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默默数着女帝头顶上的绿帽子, 数了一圈发现,她有多少个女人,就有多少顶绿帽子。
长明:“……”离谱, 她是批发买绿帽的吗?
思衬须臾, 长明自己先笑了, 女帝心思深不可测,这些后妃多半是掩耳盗铃的, 她一个都不喜欢。
跟了女帝两月,女帝的生活里除了朝政还是朝政,勤勉有余,手段刚硬。
站在高位上, 孤家寡人,就连老母亲都不看她一眼。
这样的生活,有趣吗?
不知为何, 长明骤然有些可怜对方,拥有皇权又如何,也是一个孤独可怜人罢了。
寻常人贪恋皇权, 为了自己的私欲, 女帝的私欲呢?
她没有。
她像是一个为皇权而生的木头人, 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私欲,更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日日处理朝政,日日关在这座宫廷中,从不见她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手中的葡萄也不甜了。
长明凝着床榻上的女帝, 抬脚走了过去,警惕地留在了五步外, 深深望着她:“你觉得枯燥吗?”
女帝听不到她的话,自然就不会回答。
长明问不出答案, 烦躁地在殿内走来走去。她想显露身形去问一问:“你做女帝有趣吗?”
然而,不行。女帝会被吓坏了,也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殿内无声,婢女无声走动,女帝靠着迎枕批阅奏疏,眉眼紧皱,面目肃然,精致的五官像是一个清冷不可亵玩的瓷娃娃。
长明无法窥出帝王的心思,更不懂帝王想要什么,她说:“你想要什么呢?”
说了也是白说,长明烦躁地走出寝殿,飞至市集,坐在高处看着人来人往。
市集热闹,行人不断,摩肩擦踵,沽酒的店家热情叫卖,货郎沿街叫唤,热气腾腾的包子吸引着人。
长明看着行人又望着虚空,目光沉沉,她看到行人的贪欲。
不不不,是人都会又贪欲。
贪嗔痴恨,都是人带来的情绪。
女帝承桑意像是没有情绪的人,与世人不同,甚至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小孩买了串糖葫芦,不小心掉了,他快速拿起来,吹了吹灰尘,高兴地塞入嘴里,这是喜。
货郎挑着货担来回走了十几遭,一朵珠花都没有卖出去,这是愁。
小贼的眼睛在行人中穿梭,眼神透露他的心思,这是贪。
长明感悟出人的情绪,脑海里不断浮现宫殿里威仪四方的女子,她的眼中无波无澜,情绪更是如同静水,掀不起一丝涟漪。
这就是最合格的帝王吗?
长明不禁怀疑,承桑意出生前被抽去了所有该有的感情,是一个只知处理朝政的帝王罢了。
长明脑海里不断出现乱七八糟的想法,心口堵得厉害。
她为何觉得承桑意孤独。
她又为何觉得承桑意不应该孤独呢。
天色入黑,长明返回西山,坐在洞府里,脑海里依旧赶不走承桑意的面容。
西山洞府是她住了百年之处,她熟悉每一处,可现在,她不喜欢这里了。
她觉得压抑。
长明烦躁了三五日,定心回来了。
定心带了些丹药回来,都是用妖丹去换取的,随手丢给了长明。
往日看到丹药就高兴的长明,这回无动于衷。
定心奇怪,“嫌我回来晚了?”
长明摇首,目光呆滞,定心觉得不对劲,笑吟吟走过去,“小徒弟,你这是和人打架,打输了开始怀疑狐生了吗?”
“师父,你有记挂的吗?”长明扬首,对上师父关切的目光,“除了我。”
定心张口想说你的话吞了回去,无奈道:“你这是有了喜欢的人。”
“不,我就是觉得不公平。”长明眼睫轻颤,内心极度不安,闻言后她还是拒绝了。
定心这才意识到小徒弟有哪里不一样了,“不公平?”
“不公平,我遇到一个人,她没有情绪,她不会高兴,不会生气,每日忙着、忙着天下苍生、她很孤独。”长明心乱了,觉得自己说不明白。
“对她不公平,关你什么事?”定心戳破她的心事,“她的事是她的事,你关心做甚,长明,你心里有人了?”
定心想嘲讽一句,可又发现小徒弟一反常态地沉默,事情极为不对劲。
洞府里只有师徒二人,定心索性坐了下来,与徒弟对视:“那个人是谁?”
“承桑意。”长明说道。
定心意外,“承桑一族掌管着中原,出过一任女帝,承桑意是第二任女帝,立后纳妃,她的癖好与常人不同。但你……”
话语顿住,定心施法算了算承桑意的命数。
测算中途,定心微蹙眉,道一句:“你喜欢她?”
长明摇首,“不喜欢。”
小徒弟有些精神失常,奇奇怪怪。定心也不问她,静心测算命数。
结束后,小徒弟还是没有正眼看她,她便起身要走。
“师父,你算了什么?”长明猛地抓住师父的袖口,“她的命数是什么?”
“慧极必伤、承桑一族快了。”定心低眸叹气,“命数不可改,你收心,我带你出去走一趟。等我们回来,一切也该结束了。”
“不,我不走。”长明猛地站了起来,抬脚就要对外走。
走了两步,定心施法困住她,冷笑道:“闹什么呢,你想想你娘怎么死的,她为了你爹,殉情而死。连刚出生的你都不要了,怎么,你还想感受情爱?”
狐后抛弃长明不管不顾,是长明心中的一根刺。她怨过恨过,可此刻,她又理解了。
就这么突然理解了。
人的情绪很奇怪。
长明施法,轻易就挣脱师父的绳子,“我、我只是去看看而已,我连靠近她都做不到。我还能做什么?”
“哦,对了,你是妖,她还是帝王。帝王之气辟邪,挡住你的靠近。”定心不厚道的笑了,甚至是嘲讽,“你连靠近都不行,你还去做什么?”
长明落寞:“看看罢了。”
看看罢了,她除了看还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到!
定心本想小徒弟的情绪,扫了一眼后,她又不忍,提醒一句:“不要触碰人间帝王,若不然你会遭到反噬,小心入魔。”
最后一句话让长明猛地抬首,不可置信的看着师父。定心同她点头:“小心入魔。”
“我、知道了。”长明如同孩子般点点头,眼中闪过微光。
说完,她便又走了,定心想喊回来,但小徒弟天赋高,修为也进步不少,想来,不用她操心了。
定心松了口气。
不想,她这回没有追出去,让她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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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明再度回到了宫廷,几日的功夫,太后就回来了。
承桑意多了一件事,每日晨昏定省。不知是不是病了一场,太后和蔼许多,对女帝的笑容也多了些。
长明注意着太后的表情,她是可以靠近太后的,发现太后不像是大病一场。
心中有了疑惑,她就告诉承桑意:“太后没有病!”
承桑意怎么会听见呢。
长明便也不再说了,师父说了,不准干预帝王家的事情。
承桑意离开,她就离开,巴巴地跟着承桑意。
承桑意依旧很忙,从慈安宫出来后,就赶去紫宸殿见朝臣,来回匆匆,似乎更忙了。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长明越发烦躁了,太后回来做什么,欺负承桑意?
长明转头想去收拾太后,走出紫宸殿又收回脚步,罢了,不能干预。
长明复又转回来,在台阶上坐下,面容冷硬了几分,叹道:“你若不是帝王,我完全可以替你收拾烂摊子,你的烦事,在我这里都不算什么。”
“承桑意,你做皇帝高兴吗?”
大殿内寂寞,落针可闻。
长明说完后又扭头看向承桑意,唇角弯了弯,“不知为何,我看见你就有些高兴。”
大抵就是师父说的喜欢!
喜欢的滋味很美妙,像是心里放了块糖,每时每刻都会觉得很甜蜜。
长明贪恋这种滋味,但她牢记师父的话,不可干预帝王事情。
同时,太后对自己的女儿也愈发关切了,衣食住行,十分在意。
二十多年的母女感情,让女帝面上多了几分笑容。清冷的面容上,闪过的淡淡笑容,就像是万年冰雪开始融化,暖意叠加。
除夕夜,母女二人守夜,长明偷了壶酒坐在屋顶上,与承桑意一般笑容淡淡。
女帝面上多了些笑容,就像是顾寂多年后,终于有人开始关心她。
长明躺在屋顶上,听着母女二人谈心,炭火融融,心也跟着软了。
过了年,承桑意二十七岁了,长明也掰着手中算了算自己的年岁,一百多岁了。
按照狐族的年岁来算,她成年了。
看着承桑意,又摸摸自己的脸,长明叹气,成年又如何,她一辈子都碰不到承桑意。
人族过年休沐,朝臣不上朝,承桑意依旧往返寝殿、慈安殿、紫宸殿三处中,但她休息的时间略微多了些,不必日日到子时。
初一这日,天色入黑,她就回寝殿了,沐浴更衣,用膳的时间也久了些。
长明吃着偷来的核桃糕,香的迷晕了眼睛,可惜,皇后来了。
半年不见皇后,皇后消瘦了不少,皮肤暗黄,眼睛也没什么神采。
夜晚,皇后想留下。
长明的眼睛亮了些,围着皇后走了一圈,嗤笑一声,“你还是打消心思,她今晚好不容易可以早睡,怎么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呢。”
承桑意闻言后,顿住了。长明心口一跳,不敢相信地望着承桑意:“不会吧、你、你今晚不早睡了吗?你日日熬夜,难得早睡,你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