度。

  终于,贺连璧忍不住了,她内心的思念疯狂地滋长着,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夜枫。”贺连璧轻唤了一声。

  夜枫本来因为贺连璧没有理会她,正失落着呢,忽然听见贺连璧又叫她,不禁眼前一亮,忙问贺连璧:“少主有何事吩咐?”

  “把这画上的女子给我抓来!”贺连璧的声音难得地凶狠了一次,可她内心却是欣喜无比,她觉得自己在干一件难得的大事,比潜入祝府还要大!

  “什么?”夜枫一时没反应过来。

  “把雁门堂的人都派出去,把祝家姑娘给我抓来!但不许伤她一根汗毛,我要她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来这里!”贺连璧道。

  “啊?为什么啊?少主!”

  “她不是放出话来,说什么我是她的,她要亲自取了我的命吗?”贺连璧整个人一下子都精神了起来,“那我也要放出话来,不仅如此,还要把一切搞得声势浩大!我要让她知道,谁取谁的命还不一定呢!派人把她完好无损地抓来这里,我可要好好折磨她,让她知道我的厉害!哼哼!对了,夜枫,这次你可不许告诉我娘,你若告诉她,我饶不了你!”

  夜枫一时无语,她觉得自家少主仿佛在说笑话,可她不得不照办,因为那是少主。于是,她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去为贺连璧张罗此事了。

  而此时的贺连璧看着祝秋的画像,满脑子都在畅想未来。只是她却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疼,这疼痛稍稍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在祝秋的画像前解开了衣服,低头一看,才发现腰腹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掌印,那是贺无名方才打的。

  贺连璧看着那伤痕,一时失神。良久,她叹了口气,拢上了衣服,自去睡觉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