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雹只下了一小会,如同过境野马,来势汹汹,离去的也不管不顾。
梁渡赶在下午上课前回来了。
他没打针,拿了点药,贴着退热贴就急匆匆进了教室。
因为午睡才刚刚结束,教室里安静又暖和,很多人都还是趴着的。
可是陈余南没有。
他在看书,坐的不是很直,一只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
在有人进教室时,他习惯性地抬眼瞟向门口。
梁渡也正好看了过来。
陈余南蹙眉,就仿佛看见什么倒霉东西一样,瞬间挪开了视线。
感觉到旁边的人回来了,徐文杰揉了揉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小声问:“怎么样啊你?”
“没事,低烧。”
梁渡正要把药塞进课桌,发现里面已经放了一份饭。
“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一份,可惜有点冷了。”徐文杰说。
“……谢谢。”梁渡犹豫片刻,并没有拒绝,拿起饭就站了起来。
“诶,你干嘛去?”
“我出去吃。”
“出去吃干什么,就在这吃啊?”
梁渡本想说在教室吃会有味道,但看样子徐文杰以前就这么干过,自己这么说对方可能会不高兴。
于是他开玩笑似的:“我有点挑食,怕你看见。”
徐文杰嘿嘿一笑,倒也不勉强他:“这有什么。那你快点吧,还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
“嗯。”
不吃不行,吃了胃又难受。
真是不习惯生病啊。
再这样下去恐怕真要坐实小白脸的名声了,梁渡有些无奈,拿了水杯到茶水间接热水。
两人宽的小隔间排了五六个人,梁渡站在队末中间,刚好有人要出来,就往旁边靠了点。
眼神随意一瞟,又凝住了。
这么巧?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生正好擦肩而过,一只手揣兜里,另一只抓着一个粉红色的保温杯。
梁渡不自觉地盯着那保温杯。
脑海中的记忆依旧鲜明,他中午也撑过一把内衬是粉红色的伞,上面画满了樱花。
“你看什么?”陈余南的声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中午……”梁渡犹疑着开口。
陈余南目不斜视,肩膀重重地撞下梁渡,真正意义上的“擦”肩而过。
梁渡把道谢的话咽了回去。
再找机会说吧。
陈余南没回3班,而是绕了个方向,去了茶水间对面的4班。
他往后门简单一站,不一会儿,中午那个女生兴冲冲跑了出来,陈余南扶了她一下,低头说了什么,然后把保温杯塞到女生手里。
女生仰脸,笑得很甜。
上课铃响了。
“你不是接水去了吗?”徐文杰诧异地看了一梁渡拿回来的空水瓶。
“人太多了,没接上。”梁渡一边说着一边从课桌里拿出英语书。书是今早老吴给他发的,封皮崭新。
徐文杰嘿了一声:“我忘了跟你说了,今天上课讲卷子。”
梁渡疑惑:“什么卷子?”
还没等到回答,方雪就推开门,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声音像她鞋子后面的高跟一样又高又细。
压迫感大概是全国英语老师统一的生产标准。
方雪开门见山,拍拍手:“OK,现在把去年期末的卷子都拿出来,这节课要讲完。”
梁渡这才明白卷子是指什么。
徐文杰边翻书包边跟他说:“对对对,方姐昨天在班级群里下令……咳,通知了。你等会看我的……”
说着说着,他的神情不对劲起来:“我记得我昨晚放书包里了——”
徐文杰终于掏出一张被压的稀里糊涂的试卷出来,摊开放到两个人中间:“我就说嘛,来,一起看。”
两人都认真地凑过去。
试卷某道题旁边画了个大红叉:
填空:Nice to()you.
答:eat
梁渡:“?”
徐文杰懵了,翻到试卷最开始写着:四年级英语期末考试试卷。
他红了个大脸:“我靠,这是我弟的,我拿错了。”
讲台上方雪似有所感地看过来。
她眼皮一掀,试卷一折,对着梁渡前面的那个女孩子说:“课代表,你帮我把没带卷子的人都记个名。”
许琪得令,迅速拿出一张班级花名册,转向身后。
“没带的麻烦举个手啊,”她是放在梁渡课桌上记的名,大大方方地冲梁渡笑了一下,“借你桌子用下。”
梁渡点了点头,把文具袋拿开,给她留出更大的空间。
许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方雪也笑吟吟地看向新同学:“梁渡是吧,你就跟徐文杰看一张卷子。”
徐文杰尴尬地把小学生英语卷塞回书包:“老师,我也没带……不过我可以跟张培培一起看。”
在他左边,张培培没好气地把卷子往右挪了挪,大爷似的勾了勾手指,徐文杰立刻搬着凳子凑过去,回头抱歉地看了一眼梁渡。
“什么记性。”方雪拿试卷拍了一下徐文杰的脑袋,“那梁渡你跟班长一起吧,他旁边正好有个空位置。”
“班长,可以吧?”
班长?哪位?
梁渡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最后排陈余南笔头重重在桌上摁了下,听得出很勉强:“不……”
“也不是不行。”
梁渡:“………”
为什么这种人都能当班长?
他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拿了笔和笔记本,坐到了陈余南旁边。
陈余南把卷子拍在中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背地里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警告:“只准看,不准碰。”
梁渡点头,目不斜视看着卷子。
本着不越线即不越界的原则,笔记本放最外边,手臂也尽量往外靠。
陈余南呵了一声。
和极难相处的性格比,他的试卷干净简单,每道题只标记要点,然后写答案,一眼下来,几乎没有多余的线条。
方雪想用一节课讲完一张卷子,语速自然是极快的,下面的人都得打起万分精神才能跟上。
只有陈余南在转笔。
偶尔碰上不熟的词汇,他就简单在草稿纸上写三遍,根本不记笔记。
反观梁渡,他手上的笔没停过,笔记本翻了一页又一页。
两人互不干扰,直到“啪嗒”一声,陈余南笔掉到了梁渡本子上了。
梁渡手中的动作一顿,而陈余南却迟迟没有发话。
犹豫了一会儿,梁渡只好伸手去捡,陈余南瞪着眼终于有所动作,先他一步抓到了笔,梁渡的右手指尖就落在了陈余南的手背上。
堪堪划过的指尖很凉。
陈余南眉头一皱,看过来:“你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
梁渡:“笔记。”
陈余南嘲笑道:“我家保姆的英文字都比你写的好看。”
梁渡:“……哦。”
陈余南像是终于起了兴趣,继续问他:“嗳,你英语作文及格过吗?”
梁渡缓慢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抿的平直而又僵硬。
“啧。”陈余南往后面椅子上一靠,顿时又没了趣。
可是没一会儿,他的眼睛又瞟到什么,直勾勾地盯着。
只见一旁的梁渡低着头,白皙的后脖子那明晃晃地露出一小截长方条的退热贴。
粉红色的。
上面还画了桃子。
梁渡本来不知道陈余南在看他,后来老师讲到试卷的另一面了,陈余南还没翻卷子,他就想扭头提示下。
猝不及防的,对上那样不怀好意的视线,梁渡愣了一下。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指尖倏地将笔攥的紧紧的。
两人一时都没管卷子。
一个是在看别的什么,一个沉着脸,伸手想把退热贴给撕了。
突然,方雪站在他俩面前,幽幽喊了声:“梁渡,知道我讲哪了吗?”
梁渡手一抖,刚撕开的退热贴就那么掉进顺着后颈掉了下去。
掉进了里衣。
陈余南在他身旁噗嗤一声。
他目光僵住,绷直后背站起,犹豫了好一会儿,说:“……知道。”
“那你说说是哪道题?”
梁渡:“五十一。”
方雪轻哼一声:“暂时放过你,坐下吧,上课别发呆了。”
梁渡小幅度地点头。
不远处,徐文杰就看着英语课代表背着老师偷偷给梁渡打手势。
方雪一转过去,许琪也跟着转过去了,除了耳朵有点红,仿佛没事人一样。
他掐了一下张培培的手臂:“这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的许总吗?”
张培培嘶了声气,说:“疼死了,你别碰我。”
“我有这么用力?”徐文杰吓了一跳,说,“对不起啊。”
梁渡缓缓坐下,放了笔,背挺得不是那么直了,嘴却抿的更紧。
陈余南施舍般地帮他翻了卷子,嘴角一点点勾起:“怎么,不继续抄你的笔记了?”
当然是因为一旦乱动,退热贴会掉的更下——他是有点想看梁渡因此露出屈辱的表情。
陈余南继续刺激他:“不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
梁渡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终于,在陈余南陡然睁大的目光中,他用右手伸向自己的后脖,逐渐探进自己衣领,再往下,摸索着里面的脊骨。
因为那只手陈余南碰到过,所以陈余南知道指尖会很凉。
那么脊背便一定是滚烫的。
陈余南能看到梁渡因为想要伸长而暴露的雪白的手腕,在白羽绒服的毛领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腕上,藏了道深深的牙印——
随着手臂的伸展,终于从袖口处露出端倪,上面点点血红痕,如雪中梅般刺眼,可见咬的人有多狠。
他们坐在教室的最后面,方雪在最前面讲卷子,英文过耳,仿佛成了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所有人要么抬头聆听,要么奋笔疾书,除了陈余南,也许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梁渡的动作。
当削葱根般的手指终于夹出那片粉红色的退热贴,揉在手心里时,陈余南不知何时偏开了头。
他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下一秒,又恢复了冷淡。
“……你脸皮可真厚啊。”
陈余南语气阴沉地对梁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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