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
周延一眼就看进谢予安的眼睛深处，好像也没能够有那么多临时发挥的惊愕或者是疑惑，而是一种堪称为平静的凝视。
尖锐的痛苦从指尖开始迅速凝结全身，最后又一寸寸、连皮带骨地被敲成了碎片。
谢予安只张了张嘴，就呛出来一口鲜红的血。
温热的、黏腻的血，落到周延的手背上。
周延的眼睛里瞬间崩裂出一层层的血丝，浑身僵硬着颤抖起来，那些血色好像隔着衣物都滚烫了起来，烫得周延想赶紧缩回手，又一路烫到了心口。
“我不是……不……”
“周延。”
谢予安倏然抓住周延的手，剧痛之中他的手背骤然爬上青筋。
倒灌的血进入气管，谢予安眼前被苍白的光晕层层覆盖，每一个字都好像艰难地从肺里面挤出来最后一点气息。
“周延……”
“不——我不是……我不是想这样的！”周延的瞳颤抖了一下，瞬间魂飞魄散。
但是有一个念头前有未有地清晰地从他翻飞的理智中杀出来，踩着一条血淋淋的路，来到了他的面前。
让他肝胆俱裂。
——他是真的会死。
会因为自己而死。
“哥……”
“我没有想伤害你……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不想伤害你的……我宁愿我去死也不想伤害你！”
周延把谢予安从看不出原形的车里抱出来，但是浑身的每一块骨头都在颤抖着发软，竟然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这个人像是一片被捧在手心里的羽毛，让周延无比恐惧地想要退缩，生怕这么一碰下去，这个人就会原地碎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会……我会……”
空旷的车道仍然处于戒严状态，周延把谢予安放在一边的地面上，着急忙慌地脱下外套去堵谢予安胸前让人心惊的伤口，又手忙脚乱地去摸通讯器，如同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下意识地喃喃：“我找乔斯年……我找卜子平……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我……”
通讯器里有很多道声音响起来，声嘶力竭的、愤怒的或者是急切的，但是都好像被一层无形的东西阻拦在另一边。
忽然之间，周延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比绝望的跪下去，肩膀颤抖着，几近于无声地痛哭。
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是天生的杀戮者，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能力，杀死一个人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造物主没有给他任何相匹配的治疗类能力，而进化能力造成的损伤一般的治疗手段收效甚微，除非有更高级别的治疗能力。
造物主没有给他任何一次补救的机会。
周延这才如此深切地明白过来：“我什么都不想要、都不想要了……只要你没事，我什么都不要——”
有时候造化就是这么弄人。
明明没有人规定杀戮者不可以爱人。
从车道的另一侧，其余几辆车“唰唰唰”定在了原地。
“周延……谢司！？”
彭阳一马当先冲下车，没想到差点当场被周延暴虐的信息素当场按趴在地上，随后就被面前的景象震得脸上一片空白：“谢司！这怎么回事？谢司——”
其余人慌忙下车，同样被震在原地无法靠近。
“谢司？！”
“别过去，先别动！”
地上的血快要汇成一片血泊，彭阳心惊肉跳地喊道：“周延！你先把信息素收起来！”
“怎么回事？”另一辆车，从后座推门而出的则是一位身形纤细的女士，脸上肃然又冷静：“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接触到外围的能量流，周柔的脸瞬间白了，她是一个完全没有进化能力的普通人，但是信息素的威压却是实实在在落在她身上的。
随行的人连忙阻止：“秘书长！您不能下车！”
“不必。”周柔扶着车身，往外一看，瞬间失色：“周延！”
处在风暴中心的周延恍若未闻。
涌动的寒冷和眩晕一阵阵冲击着谢予安的神经，好像在一汪昏沉剧痛的海里面沉浮，整个人都诡异地清醒了起来，但是谢予安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干脆闭上眼一了百了。
因为还有人需要他。
数不清有多少次，他都是靠着对这个人浮光掠影一般的牵挂，吊起那一点微薄的希望。
谢予安感觉自己的手背贴着温热又柔软的脸颊，隐隐约约地，听到周延近乎于平静地说：“求你……哥，别吓我。”
“我只能跟你一起死，我可以去死……别丢下我。”
“周延……抬起头。”谢予安竭力伸出手，手指陷入周延凌乱的发丝中，抓着周延的头发让周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
“看着我。”
谢予安紧紧盯着周延血红的双眼，哑声道：“我不允许。”
周延木然地摇头，两只手紧紧地扣住谢予安的手，握得谢予安骨头生疼：“我不能……我不能没有你。”
谢予安知道周延正扣着他手上的金属手环。
“我不允许！”谢予安脑子里瞬间被扎了一下一样，反手抓住周延的手指，连忙道：“我不允许……你要是敢，从今以后我不会原谅你！”
“周延……我说到做到！”
“可是、可是……”周延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骤然之间崩溃，声嘶力竭地喊道：“可是我该怎么办？我……我没办法救你！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我不知道谁能救你！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该怎么办啊。”
“是我不该……不该这样做，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这样！”
谢予安感觉到浑身的温度都在迅速流失，短时间大量失血和内脏损坏让他一点一点失去意识，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张嘴就不断有血液往外涌。
“你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
周延的最后一丝希望开始破灭，连带着他以他为中心的整片空间能量全都卷成了飓风，摧枯拉朽一般地扫向了四面八方。
“快！赶紧离开……女士！你不能过去！”
“对啊！这太危险了！”
大秘书长的随行人员快要急晕过去了，连他们作为高阶级的进化者都觉得在这种恐怖的威严之下几近窒息，周柔作为一个普通人很有可能直接被碾成齑粉。
“不可能！”周柔厉声呵斥道：“来不及了！”
不远处有武装专车开道的鸣笛声，周柔面沉似水，直接看向一边的彭阳：“彭阳带我过去，不需要太近，但是我必须过去。”
彭阳根本不敢答应：“秘书长……”
“你知道后果。”周延摇摇头：“我们没有选择。”
彭阳认命地一闭眼：“是。”
周柔还穿着颇为正式的正装高跟鞋，这时候尽管狼狈地跟在彭阳身后，同样显得沉稳而又冷静，猛烈刮起来的风把她挽起来的长发彻底吹散了。
彭阳伸出手扶住周柔的胳膊，同时拔出了枪：“不能再靠近了，我必须保证您的安全。”
“可以了。”
周柔理了理头发，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看着周延，艰难地呼吸着。如果不是彭阳顶住了大部分的压力，她应该根本站不起来。
“周延。”周柔听不出来喜怒，远远地朝着周延喊道：“你是想害死他是吗？”
彭阳心肝儿一颤。
周延从一片血泊中抬起头来，眼睛木然地看向周柔，绝望地说：“没有人能救他……我不知道怎么办。”
“那你呢？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再跟着一起去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周延犹豫地摇摇头：“不……”
周柔毫不留情地说：“那么现在收起你的信息素，否则没有人能够帮助你！”
周延沉默地低下头去。
周围恐怖而又沉重的威压一寸一寸开始皲裂。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彭阳立刻带着周柔靠到更近的地方。
“彭阳。”周柔被四处乱窜的气流呛得咳嗽起来，当机立断道：“我需要你的帮助，就像当时对周延那样，你要暂时冷冻他，我们需要争取时间。”
“快！”
彭阳整个人一激灵，连忙半跪到谢予安身边。
他才刚刚伸出手，旁边的周延就如同应激反应一样，抬手就要对着彭阳动手。
“周延！”
周柔立马上前，抓住周延的衣领，狠狠一巴掌甩在周延脸上。
彭阳心肝儿再次一颤：“！！！”
周柔咬着牙，问他：“你想后悔一辈子吗？”
周延愣愣地转过头。
彭阳连忙趁着周延被打的机会，抓住谢予安的手，小心翼翼地召唤出雪豹，用浅蓝色的冰印一点一点覆盖到谢予安身上。
“现在清醒了吗？”
周柔毫不犹豫又是一耳光，用力之大，打得周延直接偏过了头去。周柔语气却没有什么起伏：“我问你清醒了吗？”
“回答我。”
周延僵硬在原地半刻，嗓音沙哑地说：“清醒了。”
“周、周延？”
忽然，谢予安的随身通讯器狂叫了起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周延你能听到吗？我是田熹！”
“谢予安随身携带的还有一支高浓度的诱导剂，你赶紧找出来！”
周延眸子一动：“……什么？”
田熹紧张得快要把牙齿都在打颤，语速却飞快：“你的能力造成的损害不可逆，一般的医疗手段短时间根本不起作用，没有更高级别的治疗能力他只能等死，你没时间了！”
“找到那支诱导剂。”
“如果他能够在短时间之内进化到S级，那他就可以和你一样拥有逆天的自愈能力。”
“我必须要告诉你！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来任何办法……”
“好、好……”周延狠狠一闭眼，迅速上前在在谢予安随身的装备带里面摸索，很快找到那一支小小的金属注射器。
“赶快啊！”
周柔焦急地凑到旁边。
周延按住手上的颤抖，打开防护壳，平稳地把那一小段药剂推进了谢予安侧颈的血管。
诱导剂的效果堪称立竿见影，周延亲眼看到陷入昏迷状态的谢予安剧烈地挣扎起来，额头上的青筋瞬间爆了起来，整个人似乎要被被巨大的痛苦彻底摧折粉碎。
周延呼吸猛地一哽，死死按住谢予安不断痉挛的手指，低下头去。
方才山呼海啸的鸣笛声已经近在了眼前，密密麻麻的武装人员正在包围现场，周柔只扫了一眼，就知道出了问题——
“来的人不是乔斯年？”彭阳死死拧着眉：“是那个爱德华.杜兰德委员。”
“兰伯特将军脱离权限，现在他是军委的六位次级权限人之一。”周柔浑身都是冷汗，缓慢地把长发重新挽了起来：“我没有理由认为他会帮你。”
“你和谢司长不能相互掣肘。”
周柔轻叹了一声，道：“阿延，你已经长大了，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延直起身，十指缓缓握紧了又张开。
他松开谢予安的手，强行地把自己的目光从谢予安身上撕下来，近乎于祈求一般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妈妈，我把他交给你。”
“我的控制手环就在他手上，如果……”
周柔喉咙一紧。
如果什么？
周延别开脸，缓慢地站起来，目光扫向一片闪烁的警示灯光：“不管是你还是彭阳，我想你们可以成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