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竭尽所能也无法驱散病房里的燥热。

  女人的低声哭泣和幼童略显迷茫的问话交杂,医院底下的喧嚣争先恐后地突破密闭的窗户。

  镶嵌在墙中的电视机是娱乐台的实况转播,直播的地点目的性很强,就在这家医院楼下。

  刚及病床高度的幼童手脚并用地爬上病床,占了小小一条边,小心翼翼地抓住了病床上老奶奶的手。

  老者四五十光景,皮肤成了褶子,一双眼却炯炯有神。

  若非医生的话太过无情,亲属兴许还以为她下一秒就能从床上蹦起来。

  反观跪坐在另一侧女人,面色苍白,梨花带雨,仿佛下一刻就能随风去了。

  “……高管辞职,业绩变脸,续当红鲜肉季子越离开后和他同期入公司的林跃等人相续合同到期,并纷纷表示没有和南映传媒续约的计划。据我媒统计如今南映传媒风评一边倒,在多次让艺人粉丝失望以后又爆出六亿债卷无望偿还的问题……”

  电视机忠心耿耿地传递医院底下的喧嚣,镜头里披着马褂的记者雀跃由眼底而生,第四次提到窝藏在医院某个贵宾病房里生命垂危的南映传媒总裁。

  “妈!”

  萧言听到这里哭得更凄切。

  老者对记者一遍又一遍提及的名词恍若无感,见记者重复来重复去都是这几句,便索然无味地把目光投到窗外。

  这一层楼这个高度,正好能看到她付诸太多心血才铸就而成的公司。

  “妈,我们申请破产吧,我们换个城市住,离开这里!”

  厚重的刘海盖住了女人的眼睛,泪水和汗水混合着发贴在脸上,瞧不出任何可圈点的娇态。

  “萧言……”

  萧海月叹口气都很费劲,在用全力挤压胸腔的氧气。

  所有的记者都在等她,等她这个南映传媒总裁断气的那一刻。

  这女人一生都在意气风发,病床上苟延残喘的模样她自己也深恶痛绝。

  萧海月一只手被萧言握着,另一只手上搭着幼童轻软的小手。

  仔细一看,幼童跟萧海月的眉眼相似极了。

  电视机上的屏幕忽而闪动,不有余力吸引收视率的媒体切换了另一个直播间。

  “什么,总裁病重?我最近忙着拍戏,不知道林跃他们离开的事……虽然南映偶尔让我失望,但我毕竟在那里待了六年……”

  清浅儒雅的男声让萧言如遭雷劈,萧言猛地转头,充血的眼睛仿佛要贴到屏幕上凌迟那张脸。

  “……小野。”

  萧海月的情绪没多大变化,只是低声叫了幼童的名字。

  “外婆。”

  小孩儿脑袋一歪,捧着萧海月的脸糯软地蹭了蹭,又扒着床沿爬下床,绕开萧言走到窗边。

  他这点儿身高爬上椅子还费力,刺啦一声窗帘落下。

  他看到充满恶意的航拍机升起。

  外婆说,航拍机的功能很强大,是个很好的工具。

  可是他记得,就是航拍机,一次又一次地把外婆的公司暴露在公众的视野里,遭人辱骂,遭人践踏。

  小孩儿把电视机关了,外婆说记者说不出别的更多的了。

  他们竭尽所能地把南映传媒挖了个底朝天。

  外婆说,记者们就做到这了,不能知道的,他们会用想象给大众编一个合理的结局。

  这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晚上,萧海月如烛火燃尽,没再睁开眼。

  萧言险些挣断理智,想扒着窗跳下去。

  “麻麻。”

  阎野掉着眼泪抓住了萧言的裤腿,扯着小奶音哭的直打嗝,说人终有一死,跳楼死的最丑。

  他害怕极了,总觉得在外婆进了医院以后,萧言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阎野的存在。

  她才四岁的儿子。

  “外,外婆说了,生死,在天……妈咪你不能这样外婆说我要懂事……”

  小孩儿说话颠三倒四,萧言想着大概只有萧海月能每回都猜到小孩儿到底想说什么。

  事实上这也是阎野在萧海月进了医院以后头一次哭出来。

  萧言透过一层又一层的朦胧看到儿子。

  儿子会爬以后就不怎么哭,她曾一度认为这就是个木楞的孩子。

  萧海月反对萧言的感情反对萧言的婚事,唯独对这个孩子爱到了骨子里。

  记者等了半年,没赶上趟。

  萧言在万籁中拥紧阎野。

  她才遭遇失去母亲的绝望,怎忍心让儿子也经遭!

  这一年,南映传媒破产,南映传媒总裁病逝,家眷不知所踪。

  同年年底,原南映传媒的对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家名为光娱的传媒公司。

  光娱传媒标牌招摇大气,占地面积很大,看上去豪气冲天。

  据外卖小哥说,他上楼送过一次外卖,楼道里有母子两人坐在地上下五子棋。

  当妈妈的人很悲伤:“从今以后,妈咪就穷的只剩下玛莎拉蒂了。”

  当儿子的人也难过:“从今以后,小野就穷的只剩下水果糖和牛奶瓶了。”

  穷的只剩下小电驴的外卖小哥听着哭笑不得,送完外卖之后还多嘴问了一句他们两人为什么坐在楼道里玩。

  小孩儿抓着黑棋子皱着眉,千辛万苦地躲开了一步堵死白棋子的机会。

  他重重地松了口气。

  “因为妈咪忘记带公司的钥匙了。”

  “妈咪还忘记带车钥匙了。”

  “可是妈咪穷的只剩下玛莎拉蒂了。”

  “所以我们没钱坐车回去拿钥匙了。”

  外卖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