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偏执狂死后寄来的七封信>第1章 第六封信

  不得不说,有廖多与钱妙多两个人陪着,喻晗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可以尽情地垮着脸,不说话,也不用笑,他们不会问他怎么了,更不会说毫无意义的“向前看”。

  谁不知道要向前看。

  他们甚至没给喻晗回家住的机会,天天拉着喻晗吃喝玩乐,去宠物馆撸猫撸狗,去二十几岁时就说要玩却一直没机会玩的陶塑。

  喻晗本来想捏个贺平秋,但发现难度太高,于是捏了个杯子,杯口趴着一只小兔子。

  其实他捏得很垮,好在钱妙多技术不错,加工后十分完美。

  他们还去了游乐场,排着长长的队伍坐过山车,一遍接着一遍。

  肾上激素飙升的感觉确实很爽,在过山车上急速飞驰的瞬间,是喻晗难得能忘掉贺平秋的片刻。

  可他不可能永远坐着过山车,短暂的激。情退却后,现实与苦难都会回归,无尽的空虚如潮水般涌来。

  虽然钱妙多还邀请一起出去旅游,可就算她不说,喻晗也猜到这次的旅游是她和廖多的蜜月行。

  喻晗不想挤进去叨扰。

  再三拒绝后,喻晗把他们送到机场便独自离开,回家的路上还顺道去了趟手机店。

  原手机里的数据都导出来了,贺平秋的照片基本完好,只有个别久远的照片像素受损变模糊了。

  喻晗登录微信检查了下聊天记录,非常完整。

  这让他心情好不少,回到家里,他找出贺平秋说的健身卡,沿着导航走了过去。

  健身房就在小区附近,看起来很干净整齐,氛围也不错。

  喻晗让前台查了下,这张卡其实是十月份办的,并不是他以为的11月11号。

  十月份贺平秋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也没准备这么快死掉。

  所以为什么要那个时候办健身卡?

  喻晗不记得,是不是自己那个月无意地跟贺平秋提过一嘴想健身,也许是类似于“肌肉都快没了”, “最近好像胖了点”的话。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哪怕喻晗不愿意去思考,某些可能性还是无孔不入地往脑子里钻。

  也许,那时候贺平秋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把他关在家里一辈子,想试着和他正常生活,想试着给他一点自由,普通相爱,直至到老。

  可疾病带来了最致命的一击,直接摧毁了贺平秋这七年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点希望。

  这段时间喻晗时常想,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会想,做饭的时候会想,睡前也会想,贺平秋真的只是因为肝癌自杀吗?

  没有更多原因了吗?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四月清明节过后的一天里,他在书架上找了几本菜谱,看起来是新的,贺平秋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就会做饭,不至于需要这种教程。

  喻晗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贺平秋特意给他买的。

  还怪贴心。

  怕解雇阿姨后把他饿死。

  而那一排排的书架中有很多专业书籍,也有些一些经典文学作品,一般都是贺平秋喜欢看,喻晗过去很少去翻。

  今天他却心血来潮地拿起几本,并在其中一本的夹页中发现了贺平秋的心理诊断报告。

  日期是结婚第二年的12月底……那时候喻晗刚从囚禁的状态解放。

  报告上显示,贺平秋是边缘型人格障碍,伴随重度抑郁,睡眠障碍以及轻度强迫症。

  这份报告就像给了喻晗当头一棒,尽管之前他也一直觉得贺平秋需要看医生,但都没觉得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重度抑郁,至今整整五年。

  喻晗从来没看到过贺平秋吃相关的治疗药物。

  也许不是他没看到,而是贺平秋根本就没吃过药。

  为什么每次一提看医生贺平秋就生气?除了觉得喻晗想离开自己,也是因为清楚自己真的有病。

  他不想被喻晗知道。

  “既然不想被我知道,死之前怎么不把这些清理干净?”喻晗脖颈胀得通红,青筋凸起,几乎咬牙切齿。

  可他也知道怪得毫无道理,这份报告都五年了,贺平秋自己大概都忘了放在哪里。

  喻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拿出贺平秋的手机,在朋友圈里翻找,果然在报告时间前后找到了两条动态。

  【2019年12月:

  我差点杀死他。

  我得离开,我好像有病。

  2019年12月:

  我真的有病。】

  喻晗撑着桌面,有些无法呼吸,双腿止不住地麻痹,指尖抖得不像话。

  他的心脏也开始和胃一样绞痛,根本无法站立。

  他只能沿着书桌移动,慢慢坐进贺平秋常坐的椅子里,皮套上仿佛还有属于贺平秋的气息。

  喻晗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幻觉。

  贺平秋已经死去四个多月,再过几天他都能收到了,再浓的体味也都该散了。

  何况贺平秋根本没有体味,尽管算是一个残疾人,贺平秋也始终体面,保持整洁,身上的气息是淡淡的,清爽的沐浴香。

  但在到来之前,喻晗率先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贺平秋的手机。

  贺平秋死后,喻晗并没有停止给他的号码充话费。

  他以为又和往常一样是信用卡之类的推销电话,正要替贺平秋说“谢谢,不用”的时候,听到那边出声询问: “您好,请问是JC·Q521H的车主吗?”

  喻晗第一反应是诈骗。

  但他记得贺平秋确实有辆车的车牌号是这个,因为数字比较特殊,所以他印象深刻。

  喻晗谨慎问道: “有什么事吗?”

  “您的车已经在我们的停车位上滞留五个月了,麻烦您赶紧挪下车,补缴一下停车费。”

  “……”

  五个月。

  喻晗都不敢想停车费得要多少钱。

  他匆匆问到地址就赶了过去,不知道贺平秋怎么会把车开到外面却不开回来。

  这是一个路边停车位,大爷上来就说: “前两个月就给你打电话了,一直打不通。”

  那会儿喻晗在剧组,电话当然打不通。

  不熟悉的未接号码又被他默认为推销电话,事后都没有回拨。

  “按照一小时五块来算,你要给我一万八。”

  “……”时隔多日,喻晗差点飙出脏话,怎么不去抢啊?

  “但我们也比较人性化,就给你按照一天20封顶算,停五个月给我三千就行。”

  看,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总是喜欢调和的,折中的。

  想让对方接受你的离谱报价,就得在那之前提出一个更离谱的报价,跟一万八比,三千确实便宜。

  喻晗麻木地交了三千块钱,有一瞬间都在想这车干脆别要了,反正还有别的车能开。

  但转念一想,这车确实占了五个月的停车位,三千块也是活该。

  不是大爷的错,也不是他的错,那只能是贺平秋的错了。

  只是不知道贺平秋来这个地方干什么,周围没有高楼大厦,都是些市井小巷。

  他跟大爷说想再停会儿,大爷乐呵呵地同意了,说再停五个月都行。

  喻晗在附近转了转,找了家小店进去点了份老鸭汤。一口下去,冰凉凉的胃终于暖和起来。

  贺平秋走后,喻晗总是不能准时吃饭,倒不是故意的,只是没人盯着以后他才发现准点吃饭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有时候翻起贺平秋看过的那些书,一翻就是一天,也根本感觉不到饿。

  春天到了,路边的绿化丛,路上的树都冒出了新芽。

  喻晗走进巷子,每一次转弯,都感觉尽头快速闪过一道人影,就好像和去年秋天的贺平秋发生了时空碰撞。

  贺平秋到底来这干什么呢……

  直到他看见一家古典的当铺,牌匾刻着“时光邮电局”。

  一瞬间,这五个月以来的种种疑惑都变明了,贺平秋死前出门的那七天到底去哪儿了,包括死后寄信的方式都有了答案。

  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抖,也许是激动,也许是胆怯。半晌,喻晗还是抬腿跨进门槛,进入眼帘是的一张张小桌,还有靠窗的一排小吧台。

  而店铺里的每面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明信片与信封。

  这是一家饮品与邮局结合的当铺。

  店里人不算少,有小情侣给未来的彼此写情书,也有孤身一人来给未来的自己写豪言壮语,独独没有人在死前给独活的另一半寄阴间的信。

  喻晗的呼吸不由自主停滞了,恍惚间好像看到贺平秋坐在最远处的角落里,垂眸抿唇,给信封贴上精挑细选的邮票,再写上自己的名字与收信人。

  寄件人是死前的贺平秋。

  收件人是贺平秋死后的喻晗。

  他想走过去,告诉对方他不想看信,他想听他亲口说。

  “您好,需要什么吗?”一个女孩走过来, “是想安静地喝点东西,还是预约了二楼的心理咨询,或者想给未来的某人寄封信?”

  喻晗一怔: “二楼有心理咨询?”

  女孩笑道: “是的,我们二楼是心理咨询室。”

  喻晗突然有了个猜想: “怎么预约?”

  “需要这边登记。”

  “好的,只有一个心理医生吗?”

  “是的。”

  喻晗在预约表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还有手机号码。他故意往前翻了几页,却没看到预想中的名字。

  也许是他想多了。

  他回到一楼闲逛起来,这里的信纸款式很多,花里胡哨的明信片琳琅满目,但贺平秋却选了最简朴的信纸与信封。

  这些人写完信后,会将其密封进信封里,再交给店员,后者会放到收银台后面的抽屉里。

  那一整面墙都是抽屉。

  也许贺平秋写给他的就静静等待在这某个暗无天日的抽屉里。

  有一瞬间,他冲动地想去跟店员说,那里面有一封信是寄给我的,我想提前拿出来。

  可理智制止了他的冲动。

  身后有人问: “先生,您刚刚是预约了我们二楼的心理咨询吗?”

  喻晗回头,说是。

  “我们朝医生刚好现在空闲,没有预约病人,可以给您插个队,您看有时间吗?”

  喻晗觉得微妙: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他刚刚看预约表上的名单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这医生应该是有点名气的。

  “很少发生。”店员委婉道, “朝医生很忙的,一般没有预约不见人,所以您真的很幸运。”

  喻晗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进了二楼的心理咨询室。

  这个房间不大,临巷,眺望能看到前排房屋外一排梧桐树,风景很好,也很隐秘。

  朝医生是个看起来年近五十的中年医生,长得很和气,一眼看去很容易叫人心生亲近。

  “是什么让你今天来到这里的呢?”

  喻晗在沙发上坐下,看了会儿窗外才说: “家里有辆车在这里停了五个月,保安大叔让我来缴费,我就来了,然后发现了这里。”

  这个回答显然让医生有些意外。

  “这是你发现邮局的原因,但预约我的原因呢?”

  这次喻晗安静得更久了,久得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他缓缓道: “最近,我的胃和心脏总是疼。”

  医生问: “多久了?”

  喻晗说: “胃疼五个月了,心脏疼了大概两个月吧。”

  医生: “有去医院拍过片子吗?”

  喻晗没有直接回答,他低下头,过了会儿才抬起: “手和腿也会时不时地发麻,有时候如果早上起猛了,我的右腿还会失去知觉,直接摔跪在地上。”

  医生示意他继续说。

  喻晗捋起裤腿,将淤青的膝盖展示给医生看: “然后就会像这样。”

  “失去知觉是指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嗯,整条腿都不会痛,怎么掐都没有感觉,也没法走路,轻飘飘的就像它不存在了一样。”

  “一般需要多久缓过来?”

  喻晗回答: “有时候两分钟,有时候要半小时。”

  医生眉头微蹙,想了想道: “你去医院检查过吗,比如神经方面有没有出问题?腿部最近有没有受到什么创伤?”

  “没有。”喻晗缓缓道: “不过我爱人的右腿截肢了。”

  “……”

  看着沉默的医生,喻晗有点像被贺平秋附体了,神经质地穷追不舍道: “您怎么不问我爱人怎么了?”

  “……你爱人怎么了?”

  “他七年前出了车祸不得已才截肢,每天晚上都觉得截掉的那部分在疼。”

  “幻肢痛也许会伴随人一辈子。”

  喻晗嗯了声: “不过他最近不用疼了。”

  朝医生: “……为什么?”

  喻晗说: “因为他死了。”

  朝医生呼吸一滞。

  “他死以后,每个月都给我寄一封信,好像就是从楼下寄出的。”喻晗抬眸,直视对方的眼睛: “医生,您见过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