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血水仿佛凝固,只有其表面随时间略有变化的黑红水纹告示着它的细微流动,或大或小的尸骸布于血水之上,黑红白三色交相呼应,那里是【伏魔御厨子】,本该至少领域的主人留于此地,但是现在却空无一人。

  以血水的边际为界,另一侧则是完全的虚无——不存在任何色彩也不存在任何物体,似乎什么都没有。

  两面宿傩漫步于这片虚无之上,这里是北贪魑子的生得领域——也许连两面宿傩的生得领域都比她的更有生机。

  有着“束缚”的北贪魑子领域现在只处于半开启状态的内用状态,也就是说,虽然无法对外使用,但是能对进入其中的两面宿傩造成伤害,不过之前已经对其有一定了解的两面宿傩自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地进入。

  当初给北贪魑子的“插件”时祂钻了束缚的空子,除了记忆还放了提高灵体兼容度的东西——毕竟北贪魑子提的要求是“插件系统”,所以有其他配件也很正常,更何况这个对她并没有任何危害,束缚那边很轻松就通过了。

  领域一般对其主人不会造成伤害,于是两面宿傩干脆通过提高北贪魑子的灵体对两面宿傩灵体的兼容度来使自己接近“领域主人”的范畴从而降低伤害。

  试验结果是很成功的,两面宿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感受到与上次类似的威慑感,至少在领域完全开启之前这里无法对祂造成任何伤害。

  上一次祂所能获得的信息并不多,毕竟在祂想要探索时领域已经恢复了原状,于是只能判断出这和“束缚”有关,但是关于“束缚”的详细情况还是不明。

  而这次“束缚”又开始松动,正是了解情况的好时机。

  北贪魑子可以通过将自己的生得领域置于【伏魔御厨子】之下来获得在其中的部分权限,两面宿傩自然也能以类似的方式获得在北贪魑子生得领域中的权限——构造物品。

  两面宿傩将手从和服袖子中伸出,一本书出现在祂的手上。

  祂用猩红的眼眸看向这本被随意构造出来的书。它刚被构造出来就已经开始一页页散落,在空中渐渐变成碎片最后落下的碎片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连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了。

  祂又把手重新放回袖中,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祂想到之前北贪魑子偶尔一次提到的关于此地的说辞——构造出来的东西不能长存。

  北贪魑子对于她自己无意识搭建的生得领域框架并不了解,同时她本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有生得领域,对她而言,这就是一个“构造出的东西不能长存”的地方。

  但如果她的生得领域仅仅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在那一刻威慑到我?

  两面宿傩见过不少领域,其中不乏有与切割或粉碎相关的领域,有巨大杀伤力的也并非没有,同时祂自己的领域就与切割相关。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北贪魑子的领域即使再强,但是也不应该值得祂特别注意,更别说威慑到祂了。

  但是,两面宿傩回忆上次“束缚”松动时的那一秒——那是祂意识震荡,甚至理智出现错乱的一秒。

  切割或粉碎只是最终结果,最为关键的原理显而易见——

  【理智剥夺】

  北贪魑子的领域从某种意义上可以无视他人的咒力强度和其他咒术方面的能力对对方进行精神伤害,因为在她的领域中用于衡量他人强度的数值是【理智】。

  如果说不具有理智的书本等物品被认定是理智为零而直接粉碎消失,那么两面宿傩推测有理智的生物大概率先理智清零,精神崩溃,接着身体随之崩坏最终回归虚无。

  在灵魂、精神这方面有所研究的咒术师和咒灵本身数量就不多,在【理智】上专精的就更少了。

  两面宿傩弯下腰用手触摸虚无,“束缚”松动后祂能得到的情报远比封锁状态多得多。比如祂知道了这个“束缚”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再比如北贪魑子的生得领域最初不存在理智伤害的成分。

  也就是说——

  那个到现在才十五岁的少女一直把那些折磨着她但是击不垮她的【无尽的饥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搭在她的生得领域上,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生得领域,塑造出了对他人【理智剥夺】的效果——杀不死她的最终成为了她的力量。

  北贪魑子这家伙,真不知该说她是不走寻常路的天才,还是该说她的天赋放在了微妙的地方,两面宿傩扬起嘴角。

  而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这个领域如果不被“束缚”,能外用,那么北贪魑子的战力绝对能提高一大截——反正像今天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再发生,两面宿傩想。

  关键就是这个“束缚”解除的条件是什么,本来两面宿傩认为可能是愤怒,但是这一次北贪魑子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束缚”却依然松动了,并且一直没有重新锁住。

  两面宿傩突然想到一件事——信息从她的领域传导到我的领域还会经过一段时间,所以松动那一刻真正发生的时间点是在被感知之前。那么上次还发生了哪些和现在情况有重合的事情……

  打断祂思绪的是突然开始减少的压制,预计再过一段时间压制就可以降到祂能直接出来的地步——

  北贪魑子在将两面宿傩压制于体内这一方面几乎是无懈可击的,近半年来除了之前那次意外,两面宿傩都无法找到任何出来的机会——在意志或者说理智方面,北贪魑子绝对可以算是翘楚。

  奇怪,照理说现在这种情况她也没有理由突然开始失控啊……撑着脸又开始思考的两面宿傩突然一顿。

  理由是有的。

  虽然北贪魑子在我面前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甚至她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异常,但是事实是——

  她确确实实被我弄到失忆了。

  而失忆怎么可能对一个人完、全、没、有、影、响。

  废弃的医院内一片寂静,地面上血迹斑驳,多处墙面破碎,偶尔有碎石从楼上的缺口处落下,已经接近中午,更多的阳光直直地顺着没有窗户的框□□入,一直打到躺在地面上的北贪魑子身上。

  少女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血泊之中,血液染红了她的发丝,本身已经多处骨折受损又沾满毒素而近乎动弹不得的身体在被拖入咒灵体内后,得到的是来自咒灵内部更加强烈粘液的进一步腐蚀,最后是为了受益而进行自刀的束缚——于是伤上伤再加伤。

  再度腐蚀毒素造成伤口的进一步腐烂因反转术式而渐渐愈合,然后身体再次以崩坏的形式支付代价给刚刚给予她咒力的束缚体系,愈合与崩坏交错相织。

  伤痕累累的幼兽在喘息。

  紧绷着的精神得以松弛,注意力从战局上转移,那些刚刚强行忽视的负面存在又彰显出它们的恶意。

  名为“过去”的台阶层层断裂,没来得及够到“现在”的意识开始下坠,理智还没立足就被瞬间拉入深渊,意志防线直接破碎,被压制住的饥饿将混乱重新灌满,接着疼痛和困倦再次将原本就已经不清醒的意识卷入进一步的失控。

  饥饿满盈,疼痛翻滚,倦意肆虐。

  被苦难封锁住的困兽意识模糊到想要发声,但是声带已经无法正常运作。

  虚无之上,两面宿傩感受着继续减少的压制,正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

  那就这样吧,拿定主意的两面宿傩准备开口。

  然后祂的眼眸微睁,想要出口的话语直接卡住,连带着思绪都停了一瞬。

  一切的源头是祂听到的这个词。

  那是北贪魑子通过语音频道传到两面宿傩意识中的一个词。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用着她贯来柔和的语气和声调对着祂说着——

  “饿。”

  似乎毫无异样但是唯有略微拖长的尾音证明她确实已经思维混乱到了一种地步。

  想要出声但是在现实发不出声的少女意识模糊到直接发给两面宿傩语音。

  语气中感受不到她的痛苦和其他负面情绪——这是连崩溃之时都不愿意把那些东西展现给他人看的北贪魑子。

  出声的本意不是得到安慰也不是被回复,甚至连这条语音本身都是错发的,虽然理智知道不管才是上策,但是两面宿傩却下意识呼吸一窒。

  还没等祂整理好思绪,随之砸向祂的是北贪魑子的第二个词——

  “疼。”

  一样的语气语调,一样的无需回应,一样的——打乱了祂的思绪。

  终于在第三个词时,祂捡回了思绪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北贪魑子说出“累”时,这只凶兽终于能开口说话——

  “……嗯。”这是一条被祂忘记放入语音频道因此北贪魑子没听见的回应——这是两面宿傩本不该出现的失误,无论是忘记放进语音频道还是去给予她回应,两者都是失误。

  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节奏终于缓过来的两面宿傩听到的是北贪魑子的下一个词——

  “黑。”

  这个简单。

  之前被哽到几乎说不出话的两面宿傩发现祂终于有了一道会做的题,于是祂不假思索地直接出声。

  困兽突破禁制只需要来自现实的一个支点——如果接收到的语言足够有力,那么即使一句话对她而言也足够了。

  于是破碎的意慢慢重铸,混乱的理智不断夺回,喘息声渐渐平缓。体内的压制瞬间停止下降,接着不断上升直到恢复原状。

  接着完全回归到原来清醒状态的北贪魑子收到了来自两面宿傩的语音——

  两面宿傩:我累了。

  北贪魑子:您除了观战与做交易外有做过其他的事情吗?

  她语气中的疑问毫无作假,于是两面宿傩明白了——现在才刚刚拿回理智的北贪魑子对于意识模糊之时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两面宿傩:……北贪魑子你可真是好样的。

  语气中充满了咬牙切齿和恨铁不成钢——但是因为没有恶意,于是刚醒来心情还不错的北贪魑子不打算和祂多计较。

  北贪魑子:……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直接把它当做赞美收下了。

  两面宿傩:……

  提示:你已被两面宿傩拉黑。

  北贪魑子眨眨眼,决定把莫名其妙的两面宿傩放一边,她开始回忆刚刚重拾理智那一刻时的情景——

  似乎那时脑海中闪过了一句话语,那很有可能是被拿走的回忆在身体中最后残留的一句话语,但是想不起来是谁说的,也想不起来那人说了什么——不过至少能确定那是足够支撑着我重新醒来的好话。

  北贪魑子永远不知道,在意识模糊之时,她逼得她体内那只被她一个词一个词差点杀到片甲不留的凶兽妥协到了何等地步,然后,最后的那是一句本不可能出现在祂口中的承诺——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