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酒是喝不完的。
但是会喝醉。
夏糖喝得太急, 便醉得一塌糊涂。
这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在夏糖将那杯苦酒一饮而尽之后。
裴慕西突然发现: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想法这么纯粹的人。
因为不确定她喝了甜味的酒会不会觉得好喝。
但可以确定苦酒真的很苦。
所以要先于她之前,把那一杯苦酒先喝了。
该怎么形容这种想法和逻辑呢?
裴慕西想不出来问题的答案。
她头一次, 脑袋空空,只剩下机械齿轮在转动。
她盯着夏糖有些泛红的眼眶, 以及微微晃动,染上一层雾蒙蒙水雾的眸光, 确信喝醉的那一个是夏糖。
“你又喝醉了,夏糖。”她声音放得很轻。
“嗯?”夏糖歪了一下头,反问一句, 语速变缓了许多, 轻飘飘地说, “可能是, 因为我的头, 有些晕晕的。”
裴慕西莫名松了口气。
她开始忍不住感叹——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杯就醉,并且还醉得这么快的人。
“这个酒度数有些高,你喝得太急了。”她轻声细语地解释着。
夏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凑近了一些, 于是混杂着酒精味的呼吸,便被头顶上的月光浸得有些甜软。
像只凑上来踩奶的小猫咪,睁着好奇又通透的眼神。
裴慕西想给这样的夏糖拍张照, 就像以前夏糖凑在露营车外边盯着她的可爱表情,她也拍过几张。
因为太可爱。
可还没等她动作, 夏糖就用着全天底下最纯粹的眼神, 伸着有些烫的手指, 碰了碰她的睫毛, 动作小心翼翼。
有些痒。
裴慕西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她闭了一下眼睛。
于是发烫的手指便顺着往下,从鼻梁,到脸颊,顺着滑到下颌线,最后从她轻抿着的唇角,自然地描摹到唇峰,唇线,唇珠上。
发着颤。
在力度即将加大之前。
裴慕西几乎要停住呼吸,她猛地睁开眼,攥住夏糖的手腕,将夏糖发着烫的手指移开,静静地看着夏糖纯真好奇的眼神,
她没法说话。
仿佛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意志力,击溃了她所能动用起来的防御机制。
夏糖柔软的眼神仍然滞留在她脸上,慢慢下落,落到某个角落,将她带入某个无法控制的边界。
“姐姐……”夏糖喊她一声,声音含糊地像只喝了酒的小猫,酥软又绵柔,被她攥住的手腕轻轻地扭动着,在月光下像摇摆着的藤蔓,“你还没告诉我……”
“接吻到底,是不是真的会上瘾?”
偏偏。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
裴慕西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唇,却又在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之后,倏地滞住自己所有的动作。
“你喝醉了,夏糖。”她只能干涩地重复这句话。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去看夏糖的眼神,也不应该再继续在夏糖面前待着,于是她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下一秒。
夏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卷翘纤细的睫毛颤了颤,接着轻阖起眼皮,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
裹着一阵柔甜的风。
慢悠悠地倒在了她肩上。
绵软的呼吸便也就再一次洒在了她颈下。
离那朵绣球花很近。
近到绣球花里蕴藏着的生命力,仿佛要在下一秒喷涌而出,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挥洒,叫嚣。
裴慕西轻阖眼皮,把夏糖扶起来,整个人塞到床垫上,恨不得把她卷在被子里,不要露出任何一寸皮肤,不要漏出任何一缕呼吸才好。
可真的这么做了。
等看到夏糖被裹在白色被子里的柔软脸颊,泛着醉后的红,整个人像是刚从汗蒸房里出来,冒着腾腾的热汽。
又不忍心。
裴慕西轻叹口气,把裹得紧紧的被子扯开了些,指尖便也跟着染上缱绻的热度,挥散不去。
视线瞥到夏糖被蹭乱的领口,细腻柔软的皮肤便也泄了些出来。
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整理。
却又硬生生悬停在空中,手指缓慢地蜷缩回来。
抿了下唇。
最后轻轻扯过被角,往上提了提。
可夏糖还是被这样的动作闹醒,缓慢地睁开眼看她,澄澈的眸光像是蒙上了一层月光,格外明亮,耳朵尖尖却又泛着红。
“姐姐。”她喊她一声,声音夹杂着醉酒后的软糯。
裴慕西凝视着她,“还不困吗?”
“我觉得你应该睡了。”她这么说着。
夏糖蹭了蹭被角,眼皮有些打架,可还是执拗地黏着她看,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问题。
裴慕西迟钝地意识到了夏糖的问题是什么,她静默地望着夏糖,轻轻说,
“夏糖,我也可以替你喝苦酒。”
“但很抱歉,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几分连平日里都未曾有过的冷静和自持,收起了散漫和漫不经心,像是变了一个人。
夏糖望着她,努力眨着眼,不让自己昏睡过去,问她,
“为什么?”
“为什么?姐姐?”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仍旧软糯,没有脾气,只是乖巧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夏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让她总是在安静和生动之前切换自如,有时剔透不夹杂任何杂质,有时却湿润又情绪生动。就像现在,她只是这么望了过来,眼睛里的情绪就似要淌满整个世界,带着流动的生命力。
这是一种蛊惑人心的纯,诱着人无法对她说谎。
裴慕西伸手。
隔着虚空,没碰到夏糖。
仅仅是为了挡住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动了动喉咙,顿了几秒,有些过分冷静,
“因为我不谈恋爱,夏糖。”
夏糖没出声了。
只发出一些在枕头上轻轻蹭了几下的动静。
裴慕西没有马上垂下手。
而是静静地等待了一会,等动静彻底消下去之后,才放下手。夏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呼吸绵软。
垂落下来的手有些酸。
可裴慕西却仍然忍不住攥紧。
她今天晚上势必不可以和夏糖躺在一张床上,就算是隔着厚厚的被子,也仍然如此。
理智让她此刻足够清醒。
情感却仍然在内心汹涌,无法平息。
于是她静静地坐在了床垫旁边的地上,端着那杯被剩下的,甜味的酒,喝了下去,糖融在酒精里,烧喉感便减少了几分。
挺好喝的。
她这么觉着,还是甜酒好喝。
甚至有几分可惜。
可惜南悦斯这么爱酿酒,却没有试着去这么喝过。
不过。
如果南悦斯还在的话。
肯定会表面上说,只有小孩才这么喝。
然后又在背后偷偷学她这么喝酒。
思绪飘远又飘回,她知道今晚注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也许是她突然生出了不靠谱的想法,她开始猜测,为什么夏糖要执拗于问她这个问题。
夏糖明明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明明有一个,可以为了夏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可以去到外太空,永远和夏糖站在同一边的人。
也许是夏糖过分依赖她,想从她这里获知一个靠谱的答案,再去试验。
又或许是,醉酒之后的正常反应,就像是有些人醉酒后的习惯,喜欢找人谈心,喜欢哭,喜欢亲人,喜欢跳兔子舞……像夏糖这样,一喝酒就好奇接吻会不会上瘾的,也不是不可能。
裴慕西用理智给定了自己两种答案。
最后,剩下情感冲动下冒出来的一个答案。
她盯着夏糖,玻璃天窗下透进来的月光朦胧,像是一层光感滤镜,盖住夏糖睡着之后仍然漂亮的表情。
她静了几秒,双手环抱住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上,垂下眼,声音似乎要揉杂在月光里,
“可是我不想让你喝苦酒。”
一整晚,裴慕西放空了自己,没有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没有散成碎片在脑子里叫嚣的记忆。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期,在还没来到南广的时候,她偶然翻开抽屉看到的那张合照,南西峰和一个女人的结婚照,两个人笑得都很开朗,像是盛放在海洋里的花朵。这个女人像是南西峰的妻子,但是在此之前,裴慕西从未见过她,只听到南西峰醉酒之后的呢喃。就算是在南西峰的葬礼上,这个女人也未出现。
只有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南悦斯赶了过来,和南西峰眉眼极度相似的南悦斯,她在那之前从未谋面过的南悦斯,将她抱在怀里,护住她的眼,让她滚烫的眼泪可以淌在南悦斯掌心里。
听说这是她的亲姐姐。
听说南西峰和裴斯云因为感情破裂,在她很小的时候离了婚,于是南西峰带她来了海临,南悦斯和裴斯云留在南广。
这并非什么痛苦的记忆。
也并非就因此给她带来怨恨和不忿。
因为南西峰作为一个父亲来说,已经尽到责任。
因为南悦斯也是个好姐姐。
可她仍然会想起那张照片上南西峰和裴斯云开心的笑脸,和现在提到南西峰名字时裴斯云面无表情的脸;也会想起南悦斯醉酒后带着哭泣的呜咽,还有蜷缩在地近乎于病态的明思曼。
裴慕西从来不懂爱情。
她以前觉得,爱情只是短暂瞬间的拥有和绽放。
所以她一贯以隐性的抗拒姿态,来理解爱情这个词语,她回避那些问到爱情的问题,她散漫地面对这些问题,她不想让人觉得她仅仅是因为这样的画面,就执拗地去拒绝。
实际上,也并非如此。
但她仍然对爱情这个词语感到费解,哪怕现在已经降临在她身上,哪怕她感知到的更多的是美好,但克制和抗拒仍然是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
更何况,让她明确感知到这个词语冲击力的人。
是夏糖。
是她几乎看着长大的小孩。
这一个关键词,就能将她所有的旖旎和设想打破。
可悲的是,在遇到这件事时。
她只能清醒着沉沦。
这似乎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
-
夏糖睁开眼的时候。
视野满是柔和的金光,朦胧,不刺眼。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那片透明的玻璃天窗似乎被什么罩住,蒙上了一层降低亮度的罩子。
看不到天空。
一切都是柔和的,愉悦的。
被子很暖,床垫很软,让人觉着仿佛是躺在流动的画里。
她翻了一个身,放空几秒后。
她听到裴慕西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柔润悦耳,带着精力充沛的悠扬,刻意放轻了许多,
“嗯,我知道了,我会和她说的,好,我会送她回学校,没事,应该的,不麻烦的……”
这个语气,这些话……
夏糖觉得自己大概猜到裴慕西在和谁打电话,嗯,估计是她妈担心到早上,实在放心不下就打来了电话给裴慕西。
以前也是这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妈就和裴慕西有了如此频繁的联系。
以至于在裴慕西没回来的那几年,夏糖都总是怀疑她妈是不是还和裴慕西背着她和裴阿姨偷偷在联系。
不然她妈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心态比她和裴阿姨都放得开。
夏糖竖起耳朵听着,却又发现没了下文。
她正觉着疑惑,就听到裴慕西的声音近了些,带着轻巧的脚步声,像是绕在耳朵边上似的,
“醒了?”
两个字,飘近又飘远。
像是3D环绕似的。
夏糖从被子里冒出脑袋,视线往四周扫了一会,才在隔着玻璃窗的阳台上看到了裴慕西的身影。
南广的天气经常性的四季如夏,今天也是如此,只是早晚有些凉,但现在应该将近中午,烈日当空。
裴慕西在浇花,神情专注地凝视着那盆已经过了花期的绣球花,似乎要仔细观摩每一个叶片的生长情况。
她穿着一身黑,便显得本就异常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针织衫的扣子敞开几个,胸骨单薄,里面的白色内搭过分修身,勾勒出起伏的绵软弧度。
夏糖从被子里钻出来,趿拉着床边的拖鞋,走到阳台那边,打开那扇玻璃窗,于是金灿灿的阳光便从裴慕西身上晃到了她身上。
“这是我那盆绣球花吗?”她好奇地问。
裴慕西没抬眼,漫不经心地答,
“不是。”
出乎意料的答案。
夏糖怔住,没反应过来。
裴慕西又看她一眼,上挑的眼尾扬了扬,哄小孩的语调,
“它现在不是我的了吗?”
夏糖明白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知道了,它现在是姐姐的。”
“嗯。”裴慕西应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瞥向夏糖,“那你的呢,为什么不直接带回去,还要继续放在我家,每次过去照料,不麻烦吗?”
她指的是裴斯云那里。
“啊?”夏糖眨了眨眼,刚清醒过来的眸子还带着几分朦胧,过一会才反应过来,回答她的问题,
“不麻烦。”
是猜得到的答案。
裴慕西指尖动了动,又继续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糖走过来,趴在栏杆上,眯起眼睛感受着温热的风,语气轻松地像小孩,
“我猜它会更喜欢那里。”
“就像我也一样,我也很喜欢姐姐的房间。”
其实这里的风景很好看,特别是从阳台往下看,能看到院子里停着的两辆车,远处那些设计感极强的房子,道路两旁的葱绿树木……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幅画。
裴慕西找了很久才在光怪陆离的城市里,边角处,找到这么一个似乎能容纳一切的地方。
至少每天早上起来看到这些的时候。
心情也会多几分惬意。
甚至会觉得可以在这座城市多停留上几天。
夏糖似乎也为能够这样的风景感到开心,摇晃着脑袋,轻轻地哼着歌,是一首她小时候就爱哼的歌,没想到现在也仍然还记得起这个曲调。
是悦耳的。
少女的软轻语调,搭着惬意的风,悠扬的歌。
裴慕西听了一会,等夏糖哼歌的间隙,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的房间有什么好喜欢的?”
夏糖停顿了几秒,歪头看她,蓬松的发丝在阳光下显得毛绒绒的,“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在那里的时候,会觉得很放松?”
“所以我觉着那盆花应该也是。”
这真是一个过度信任的答案。
让人产生联想的答案。
裴慕西的手抖了一下,于是水溅了出来,路过枝桠,喷到她胸前,她低头盯着被沾湿的衣襟,皱了一下眉。
抬眼却发现夏糖的视线似乎停留在上面。
没有攻击性。
却过于直白,过于纯粹。
仿佛黏着在她身上,完全无法移开。
裴慕西有些不自在,放下花洒,
“我去换衣服,你去洗漱,早饭我给你热,醒酒汤煮好了,也给你热一下。”
她的话有些多。
夏糖倏地抬起头来,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红着耳朵尖尖,“噢噢,好,我知道了。”
裴慕西“嗯”了一声,从阳台出去。
路过夏糖。
肩膀擦过少女柔软的肩。
一瞬间的相触。
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那处皮肤似乎还在发烫。
裴慕西揉了揉肩。
指尖却莫名染上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她轻叹口气,换了衣服出去,给夏糖热好早饭,当着尽职尽责的邻居姐姐,热好醒酒汤,配上一个陶瓷勺子,上面还有一个可爱的草莓。
她从不用勺子。
可夏糖需要,于是她翻出了这个勺子。
夏糖用得开心,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喝着,很有教养地鼓着腮帮子吃着早饭,像一只受了高等教育的小松鼠。
“姐姐,我刚刚在阳台上的摇椅上看到那本漫画了。”夏糖突然说。
裴慕西给她倒了杯水,“慢点吃,别噎着,这个流沙包还不错。”
“嗯嗯。”夏糖点点头,费力地多嚼了几下,才把嘴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很乖巧地示意她有好好听话。
“是我那本吗?”她嚼完了又问。
真是依依不饶。
裴慕西半撑着脸,疲惫地轻阖了一下眼皮,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是。”
夏糖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裴慕西觉得有些好笑,把水杯推过去,将这个话题跳过去,“头疼不疼?”
“不疼。”夏糖摇头晃脑。
裴慕西轻抬眼皮,心不在焉地问,“我看你昨晚醉得挺厉害的,怎么头还不疼?”
“啊?”夏糖僵了一下,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声音变小了许多,带着几分气音,有些含糊,
“有吗?”
“还好,可能是有一点疼,但是我刚刚在阳台上吹了好一会的风,所以就感觉……”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慢吞吞地说,
“不太疼了。”
“是吗?”裴慕西发现夏糖的眼神有些闪躲,可她没能明确这层闪躲背后的意义。
是头还在疼,还是没醉得那么厉害?
亦或者是,其实没醉。
她觉得自己无法得知答案,也并不想弄清答案,于是她装作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她没有听到夏糖那个问了她三遍的问题,也没有给出那个“我不谈恋爱”的答案,更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触到了“爱情”这个词语的边界。
她只是在心底长叹一口气。
然后伸手抽了一张纸巾,垫着指尖,轻轻拭去夏糖嘴边沾着的食物渣,和往常一样用着姐姐应该用的语气,说,
“夏糖,你以后不要轻易喝酒。”
不管是在别人面前。
还是在我面前。
-
等夏糖吃完早饭。
裴慕西秉承着沈梦丹的嘱咐,将夏糖送回学校,她没有开车,本想打车,但夏糖提出要坐巴士车。
于是她们一起乘坐了巴士车去到南广大学。
中午的巴士车基本没什么人。
她们甚至在个别两个站,并排坐着独享了整辆巴士车。
停车到站的时候,车往前倾,夏糖下意识地攥住了裴慕西的手腕,裴慕西将她扶稳后松开,笑着让她小心点。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夏糖朝裴慕西挥了挥手,笑得如以往那般开朗纯粹,裴慕西也朝她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让她随时有空来找她玩,如果害怕的话也随时打电话给她,还提醒她可以把那盆绣球花带回去养,因为这样更方便。
说再见的时候,夏糖摇摇晃晃,弯着眼睛朝她回头笑了一下,然后迈着轻盈的步子往学校里面走去。她也在原地注视着夏糖远去的身影,像个合格且理智的邻居姐姐。
一切都很合理。
和前两天没什么不一样。
裴慕西掐住自己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警告自己,和前两天没什么不一样,她们仍然可以恢复成亲密又厚重的,互相支撑的关系。
没有暧昧,没有心动。
没有醉酒后问出的“接吻会不会上瘾”的问题,也没有“我不谈恋爱”的答案。
她们两个昨天都喝醉了。
她这么和自己说。
直到她回到住处,在踏进门槛那一刻,才忽然惊觉,自己又是坐巴士车回来的,并且执拗地坐到了那个来时的同一个位置。
这个房子什么都没变。
还是那般自由宽容,似乎能容纳一切。
她那两辆经过保养的车仍然停在院子,安静地仿佛没有被开出去过,也像是仍然滞留在时间的某个缝隙里。
她凝视了一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走近昨天开过的那辆车。
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打量着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仪表盘,方向盘,被车窗框住的风景……她其实很喜欢车,或者说是热爱。
小时候南西峰喜欢开车带她去很多地方兜风。
后来南悦斯又喜欢开着那辆摇摇摆摆的露营车,带她去漂亮的营地露营,再后来长大了点她也喜欢在露营车里睡觉。
她少年时期在车上度过了很多闲暇时光。
不然南悦斯也不会在她成年拿到驾照后,送她一辆高价位的车当作生日礼物。
那辆露营车是南悦斯的,被她花费大价钱修好,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这没什么,她有很多钱,南西峰和南悦斯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她和裴斯云,让她可以留住这些记忆。
很多很多记忆。
好的,坏的,都有。
只是后来。
她再也没开过车。
除非必要。
在清醒的时候,她也从未像这样静坐在车里过。
她坐在车里,想起了很多好的记忆,静静坐着,凝视着车窗玻璃外的一切。
思绪漫无目的地蔓延。
她思考了很多事情。
直至落日熔金,余晖从车窗外飘进来。
泼在她眼底,有些漂亮。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正想下车,倏地在后视镜里瞥到了一个东西。
一只□□熊。
小小一只,安静地坐在后座。
端端正正地坐着,表情一本正经,甚至还系好了安全带。
有些可爱。裴慕西冒出了这个想法。
她想到昨天晚上她靠在夏糖头上的时候,夏糖犹豫了好一会,然后才用着软乎乎的声音对她说,
“姐姐,我今天在商场里面抓娃娃,用了332个币,才抓到了一只超级超级超级可爱的□□熊,我想把它送给你,你要不要,如果你要的话就捏一下我的手指,不要的话就不捏。”
她记得她当时想,不就是□□熊吗?
所有的□□熊都长一样,没有超级超级超级可爱的一只。
更何况她并不觉得□□熊可爱。
所以她当时没捏,想着既然夏糖觉得超级超级超级可爱的话,还是留给夏糖比较好。
可现在那只系着安全带的□□熊,还好端端地躺在她的后座,静静地等待着她去发现这个惊喜。
如果她没有再次坐上这辆车的话。
她不会发现这只□□熊。
如果她真的一辈子都不再开车的话。
她不会看到这只夏糖用了332个币,重复了很多次,经历了很多次失败,才执拗地夹起来的□□熊。
夏糖没有直接送给她,而是选择放在了车里,不怕她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去夹的这一只□□熊,被掩藏在车里的这个角落。
为什么呢?
裴慕西静静坐在车里,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猜,也许是因为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夏糖都想让她对“车”的印象稍微好上那么一点,让她再次坐在这个位置上时,想起的不只是那些不好的记忆,而是这只默默待在她车里系好安全带的□□熊。
可夏糖仍然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不去触及她抗拒着的边界。
夏糖昨天说的是真话。
如果有一杯甜酒和苦酒。
不需要她去主动说些什么,夏糖应该都会很努力,让她去喝上那一杯甜酒。
就像现在,夏糖用这种坦荡而沉默的方式,将这只□□熊留给了她,这好像是夏糖在用着生动又可爱的表情,对她说:
就算你如此狼狈和颓废。
就算你深陷泥潭,挣扎于苦闷之中。
但我仍然想把我觉得最可爱的东西都送给你QvQ
作者有话说:
可是她还会帮小熊系好安全带诶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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