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言羽都懂,但是一落到自己身上,言羽就能想出千万条理由不去实行。

  刘姨看着他,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知道言羽是个聪明人,懂得很多道理,可这世间,往往当局者迷,聪明反被聪明误。

  刘姨偏头偷偷看了下言羽的脸色,预感到自己的话可能并不会起什么作用,她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真正打动言羽,他仍在自己的思维定势中徘徊。

  刘姨感到有些无力,正在心里偷偷叹气呢,就看到旁边的言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神情有一瞬间的发愣。

  言羽坐在病床边,双手轻轻握着外婆瘦削的手腕。

  外婆的手指细长而粗糙,仿佛是脆弱而陈旧的瓷器,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保护起来。

  言羽眉宇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虑,清秀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而后又很快松开,无声地抿了抿唇后,在刘姨震惊的神色中,点了一下头。

  刘姨顺着言羽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在盯着窗外的一角,但双眼焦点并不在窗户上,也不在窗外的夜色上,更像是在看到了什么后,陷入了沉思,而后眼睛焦点便凝视着虚空中的一角,眼神中透出一丝迷离,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刘姨心中一动,似乎明白过来言羽在想着什么,又或者说,言羽现在在想着谁了。

  见言羽松了口,刘姨连忙顺水推舟,催着言羽去休息,“好孩子,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再补休息哪怕精神上撑得住,身体上也受不了了,你等着,我给你把家里头的那床被子带过来了,这床你睡惯了,应该能睡得舒服些。”

  刘姨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给言羽收拾睡觉的地方,把熟悉的带着轻微洗衣液香味的被子铺上了沙发后,又不忘碎碎念道:“这沙发你睡着肯定有点挤了,等明天淮琛来接班时,我回家把家里的那张折垫床送过来,那张床大,睡着肯定比沙发要舒服……”

  言羽坐在一旁,看着刘姨在病房里忙碌地收拾起来,觉得半夜阴冷的病房里,随着顾淮琛离去而消失的那股子人气,突然就又冒了出来。

  言羽从小到大都一个人独惯了,哪怕是最亲近的外婆,也因为身体原因,从没在生活方面管过言羽多少,大多数时候,还是言羽来照顾外婆。

  可以说,在言羽的并不长的人生中,还从未接受过来自家中长辈的温暖与照顾。

  总是言羽一个人去挂号,去缴费,去和医生聊病情,去照料家里的方方面面,还要兼顾在学校里的事情……言羽时常会感到分身乏术,有时学校里的事情忙不过来时,就只好连个理由就没有地翘课旷课,以至于从小到大,言羽在学校里的名声都是“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从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过言羽放浪外表下的艰苦与难过。

  而现在,言羽不止一次地在刘姨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缺失的那一份关怀与渴望,以至于向来以坚韧自居的言羽,看着刘姨忙碌的身影,竟然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委屈。

  这股委屈越积越多,越聚越大,最后一齐聚集在言羽的鼻尖,铺天盖地的委屈倾巢而出,让言羽不得不酸了鼻头,偷偷地红了眼眶。

  言羽不会以这副脆弱的模样轻易示人,他最终也只是背过头去快速地抹了下脸,然后催自己清醒似的拍了拍自己两颊边的肉,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刀枪不入的坚强样子。

  等到刘姨终于收拾好了床铺后,再回头看向言羽时,就只看到言羽微微泛红的眼角。

  或许是困得吧,刘姨在心里这样子猜测道。

  “过来吧,小羽,沙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这样能睡得安慰点,”刘姨站在沙发边上,朝言羽和蔼地招了招手,示意他快过去歇下。

  言羽对着刘姨微微地牵出一个笑来,点了下头,起身时还是念念不忘地看向外婆苍白的脸庞,那里的肉因为病痛而深深地凹陷下去,勾勒出面部清晰的轮廓来,仿佛能透过薄薄的一张面皮,看出底下的骨头轮廓来,瘦得触目惊心。

  言羽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给外婆掖好了被子,便朝沙发的位置走了过去:“谢谢刘姨了,今晚劳烦你照看一晚了。”言羽一边说着,一边疲惫地躺下。

  虽然下午的时候言羽已经休息过一次了,但是窄小的沙发无论怎么睡,都不能缓解身体和心理上的疲乏。即使睡了一下午,醒来后还是觉得,自己仿佛刚刚闭上眼躺下,下一秒就被叫起来了。

  言羽疲惫地在沙发上躺下,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无力吐槽,他缓缓地倒在沙发上,身体陷入了柔软的垫子里,身上是温暖而熟悉的被子,让言羽感觉到片刻的放松。

  但他的眼皮依旧沉重,像两块铅块压在眼球上,使得他刚一闭上眼睛,就困得再也无法睁开似的。他的手无力的搭在身侧,手指细长且微微弯曲,看起来有些瘦弱,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这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虽然你只是淮琛的同学,但是姨心里知道,淮琛没拿你当外人,”刘姨起身替言羽拉上了窗帘,关上了病房内的灯光,只留一盏病床前的小夜灯,“今晚你就好好地歇着吧,有什么事我喊你,别担心了……”

  刘姨说话的声音越说越轻,仿佛是不愿意打扰好不容易才愿意躺下休息的言羽,说到最后,话音已经变成轻飘飘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话,但是言羽知道,刘姨是在叮嘱自己好好休息,不要过度劳累,一切有她在看着呢。

  沙发的布料质感粗糙,贴在皮肤上有一种微妙的触感。听着这样的话,言羽心中缓缓地流起一股暖流,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就着心中的这股暖流,言羽缓缓地沉睡了过去。

  他的心跳慢慢放缓,随着呼吸的起伏,胸腔有节奏地扩张和收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疲惫的气息。

  整个病房静悄悄的,只有言羽的呼吸声,和医疗仪器毫无起伏的滴答声,夹杂着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