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过半, 寒风刺骨,殿门口两队人马对立,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太后凝着殿内长身玉立的女子, 一头蓬松的乌发绾成云髻, 眉梢眼角都沾染上几许冬日的冷冽, 站在那里,孤单一人, 却压得她难以开口。
长大的承桑意,成了一位冷酷的女帝,彻底将她比了下去。
承桑意如同初月,慢慢地升上夜空, 让明珠黯淡无光。
太后不得不正视这个翅膀渐硬的女儿,险些沉不住气,徐徐坐了下来, 淡淡地说道:“皇帝想走,那就走,哀家为你着想, 你却觉得哀家别有用心, 果然是做了皇帝, 眼中没有哀家这个母亲了。”
承桑意听后,眼皮一跳,上一辈子这些话听得发厌了,每回遇事, 太后便会‘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母女情长, 母亲为女儿担心,一片苦心。
这些苦心最后成了一杯鸩.酒。
承桑意低头, 长长的眼睫遮掩住自己眼中的厌恶,淡笑一声:“是吗?母亲的苦心可真让朕受宠若惊,既然如此,您就让朕回去,朕可不是胆小的怂货,也不会是贪欲之人,哦,朕忘了,广陵王的身子废了,您这辈子都看不起孙子了。”
“你……”太后勃然大怒,偏偏无语回复。
承桑意抱着皮毛雪白的小狐狸,笑容沾染了些冷意,艳若雪中梅,冷若云中月。
她如同古画中的神女,缥缈似仙,朦朦胧胧,只可仰视,无法触碰。
“时辰不早,不耽误太后了,您该明白,广陵王这辈子都无子了。您若为了废物,惹恼了朕……”她蓦地顿住,“您会后悔的。朕可以让他这辈子没有孩子,也可以让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你。”
“是你做的?”
这一刹间,太后屏住了呼吸,怨恨的目光再也无法遮掩了,恨不得上前撕碎了承桑意。
母女二人首次对峙,谁都不肯退让,承桑意笑意淡淡,低眸凝着白狐,低低说道:“你的毛摸起来可真舒服。”
小狐狸:“……”
承桑意抱着狐狸,转身跨过门槛,身后的太后痛哭起来,“承桑意,你会遭受报应的。”
这回,承桑意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抱着狐狸,大步离开庭院,院内的兵甲没有太后吩咐,动都不敢动。
匆匆离开太后的寝殿,承桑意跨上马车,单手拖着小狐狸。
她坐上马背之时,小狐狸顽皮地跳了下马,她急道:“去追。”
夜色漆黑,白狐冲进夜色就不见了,莫说是追,连哪个方向都辨别不清。
风迷住了眼睛,阴沉沉一片,低空黑云密布,萧瑟的冷风带着刺骨的味道。
后有虎狼盯着,承桑意将追虎狼的人唤了回来,皇后高热不醒,她还没有时间去找一只狐狸。
承桑意带着人回到了营帐。
皇后的高热竟然退了,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厚厚的锦被下,脸色白色吓人。
承桑意身心疲惫,挨着她坐了下来,再累也不敢停下来,掀开锦被,查看伤势。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依旧狰狞吓人,瞧着让人很心疼。
她想起了太医配制的护心丹,让宫人去取,自己去倒了杯热水,轻轻吹了一番,尚可入口的时候,她才回到榻前。
承桑意将护心丹塞到顾云初的口中,试着捏住鼻子让她吞咽。
顾云初没有吞咽,承桑意眉心微微蹙了蹙,思索一息后,俯身亲上她的唇角。
舌尖抵着丹药,慢慢地往前推了推。
顾云初喉咙动了动,吞下丹药了。
承桑意大汗淋漓,擦擦额头上的汗,睨了伤患一眼,“人不小,胆子那么大,等你病好后,跪上一日一夜,没脑子的小东西。”
护心丹喂下后,她还是不敢睡,勤快地换帕子,又不忘给顾云初擦洗。
忙忙碌碌至天亮,顾云初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随行中的太医都拨给太后去了。
眼看着人不醒,承桑意让人悄悄去找大夫,装扮一番再进来。
承桑意耐着性子等,一颗心七上八下,怎么都无法安宁。
大夫没回来,去查刺客的侍卫回来了。
“太后管得严,不肯让臣等靠近,臣查过,老道士和他的徒弟都死了,奇怪的是没有其他伤亡了。若说刺杀太后,显然过不过去,倒像是冲着老道士去的。”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太后如何都不肯让臣等检查尸身,一口咬定是刺客,甚至要来搜营。”
承桑意明艳的五官,被帐内的光影照着,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沉。
“太后故意想将事情闹大。”
明明是一件杀道士的小事,偏偏将她自己扯进去,意在说明帝后一来,她就遭遇刺杀,天下人会怎么想帝后二人。
狼子野心。
承桑意听后,有几分恍惚,很快又抛开不必要的情绪,说道:“继续去查,还有,太后可有刺客的追查方向?”
“没有,太后不急着查刺客,却想要搜营,说刺客必然伤了,就躲在营内。”
承桑意豁然笑了。
捉拿刺客是假,想要试探虚实为真。刺客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栽赃。
进来搜营,若有侍卫身上带伤,岂不是就是‘刺客’了。罪名扣下来,皇帝弑母,御史言官一口一个唾沫,都能将她这个皇帝淹死。
承桑意眼中的锋芒在这一刻透了出来,“不准他们进入营地,违朕旨意,杀无赦,另外,午后动身回京,让太后与广陵王同行,若是不回,广陵王这辈子都不用回京了。”
明面上,她是手握皇权的皇帝,广陵王不过是一个藩王罢了。
侍卫出去了。
承桑意肩骨松了下来,一颗心慢慢地安静下来。
床榻上传来一声嘤咛,承桑意立即起身走过去。
皇后醒了,一双通透的眼睛盯着屋顶,格外有神。
承桑意止步,唇角不觉弯了起来,床上的小皇后与她对视一眼,唇角勾着一抹笑,带着凡人身上不多见的真诚。
许是护心丹起效了,皇后的高热也退了。
“你胆子真不小,就算去也要多带几人。”承桑意故作严厉。
皇后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想高兴就高兴,别装,我知晓你很高兴。”
帝王最擅长伪装,承桑意也不例外,喜怒不形于色,从不会展露自己的情绪。
可对上那张苍白的脸,承桑意也无法再继续狠下去了,上前摸摸她的额头,道一句:“我竟不知顾侯家的女儿这般厉害。”
蓦地被夸,皇后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忍不住就笑了出来,“那是的,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对了,你查那些兵了吗?”
说起此事,承桑意面上的笑容淡去,“不宜打草惊蛇。”
“ 我有个办法,我带你过去看看?”皇后抑制不住高兴。
“午后就走了。”承桑意收回手,捋捋自己的袖口,轻叹一声,“不急,这回是接回太后,其他的事情回京再说。”
皇后顿时皱了皱眉,也不问了,便说道:“你将容晗接回来吧。”
承桑意的眼皮轻轻地颤了一下,整理袖口的手跟着顿住,转身凝着她:“你吃醋了?”
“吃醋?”皇后被说得一怔,不知为何,奇怪地看向女帝,广袖下一双手腕白如玉,手指骨突出,轻轻地压住袖口。
轻轻一瞥,她发觉承桑意紧张了,“你真的喜欢她?”
“谁告诉你朕喜欢她?”承桑意安静地看着皇后,过去这么久,只有顾云初敢在她的面前提起容晗这个名字。
“贵妃说的,你不晓得她们日日说容晗,说她是你心中的情人,这么多女人不爱,就想着容晗,真的吗?”皇后兴致勃勃的追问,伤口也不疼了。
想要毁掉白月光,那就是将白月光摆在她的面前。
这是最便捷的方法!
“朕不爱她!”承桑意冷了眼眸,坐在榻沿上,脊背笔直,目光转向虚空,认真回答顾云初。
皇后闻言后,嗤笑一声:“想来也是,你这个性子,能爱人?”
冷心寡情,不懂情趣,像是为了帝位而生,不懂感情。
承桑意被戳中软肋,回首望着她:“你的伤口不疼了?”
“本来很疼,看见你就不疼了。”
承桑意:“……”
承桑意掀开锦被,素净如玉的手轻轻戳了戳伤口,“不疼?”
“疼……”皇后闻声色变,“你、怎么戳我伤口,你要脸吗?”
“和皇后在一起,可以放弃脸皮。”承桑意勾唇,唇角带着一抹坏笑,而后,伸手就朝皇后的衣领探去。
“你要做什么?”顾小皇后傻眼了,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自己的衣领掀开,露出衣下一片雪白的肌肤。
掀开一半,承桑意顿住,不知为何,当事人不羞,她先红了脸。
调戏伤患不成,自己先红了脸,逗得脸红耳朵发烫。
皇后笑出了声,一时间,牵扯到伤口,疼得浑身一颤,“你、你、好疼……”
承桑意心满意足了,抬手捏捏她的脸颊,“谁让你劝朕将容晗调回来的。”
“我这是给你台阶下呀,日日惦记不如见一面。”皇后腹背受敌,腰疼脸疼,“你松开,我又不是小猫,你戳腰捏脸像什么话。”
“顾云初,朕可以将你脱光了,放在床上,你有力气反抗吗?”承桑意被她勾起胜负欲,冷笑一声,“你想试试吗?”
皇后偃旗息鼓,悄悄的捂住自己腰上的伤口,眼神怯怯的,好不可怜。
门外有人说大夫找来了。
“吃过早饭你去买油条,大鼻涕到嘴边你才甩,我都醒了,你请什么大夫……”
听听,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像重伤的人。
承桑意打发走大夫,扭头就见到床上气鼓鼓的小东西,两腮鼓鼓的,眼神瞪得大大的,带着不多见的气恨。
承桑意上前,指尖轻轻挑了衣领,雪白的襟口寸寸滑下,露出少女雪白的肌肤,“再吵,衣服就不准要了。”
皇后紧紧闭上嘴巴。
承桑意又给她喂了一颗护心丹。
宫娥送来一碗人参粥,皇后嫌弃:“没有肉。”
“回去吃肉。你又不是狐狸,日日惦记着肉。”承桑意古怪一句,一面吹着参粥,“肉有那么好吃吗?”
皇后没啃声,闭着眼睛,人间帝王,想吃肉自然简单,她不过是个小妖,吃肉很难的。
这么多年,自己也很努力,小狐狸很难的,不要动不动就问肉有那么好吃。
勺子放在苍白的嘴角边,皇后张开嘴吞了下去,不忘说一句:“你温柔些,她们都会喜欢你的。”
承桑意一顿,素白的手紧扣粥碗:“她们是谁?”
“贵妃德妃她们啊。”
承桑意懒得理会她,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安分。
午后,太后着人传话,查不到刺客不会动身离开。
承桑意闻言,眸色深深,看向床榻的方向,“告诉太后,若是不回,朕便下旨让广陵王永镇皇陵,余生不可离开。”
太后离开皇陵,意味着就与她的兵断了联系,她才有机会趁机剿灭。
传话的人去了。
一个时辰才回话,明日动身回京城。
传话的内侍离开了。床榻上的人直起身子,歪着脑袋看出来,“阿意、阿意……”
承桑意扶额,那句阿意就像是羽毛一般拂过心口,又酥又痒。
“做什么?”
“我渴了。”
承桑意倒了一杯水,走过去,床榻上的人笑吟吟地望着她。
“今日不回去了,但今夜不会安静。”承桑意忧心忡忡地提醒一句。
皇后喝过水,唇角沾着水泽,红艳了几许,“为何会不安静?”
“搜营。”承桑意唇角泛起嘲讽的弧度,“你会睡不安稳的,朕会留一队人在营帐前。”
皇后缄默两息,说道:“广陵王身子可好了?”
承桑意凝眸,又抬手摸摸她的小脸,“朕去看看幼弟,你好好休息。”
“你进去后还能出来吗?”皇后担心,昨晚就险些没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太后胆子那么大,陛下都敢挟持。
承桑意神色清冷,情绪没什么起伏,收回手,背在身后,冷笑一声:“怕什么呢,她不敢。”
她若出什么事,齐王登基,太后的算盘都会落空的。太后眼下还得祈祷她安稳回到京城,毁了那道遗旨。
皇后哪里懂那么深的套路,担心浮现表面。
承桑意安抚两句,领着人入皇陵,这回,她带了一半的兵力,守在殿外,不怕太后作妖。
广陵王的殿宇大为不同,白玉铺砖,明珠缀入墙面……
看到墙面上的夜明珠,不知为何,有几分熟悉。
承桑意自小过目不忘,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仔细打量一番后,她就想起这种夜明珠在椒房殿内见过。
墙面上的夜明珠不同,似乎不是一起镶缀的。
女帝多看了一眼,点了女官惶恐,小声说道:“前些时日有贼潜入,挖了墙上的明珠,殿下大怒,太后让人补上了。”
贼?
承桑意诧异,这个贼就在自己的营帐里。只不过这个偷盗的时间……
“何时被盗的?”
“约莫是半月前。”
承桑意又打消自己的念头,半月前顾云初已入宫,没有时间来皇陵偷盗夜明珠,多半是前潜人来偷盗的。
不过,些许夜明珠罢了,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没出息。
回去送她一箩筐!
承桑意抬脚走向内寝,外殿干净整洁,而内寝一股酒味。她捂住鼻子走向殿内,地毯上的人闻声醒了过来,眼内多了几分阴翳。
“陛下来了。”广陵王一袭单衣,衣裳敞开,露出小腹。
承桑意止步,皱眉道:“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广陵王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在地上,怨气增生,“我这副样子难道不是你逼出来的?你登基,将我关在这里,你高枕无忧,我日日凄苦。现在来说我像什么样子,你的脸皮可真厚。”
“你享受权势,踩着我与母后的肩膀登位,你还有脸说。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你在京城内快活。”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孝顺的女儿!”
承桑意淡笑一声,她早就前世的承桑意,孝顺也该看看长辈是什么模样,毒酒都递到眼前了,还想她侍奉太后?
“广陵王胡言乱语,酒喝多了,来人,替广陵王醒醒酒。”
话音落地,外面涌来一队甲士,上前捉住广陵王。
“放肆、你们太放肆了,孤是广陵王、尔等敢放肆。”
“承桑意,我是你亲弟弟,你要做什么,我要去告诉太后,你要杀弟。”
承桑意恍若没有听见,摸摸自己的耳朵,告诉太后又如何,太后难不成还能来打她一巴掌。
宫人抬着一只桶进来,哐当一声,放在广陵王面前,水面冒着冷气,湿气萦绕。
承桑意轻轻点头,立即有人掐着广陵王的脖子,直接将人按进水里。
顷刻间,殿内发出惨叫声。
“好好伺候,别让他喘不过气,朕只是想让他醒醒酒,别吓着他。”承桑意慢悠悠地吩咐,“轻一些,这是太后的宝贝,弄坏了他、不对,已经坏了。”
广陵王被不断抬起来,按进去、抬起来,按进去,反反复复数回后,整个人瘫了下来,口中不断吐出水。
承桑意凝着狼狈不堪的弟弟,“慈母多败儿。”
收拾完了广陵王,她转身就想走,恰好路过明珠墙下,她忘了一眼,吩咐道:“都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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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承桑意满载而归,一箱子夜明珠放在榻前。
“送你的。”承桑意潇洒地坐在坐榻上,面色白净,举止洒脱极了,添了一句:“都是你的。”
皇后震惊地看着床榻前的箱子,撑着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忍不住下地走了过去,“你挖了广陵王的墙?”
果然,小贼就是她!
皇后扶着伤口,慢慢悠悠地走下去,弯腰的时候,伤口疼了起来,忍不住嘶了一声。
腰疼,腰弯不下去,直不起来了。
承桑意忍不住掩唇笑了,托腮笑吟吟地看了过去。
嘚瑟呀,连弯腰都不成了。
皇后围着箱子走了一圈,听到笑声,忍不住回头瞪着她:“你笑什么,你腰没疼过吗?”
腰没疼过吗?
承桑意面上笑意戛然而止,耳根悄悄红了。她怒视着皇后:“你说话该想想与你谁说话,朕是天子。”
“天子就不会腰疼吗?”皇后狐疑出声,气气哼哼,“你也是人啊,人都会腰疼,不仅会腰疼还会腿疼。”
承桑意:“……”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见她笑意止住,皇后眉眼弯了弯,走到她的跟前,毫不犹豫地捉住她的手,“你帮我拿一颗。”
“自己有手自己拿。”承桑意眉头微微蹙起,甩开皇后的手,“自己作孽自己承受。”
“你这人,会不会哄小姑娘。”皇后愁眉苦脸,“你这样,没有女子会喜欢你的。”
承桑意冷笑:“朕是天子,不必讨任何人喜欢,后宫那么多女子,哪个不想得朕另眼相待。”
“她们喜欢的是你吗?她们喜欢的是你手中的权力,自以为是的女人。”皇后立即戳中她的要害,“你信不信,你若是寻常女人,就你这个臭脾气,谁愿意贴着你。”
“你瞧瞧,除了我以外谁喜欢你?你的白月光喜欢的是你的权力。”
“陛下,你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发现你除了权力以外,什么都没有吗?”
承桑意不为所动,而皇后无所畏惧般凑到她的面前,一双乌黑的眼睛灵动俏丽,长发随意散在肩上,颇有几分可人的模样。
两人近距离对视一眼,皇后没有后退,嫩生生的小脸上漾着笑容,承桑意依旧冷着一张脸,抬手推开那张脸,“你像是打不死的蟑螂,无所畏惧。”
昨夜伤重险些就要死了,今日活蹦乱跳,让人难以想象。
承桑意对她愈发好奇,抬手又将那张小脸拨了回来,继续对视一眼,玩笑道:“梓潼甚是有趣。”
“梓潼是什么?能吃吗?”皇后晃了晃小脑袋,目光所及,是承桑意玩笑的面容,洗净铅华的柔美,没有了隐约的偏执。
“可以吃,多吃些。”承桑意眼底的笑容毫无征兆的多了几许,“多读些书,出去别说是朕的皇后,太丢人了。”
一句内子就已经很丢人了。
两人干瞪眼,皇后朝她努努小嘴,不甘心回一句:“回宫后别总来椒房殿,我怕贵妃她们不带我玩了。”
承桑意:“……”
她好奇道:“你们日日小聚,说些什么?”
“说你和你的白月光。”
承桑意:“……”
得到一箱子的皇后大为兴奋,拉着承桑意的手去拿一颗,承桑意拗不过她,弯腰拿了一颗,递到她的手心里,“这些珠子有什么好看的。”
“我怕黑呀,夜间照明可舒服了。”皇后心满意足地将抚摸着明珠,神采奕奕,白色的寝衣衬得她乌发如锦缎,小脸也如出水的白莲,轻轻一捏,便可捏出水来。
少女怀春,顾盼生辉。
伤患不能久坐,皇后站了会儿,让人将宝贝收了起来,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刚躺下,外面吵了起来,承桑意唇角染了冬夜的冷意,道:“好好休息。”
有那么一瞬,承桑意起身的一刻,周身被柔和的光笼罩起来,整个人偏于柔美。
皇后眯着眼眸,她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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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驻守的兵追查刺客,吵吵闹闹要进营地搜查,白日里就开始闹了,来来回回几回了,就是不肯罢休。
女帝披着大氅走了出来,她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弱,目光在对方人群中梭巡一番,“你们想进来?”
众人跪了一地,垂首不敢面圣。
“回陛下,臣奉太后旨意捉拿刺客。”
“你奉太后旨意捉拿刺客,却来朕的寝帐来搜查。太后给你官帽带,朕可以要了你的脑袋。”承桑意语气沉沉,“谁敢踏进一步,诛杀九族。”
黑沉沉的深夜,寒风肆虐,女帝的声音出口便如冰柱般砸在人的脑袋上。
“你们怕是不知九族是哪九族。”承桑意状似不经意般询问。
女官立即回话:“回陛下,九族是父世族,母三族,妻二族。”
承桑意站在火把下,声音被拉至颀长,面前跪着的一众兵将,头都不敢抬。
“让路,让他们进去。”承桑意低低吩咐一声,冷淡的面色带着一种戾气,“朕看看,谁想死了还要拖累一家子。”
“陛下恕罪,臣万不敢违抗君令。”
“陛下恕罪……”
一阵山呼般的声音,昭显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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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安稳,晨起时分,寒气浸入骨髓,滴水成冰。
承桑意醒得颇早,坐在火盆旁翻阅着奏疏,宫娥将做好的早膳送了进来,各色点心摆满了桌子。
闻着一阵阵飘来的香味,皇后爬了起来,披衣而起,宫娥们见状立即去伺候她更衣。
一番梳洗后,皇后由宫娥们伺候着坐下来,她伸手去拿水晶虾饺吃,对面的承桑意漫不经心的喝粥,等她吃下一个饺子后忽而开口:“朕已下旨,召回容晗。”
“挺好的。”皇后点点头,稚嫩的脸蛋上并无诧异的情绪,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吃食。
承桑意陡然无趣,将粥放下,说道:“哪里好?”
“贵妃她们喜欢呀,她们天天猜测你会不会调回容晗,这下就很热闹呀。”
承桑意:“……”
看热闹不嫌事大!
吃过早饭就动身了,承桑意去请太后,广陵王又烧着了,昨日一闹,太后今日出来的时候很安静,让人悉心照顾广陵王。
太医们将广陵王抬上马车,太后才登上自己的马车,而承桑意送过太后就转到皇后的马车上。
皇后有腰伤,靠着迎枕,见她上来后努努嘴,朝一侧挪了过去。
上道走得慢,马车颠簸,广陵王几番叫停,走了一日都没有走到驿馆,一行人只能在野地里驻扎,明日再走。
就这么走走停停,回去用了五日,广陵王的烧也退了。
回宫后,帝后与广陵王将太后送回慈安宫,承桑意回紫宸殿办事。
皇后落单后,广陵王三两步就追到凤车,言笑晏晏地看着皇后:“皇后殿下这么急着去哪里?”
皇后腰疼,几日颠簸,伤势没有好,反而有些恶化,她想回宫躺着。
广陵王没有走,甚至将驱车的内侍赶了下来,自己踏上了凤车,“皇后殿下,臣弟出宫去见苏探花。”
皇后没吭声,她觉得广陵王有什么大病,且病得不轻,去见苏探花,有必要特地登门来找她说吗?
“皇后殿下与陛下恩爱,苏探花肯定要伤心了。”广陵王面色阴翳,踩着车板蹲了下来,与皇后平视,“啧啧啧,瞧瞧皇后正义之色,怕是连苏探花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皇后不知该说什么,任由广陵王一人唱着独角戏。
“臣弟听闻苏探花与皇后殿下是青梅,一道长大,关系亲密,如今,殿下听到她的名字,竟然毫无反应,啧啧啧,苏探花该多伤心啊。”
“臣记得那年,陛下登基,你与苏探花游街,举止亲密。”
“臣听旁人说,苏探花专心科举,便是爱慕你,想要与你成亲,没想到,她成功了,你却嫁给天子做了皇后,享受荣华富贵,留下她一人形单影只。”
终于,皇后歪着脑袋,秀气的长眉微挑,脸颊瓷白的肌肤上涌现笑意,红唇轻轻抿起,朝广陵王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下一息,她果断抬脚,一脚踹在广陵王的胸口上,直接将人踢下凤车。
“可以走了。”皇后笑吟吟地吩咐驱车的内侍,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
内侍们害怕,慌忙推着凤车离开,地上的广陵王疼得脸色煞白,盯着凤车上的背影,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云初,现在装作不认识苏时,已经晚了。”
****
皇后回到椒房殿,疼得走不动道了,被李瑶扶着下车,李瑶愁眉苦脸,“娘娘这是怎么了?”
“腰疼呢。”皇后倚靠着李瑶,悄悄问她:“宫里可有热闹的事情?”
“最热闹的属默美人与栗美人,两人打了一架。”李瑶扶着皇后小心地迈过门槛。
宫里的后妃按照品阶都是有分例的,无论是谁都是按照规矩来。默美人进宫就没见过女帝,几乎是混日子的,分例被人克扣了,不知是谁说栗美人的伙食十分好。
两人为着吃的就打了一架,帝后不在宫里,贵妃也不管事,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最后也没有结果,就等着帝后回来处理呢。
皇后躺了下来,李瑶拿着枕头给她垫着,一面说道:“栗美人是太后带入宫的,如今太后要回宫了,栗美人有了依靠,下面的人见风使舵,自然不敢扣她的吃食。默美人就不同了,她是朝臣送进来的,家族小,无甚权势,自然被人看不起。”
默美人一直想见到陛下,为的就是日子好过些,不再看人眼色。
皇后咦了一声,悄悄说道:“我带了些珠子回来,你给四妃和默美人一人送一颗,还有你让默美人得空来一趟。”
李瑶疑惑:“殿下想做什么?”
默美人无心对陛下,留在宫里也是无用,不如求个恩旨,放出宫去。
“你去办就是了。”皇后没说自己的目的,腰疼着呢,不想开口说话。
李瑶悄悄去传话了,皇后躺下就睡着了。
刚躺下就被人叫醒,女官一脸急色:“太后让人传话,让您去请安,其他娘娘召了。”
皇后气得踢了踢被子,耍起小脾气,“我病着了,没法起身。”
“殿下。”女官面色忧愁,“太后会不高兴的。”
太后在上,皇后哪里敢说什么,女官小心地扶起皇后,又悄悄开口:“陛下说晚些时日院正会过来给您看看腰疼。”
说起腰疼的时候,女官面色红了。
皇后不在意他的反应,自己坐了起来,撑着更衣,心里早就将太后这个老女人翻来覆去地骂了十八遍。
****
皇后来过一回,再来的时候,殿内坐满了后妃,这是第一回,她见到了承桑意后宫的十一个女子。
除去四妃外的七人身形相似,梨花妆,柳叶眉,下颚尖尖,都是一样的模样。
眼前一幕,让人想到了上古仕女图,妆容明艳,会有怎样的丹青手才会绘出这么美丽的一幕。
五年来,承桑意碰都没碰过不说,自己还是一副禁欲羞涩系。
糟蹋美人!
皇后自己看得津津有味,唇角抿了抿,不得不说,后宫里的小娘子真多,个个好看,养眼不说,心情也十分愉悦。
众人起身行礼,蹁跹身姿,冬日里一副美丽画面。
落座后,太后还没有出来,皇后注意到末位有位女子与容晗有八九分相似,相似之度,让人惊讶。
不过那张脸尚有几分羞涩,并无风霜雕琢的痕迹,与真正的容晗又不像。
她问贵妃,贵妃看了一眼,说道:“那是容晗的表妹,前些年送进宫来的,与她们一般,从未面圣。”
世家们极力想要讨得女帝欢心,表面上喊着女子在一起违天道,转头就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试图博得恩宠。
宫娥们屏住呼吸,后妃们更是不敢出声,殿内一时安静极了。
太后无法拿捏承桑意,就来折腾她们。皇后累得不行,托腮小憩。一侧的贵妃心绪却在不断翻涌,整个人显得不安,太后回宫,广陵王回京,意味着京城内要掀起惊涛骇浪。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太后出来。
贵妃终于忍不住了,稍微倾身子贴向皇后:“路上可有什么热闹的事,我听说太后被刺杀了。”
“没有的事,是杀了一个江湖道士,她愿意揽着自己的身上。”皇后挺直腰背,疼得一抽的,额头渗出些汗,顾家小姑娘这副身子太弱了些。
她疼得侧了侧身子,努力端正自己的姿态,老东西,坏得很!
“太后召我们做什么?”贵妃想破了脑袋都猜不透太后的意图。
皇后偏了脑袋,忍着疼,咬着唇回答:“在陛下处吃了亏,总得撒气才是。”
贵妃脸色这才好转,就怕出了什么大事,她没有收到消息。
又等候了半个时辰,天色都黑了,也不见太后出来。
皇后终于坐不住了,悄悄与李瑶说话:“找陛下过来,就说我疼死了。”
李瑶脸色变了变,眉头紧皱,狐疑地看了皇后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她走后,贵妃贴了过来,“殿下,哪里疼?”
“腰疼。”皇后也没遮掩,本来就是腰疼。
贵妃意味不明地掩唇笑了,她用袖口遮掩住唇角,脑袋朝皇后处歪了歪,问道:“享受的滋味,如何?”
“享受?”皇后没有听明白,“疼都疼死了,享受什么?”
贵妃含笑,华翠轻曳,举止妩媚透着成熟的风情,“陛下真不会怜香惜玉啊。”
这个瓜吃得可真香啊。
皇后歪着脑袋,笑容甜甜腻腻,贵妃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小脸蛋,指腹触碰到柔腻的肌肤,道一句:“可真软啊。”
话刚说完,女官进来喊话:“太后至。”
众人起身,弯腰行礼。太后也不喊起,慢悠悠走过众人,走得极慢,皇后疼得皱眉:“变态!”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喊了起,也不说赐座,众人只好站着。
皇后靠前,小脸红扑扑的,眼内掩藏着几分不满,她想坐下来,身后的贵妃拉着她,“别坐。”
“你们都来了,有些话,哀家想听听你们的意思。”太后面色威严,目光冷冽,看向皇后:“皇后入宫至今,听闻尚无凤印?”
皇后眨了眨眼睛,没明白老妖婆的意思,身后的四妃已是人精,闻言就明白过来,太后要夺掌宫之权。
皇后确实不管宫务,一切都由承桑意做主,可这么多年来,承桑意坦坦荡荡,几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苛待她们。
若是换成太后,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贵妃急迫,悄悄用手戳了戳皇后的后腰,赶紧想办法呀,再不想都要完蛋了。
皇后被戳着后腰,疼得一抽,不知这是何意。身后的贵妃陡然开口,“皇后刚入宫,陛下说过些时候就让皇后接手。”
“是吗?”太后端起热茶轻轻抿了口,“皇后还小,哀家会与皇帝说的,皇帝辛苦,管着前朝后宫,哀家是她的母亲,自该为她分忧。”
皇后听到现在,终于听明白了,但她不想揽在身上,自己不识字呀。她思索一阵后,还是想不到办法。
四妃急得团团转,面前的皇后似哑巴一般不说话了。
太后见状,“你们没有意见……”
“太后,妾等并无意义,此事由陛下做主。”皇后笑吟吟开口,小脸上全是天真的笑容。
皇后将难题丢给了女帝,太后岂会不知她的心意,冷笑一声,“皇后甘心吗?”
“太后,妾有事要禀。”
众人回身看向说话的人,是一袭鹅黄色宫装的栗美人。
栗美人上前,跪倒在太后跟前,朗朗出声:“太后,妾要告发皇后与人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