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第四种诱饵【完结】>第121章 执妄

  关述为费慎查完房,留护士在房间里给他挂点滴,单独将秦一舟叫到了一边。

  “情况不太乐观。”关述口吻呈现出少有的严峻,“手术过程虽然顺利,但他确实伤得太重了,就算年轻身体底子好,预后恐怕也不会好到哪去。”

  秦一舟神色同样不轻松,问:“他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你给个准话,完全恢复的几率有多少?”

  “百分之六十。”关述说,“有人给他注射过封闭针,故意降低了神经敏感度,你们送他进手术室的时候,腹腔内脏已经全是血了,加上全身多处骨折,伤口严重感染……”

  关述叹了口气:“轻则后遗症多,病根难以痊愈,重则终生残疾。”

  秦一舟眉头拧成了两团疙瘩。

  “要用什么药尽管说,医疗资源和人手都用不着节省,一切都按最高规格来,那位……对邵先生很重要。”

  “不是医疗资源的问题,我知道邵家不缺这个。”关述道,“先让他醒来再说吧,总之我们会尽全力施救,药物也会用最好的,只是最终能恢复几成,需要多长时间,还得看病人自己的意志。”

  秦一舟将关述送走后,回到费慎养病的房间。

  输液瓶已经挂好,床旁是各种各样用于监护的仪器,费慎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了医疗管,被一堆冰冷的机器围绕,病容显得异常憔悴。

  那天秦一舟与苏典交上手后,并没有缠斗多久。

  酒店宴会厅烧得很快,苏典急于去救人,见一时半会儿打不过,便带着忏摩的士兵先撤了。

  而秦一舟收到邵揽余的紧急支援信号,也急着离开,就没再追上去。

  可等他与程悬在路上汇合,通过邵揽余留下的记号找到那个山洞时,却只看见昏迷不醒的费慎,邵揽余不见踪迹。

  几队人马差不多将整座山翻了个遍,最终万不得已确认,邵揽余被忏摩的人劫走了。

  出于综合因素考虑,秦一舟选择将重伤的费慎送回柏苏救治,程悬则原路返回继续追踪。

  遗憾的是终究晚了一步。

  邵揽余的行踪断在三瑞里外,而三瑞里被忏摩迅速封锁,程悬想了很多办法都进不去,最终铩羽而归。

  秦一舟回到柏苏后,立刻全面封锁消息。

  除了他和程悬,以及昏迷的费慎,没人知道邵揽余失踪的事情。

  并且为了防止多生事端,秦一舟连息川都没回,带着费慎辗转到榕柠,在邵揽余这栋别墅里秘密给他治病。

  好在此地医疗设施和生活用品齐全,不会耽误救治的最佳时间。

  半晌,秦一舟拉回思绪,努力抑制心中沉重的情绪散发。

  席未渊费那么大劲儿将邵揽余劫走,也间接证明了不会轻易伤害他,至少局面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最重要的得抓紧每分每秒,赶在忏摩发难前确定邵揽余的踪迹。

  思忖片刻,秦一舟忽然想到还待在临定的谢何二人,转头离开了房间。

  三瑞里,忏摩基地本部。

  邵揽余双腿交叠,姿态惬意地坐在沙发中,一言不发望着对面正在换药的人。

  席未渊脱掉一半外套,将袖口收上去,露出裹了一层厚厚纱布的小臂。

  基地医生小心剪开外面的绷带,一圈一圈拆下来。

  再将绷带底下的纱布拆开,便是大片湿润发红的烧伤创面,医生先拿生理盐水清洗干净伤口,接着用碘伏消毒。

  全程席未渊眉头都没皱一下,也没将注意力放伤口上,而是始终注视邵揽余的方向,淡然的神态,不知在想些什么。

  邵揽余知道对方在盯着自己,却并未当回事,视线定格在那片红色烧伤创面上。

  原先的计划中,席未渊应该死在宴会厅大火里,现在却只有左小臂受伤,太轻松了。邵揽余有些遗憾地想。

  这三天里,对方每一次换药,都会带着医生到他面前来,特地换给自己看。

  而每一次,邵揽余都会感到遗憾,这样轻的伤势,压根抵不上费慎痛苦的千分之一。

  换药的过程很快,医生重新包扎好,为席未渊穿上外套,拎着药箱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和之前的安静并无二致。

  良久,席未渊徐声开口:“听斑鬣说,那天你在雪山上对他开枪,枪法特别烂。”

  语气听不出戏谑或嘲讽,仿佛只是单纯提起这件事。

  邵揽余置若罔闻,挪走视线,像是压根没兴趣和他交流。

  席未渊起身离开座椅,缓步走过来。

  “鼎鼎大名的军火商,和武器打交道这么多年,却连枪都拿不稳。”他站在邵揽余跟前,一把拽过他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邵揽余手往回抽的同时,毫不留情抬脚踹了过去。

  可由于姿势受限,不仅踢出去的腿被挡回来,手腕也没能抽开。

  席未渊顺势屈膝一压,死死压住他的大腿,没受伤的那只手掐住了邵揽余的脖子。

  并无半分缓冲,掐住脖子一刻,席未渊指间倏然用力。

  邵揽余呼吸一窒,却也不占下风,右手攥住了席未渊刚包扎好的伤口。

  席未渊好似完全没有痛觉,盯着邵揽余因窒息而逐渐涨红的脸,他竟是慢慢笑了起来,眼角眉梢染上快意。

  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挤走,邵揽余喉头发紧,大脑充血,眼角控制不住地泛泪。

  然而他也在笑,唇边那抹不深不浅的弧度,满满的写着“讥讽”二字。

  那抹讥笑刺激了席未渊的神经,顿时让他情绪外露得更为夸张。

  “我一再地相信你,你却三番五次地背叛我,阿时,你忘了我们曾经的诺言吗?明明说好的,我们是一辈子的挚友啊。”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

  “这么多年我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我的心都快剖出来给你了,你怎么就感受不到?”

  每说一句话,颈间的禁锢就随之加重一分。

  邵揽余被迫仰起头,眼里全是红血丝,身体承受力就快要到极限,脸面甚至隐隐发紫了,右手却至始至终没松开过。

  席未渊的伤口受压溢血,浸湿了白色绷带,像一朵疯魔绽放的花。

  他抬起受伤的小臂,带着邵揽余紧拽不放的手一起,递到唇边,咬开了染血的绷带,将伤口暴露在空气里。

  邵揽余晕厥前一秒,颈间的力道忽然松了。

  他仰头背靠沙发,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细密的汗意从额角冒出。

  席未渊跟着俯身靠近,手腕绕到对方颈后,正在渗血的伤口贴住邵揽余侧脸。

  阴影覆在上方,两人身影交叠,之间的距离不过分毫。

  “你把许万灯弄死了,那支军队一个都没留下。”席未渊阴冷的嗓音萦绕耳畔,伴随深藏的缱绻,“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我会让他死无全尸。阿时,我原谅你的背叛,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留在我身边,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大幅度的气喘过后,肺部被尖锐的刺痛填满,邵揽余逐渐放缓呼吸,凝望天花板上某个黑点,语气是极少有过的温和。

  “干什么都可以,那你去死,怎么样?”

  “如果有那一天,我会把你也拉下地狱。”

  术后第三天,在关述和其他医护日以继夜的护理下,费慎病情终于好转,从昏迷当中苏醒,算是平稳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然而他醒来第一句话却是:“我要去临定。”

  关述身为医生,除了患者身体,其余事情一概不在关心范围之内。

  他检查了一下费慎伤口恢复情况,公事公办道:“你现在必须静养,不能奔波劳碌,外出就别想了。这次也算是你幸运,再晚半小时,你那条左腿就得截肢,伤口感染严重,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

  费慎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不管关述如何劝说或者恐吓,他都坚持要离开榕宁,去那个什么劳什子临定城。

  关述拿他没办法,觉得不愧是邵揽余身边的,性格一个比一个犟得像头牛,无奈之下只得喊来了秦一舟。

  秦一舟听完后说:“维冈那边有何潭谢掩风他们管着,暂时能抵挡一阵,你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别的事不用操心。”

  费慎反驳道:“和他们没关系,我要见遥迦。”

  秦一舟奇怪:“你见遥迦干什么?”

  “有事。”费慎不愿明说。

  “什么事比你的命还重要?”

  “邵揽余的命。”

  费慎半躺在病床上,由于失血过多,皮肤苍白到几乎透明,整个人彰显出一种无以言状的虚弱,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固执。

  “他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因为这句话,秦一舟把遥迦接来了榕宁。

  先前娄曲失败那一战,导致维冈五座城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以防万一,何潭提前将遥迦送回了息川。

  息川和榕宁相隔不远,不到三小时,遥迦便站在了费慎面前。

  看见病床上和前段时间天壤之别的人,遥迦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恍惚感,第一眼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你……你还好吗?”遥迦讷讷问道。

  费慎瞅了她半晌,没回话,转头对秦一舟等人道:“你们出去吧,我和她单独待会儿。”

  秦一舟来回扫了两人一眼:“有什么事叫我。”

  随后领着几位医护人员,关上门出去了。

  房间归于平静,偌大的空间只剩下医疗仪器机械的“滴滴滴”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两人心头,像是在为谁倒计时。

  平白无故的,遥迦心底一点一点紧张起来,指尖蜷缩进了手心。

  十秒后,费慎说:“毒刺要攻打娄曲的计划,是你泄露给忏摩的。”

  丝毫没有缓冲的问话,几乎让遥迦心脏停跳了一瞬,旋即猛地下沉,那股紧张感霎时被放释到了最大。

  她没有说话,费慎并不在意,自顾自道:“你能接触到的只有何潭和谢掩风,谢掩风很谨慎,所以你的目标是何潭,窃听器?追踪仪?又或者买通了他身边人,总之你成功了,你知道毒刺要攻打的是娄曲,而不是九江城。”

  那时白焰对战场局势的未卜先知,以及北图塔义无反顾地支援,除了计划泄露,费慎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遥迦藏在衣袖里的手握拳,指甲掐疼了掌心。

  “我不知道……”

  “不想回答没关系,我们先来说其他事,”费慎打断她,淡淡道,“忏摩在三瑞里毒.品工厂研制出来的药,除了对付维冈军,还用到了什么途径?那种药一共研制出了三代,分别都有什么作用?”

  遥迦面色紧绷,嘴唇微微翕动,却始终不肯开口。

  费慎冷不丁抬起眼皮,直勾勾看着她,出口的话语像一柄利剑:“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对吗?”

  他撑起上半身,胸口骤然掀起一阵撕裂痛,眼眶发红,就快要呼吸不上来。

  “遥迦你听着,邵揽余失踪了,那个曾经救过你的命,重新给了你一个家,原谅了你的背叛却被你恨之入骨的人,现在终于如你的愿,生死未卜落进了席未渊手里。”

  费慎仿佛没有感情,几乎用着自我摧毁的方式,字字珠玑:“席未渊做出来的那种药,你猜他们会不会用在他身上?忏摩的人对我用了数十种刑具,每一种都能让人生不如死,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像折磨我一样,去折磨邵揽余?还有邵家那些军火,你深恶痛绝的军火,等到被忏摩抢走了后,整个太平洋洲际,就会变成第二个郁南镇——”

  “别说了!不要再说了!”遥迦捂住了耳朵,颤抖着身体,崩溃大喊,“我没有!我不想害他,我不想害他的!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只想救阿景,只想救阿景……”

  费慎看着蹲下去放声大哭的女孩,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疼痛,面容却毫无波澜。

  他说:“你有想救的人,我也有,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现在还来得及……”

  ……

  遥迦在房间待了两个小时,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只是女孩重新露面时,仿佛丢了三魂七魄,整个人筋疲力尽,宛若经历了一场浩劫。

  秦一舟面容严峻不已,将遥迦送走安顿好后,又回过头去找费慎。

  “你俩聊了些什么?”

  费慎避而不答,只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郁南镇里闯进了一个叫孟不凡的男人。”

  “记得,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秦一舟云里雾里,却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费慎说:“他胃里藏了一小瓶药,被邵揽余拿走了,你知不知道在哪?”

  秦一舟突然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小瓶药经过成分检验后,就被密封保存好运送回了柏苏,至今还锁在邵家私人实验室里,一直没人动用,邵揽余也未再提起过。

  看见对方的反应,费慎就知道他肯定清楚,立即说:“给我,我有用。”

  秦一舟愣了愣,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恼火的表情。

  刚才两人神神秘秘在房间密谈两个多小时,出来问谁也不肯说,现在费慎一上来就问自己拿药,却又半句真相都不愿意透露,换谁都得有点火气。

  “抱歉,那药是邵先生让我保管的,没经过他同意,谁都不能拿走。”秦一舟冷冰冰说。

  费慎换上了命令的语气,一字一句重复:“给我。”

  对视片刻,秦一舟气笑了。

  “费慎,这里不是科谟,我也不是你的佣人,最好收起你的少爷脾气,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伤养好,其余不该插手的别管。”

  尽管不清楚内幕,可秦一舟知道那药就是个成瘾性极强的毒.品,对脏器的损害巨大且不可逆,一旦沾染基本没救。

  无论费慎想拿去做什么,他都不能轻易松口,否则以对方此刻心理和身体状态,极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然而费慎一句话不说,就那样盯着秦一舟看了很久,久到秦一舟以为对方哪里不舒服,刚想叫医生才终于听见费慎开口。

  “我比任何人都想活着见他。”

  费慎神情极度平静,平静得不正常,可正是因为这份平静,能让人清晰感受到表面之下那份坚不可摧的执拗。

  “我必须去找他,只有找到他,我才能救我自己。”

  那个瞬间,秦一舟心头仿佛被人重敲一记,突然咯噔了下。

  如此冷静又执拗的神情,他曾经只在邵揽余脸上看见过。

  哪怕还站在病房,但秦一舟已经预见到,自己阻止不了了。

  他们任何一个,他都阻止不了。